《普通朋友》欲蝕

2、雨

　　青枫市的夏天并不温柔。

　　六月份前一刻还是骄阳似火，蝉鸣聒噪，下一刻便是乌云如盖，暴雨如注。

　　“轰隆——”一道炸雷在天空中滚过，伴着闪电刺破乌黑的□□，震得正在上课的小孩子们一个激灵。

　　教室里的灯突然熄灭了，音乐老师扶额，台下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哇，停电啦！是不是可以提前放学啦？”“呜呜呜，我要回家....”“好大的雨啊！”

　　乒乒乓乓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几乎淹没了教室里的声响。

　　晦暗的教里，林念安一反常态木讷地趴着，没有说话。

　　“这节课自习啦，大家可以听听雨点的声音，猜猜下次打雷灯会不会亮起来。”音乐老师声音柔柔的，很快安抚了整个班级。

　　“怎么了，害怕打雷吗？”

　　尹月小心翼翼地传了一张纸条过去，那人没有回复。

　　她的朋友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

　　这节自习似乎过得十分漫长。窗外是一片伞的海洋，焦急的家长早就按耐不住，有几个大着胆子在窗口观望，给自家娃娃打手语。

　　不知过了多久，双麻花动了一下，提笔回复了纸条。

　　“我想我妈妈了。”

　　“想妈妈了，我们一起回去啊。”还没写完，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了。

　　两个小家伙，都没带伞。

　　“诶，你们都没带伞？尹月，你和林念安都住云舒巷是吧？老师这有一把备用的，你们拿着，一起回去。”班主任知道这两个孩子家离学校近，总是结伴回去，比较放心。

　　“想妈妈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啊。”尹月撑起伞，拉着林念安的手一起下了台阶。

　　“...嗯。”林念安的声音很低，像蚊子一样嘤嘤嗡嗡的。

　　老王给的伞是成人双人伞，尹月撑得有些吃力。

　　一阵狂风蓦地从后面刮过来，扯着伞带着人一扑，不等林念安反应，尹月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泥水坑里。

　　“尹月！”林念安顾不得被吹开几米的伞，将尹月搀了起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

　　“王老师的伞....”尹月膝盖和手掌疼得厉害，此时顾的还是伞。

　　“哦，我这就去捡。”

　　“你受伤了，这伞还是我来打吧。”

　　“嗯。”

　　尹月心道，其实这伞没有打的必要了。
　　林念安一手撑伞，一手搂着尹月，浑身湿透的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云舒巷走去。

　　“噗哈哈哈哈哈，你看，喇叭花！”到了巷口，风更猛了，直接把伞面整个吹翻了。

　　“哈哈哈哈...还好你握紧了。”尹月被林念安爽朗的笑声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像笑起来，身上的伤口见水也没那么疼了。

　　“你看，我像不像那个撑着荷叶伞的小青蛙？”林念安转了一个圈。

　　“像。”

　　“诶，你家到了。衣服脏了，身上全湿了，你奶奶不会说你吧？我就在外面等你，要是说你了，我就进去说你是不小心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可不知怎的，尹月心里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弄堂里没有锅勺碰撞的声音，隔窗见不到熟悉的身影。

　　“奶奶？”尹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推开厨房虚掩的门，奶奶歪倒在一张椅子上。

　　“奶...”惊恐，不安，无措压抑着喉头，吞掉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

　　泪水夺眶而出。

　　林念安等了很久没有消息，进门便看见尹月愣怔的模样。

　　“打电话！你家电话在哪？”

　　“可是我爸爸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外面......”尹月垂着头。

　　“走，去叫人！”林念安二话不说，拉着尹月敲响了邻居赵姨的门。两三个大人手忙脚乱地将老人抬上了救护车。

　　“我们先带你奶奶去医院了，不用担心，晚点医院那边有你姑姑在，尹月，你在家要乖乖的哦。”赵姨联系过尹月的姑姑尹川，摸了摸尹月的头，跟着其他人一起去了医院。

　　“奶奶会没事的。”林念安看着发抖的尹月不知如何安慰。

　　“要不，你先去我家吧。”

　　尹月机械性地跟着林念安朝巷尾走去。

　　“哎呦，两只小花猫？”林荣兵刚下班，没反应过来。

　　“哎呀，都湿透了，怎么还受伤了？快洗洗。让尹月先去，安安你先擦擦，再找套衣服过来。”林荣兵一面听林念安讲来龙去脉，一面拿着暖水壶招呼尹月进了浴室。

　　尹月怯生生地道了谢。水再一次浸泡过伤口，疼，疼得钻心。

　　还未从浴室出来时，林念安早就敲门进去，递给尹月一条毛巾，还把自己最好看的小裙子挂在了门把手上。

　　“这件最好看的，你穿着也很好看！我进去了啊。”林念安摆了摆手。

　　“你姑姑刚来电话了，医院说是突发性心肌梗塞，还好你发现得及时抢救过来了。奶奶会没事的。”

　　“嗯，谢谢林叔叔。”

　　“这边是紫药水，你自己涂一下，大热天容易发炎。还有，奶奶可能明天或者后天才会回来，今天你先在这里吃饭，晚上和林念安一起睡，好不好？”

　　“好耶，跟我一起睡！还有，我爸爸做饭可好吃了！”林念安从浴室飞出来，眼睛放光。

　　“紫药水不是这么涂的。让我来吧。”

　　尹月讷讷地坐在椅子上，木头人一样看着林念安用棉签蘸着药水仔细而小心地抹上伤口。

　　晚饭刚端上桌，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天已经全黑了。

　　“还没来电，找根蜡烛凑合一下吧，黑灯瞎火的，别摔着。”烛火摇曳中，三人影子也跟着跳动，在墙壁上被拉得忽长忽短。

　　暖光充塞着的房间，伴随着食物升腾的热气，都似乎让外面的雨声淡了些。

　　“就当是烛光晚餐了。不用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林荣兵笑了笑，给尹月夹了块排骨。

　　“谢...谢。”尹月眸子低垂，还在担心奶奶的事。

　　“爸爸，我跟你说，我们今天回家没带伞，风可大了，尹月给我打伞被风一吹都摔了，我打伞，结果被吹成了大喇叭花...”林念安一边吃一边比划。

　　“那这么说你比尹月重一些，所以没摔咯？尹月，你今天可得多吃点。”

　　“爸，你这是嫌我胖吗？”林念安有些不满地噘嘴。

　　父女俩有说有笑的同时好像有什么默契一般，给尹月夹菜。

　　“你看，小鸭子。”林念安把蜡烛放在床头柜上，摆了手影。

　　“这是小兔子。”又换了个动作。

　　“我听说玩火会尿床的。”尹月不为所动。

　　“我玩的是影子，你会摆手影吗？不会我教你。”

　　“老鹰，”尹月坏笑着，比了一只鹰出来：“鹰吃兔子的。”

　　“乌龟！老鹰啄不了！”

　　两人一起玩到蜡烛只剩了一寸多。

　　“你怕打雷吗？”尹月突然问了一句。

　　“怕，所以我和小熊一起睡觉。你怕吗？”

　　“我不怕。”尹月怕黑怕鬼。

　　“那你为什么怕打雷呢？”

　　林念安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轰隆——”两人瑟缩着，抱作了一团。

　　“你骗人，不是不怕打雷吗？”

　　“我看到电影里，打雷下雨的晚上，会有鬼啊僵尸啊从坟里爬出来......”

　　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

　　偏偏闪电照着树的影子如同怪物一般，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哨声。窗外的水滴一下一下，砸在不知名的物体上，像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林念安默默地用被子把自己连同尹月整个罩住。

　　“我想我奶奶了。”不知过了多久，尹月轻轻地，像梦呓一样说出了困扰自己一天的事。

　　“嗯，她会没事的。睡吧。”林念安迷迷糊糊地，握了握尹月的手。

　　是彼此间温热但冒着汗的触感。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安下心来。

　　好在第二天雨过天晴。大朵大朵的白云羊群似的掠过云舒巷时，林荣兵破例亲自送了二人去学校。

　　“哇.......今日头条，暴力猿变成公主了！”李子涵从没见过尹月穿裙子的样子，这一起哄班里男生的目光都被吸引去了，开始窃窃私语。

　　“李子猴你再嘴欠，说一遍尹月是暴力猿试试？”林念安冲着李子涵捏了捏拳头。

　　那个时候的女孩子长得比男孩快一些，身高占了不少优势。

　　尹月面皮薄，套着林念安的衣服，本身就不自在，被男生一起哄，更加别扭了。

　　“要不...”

　　“不用管他们，他们见识少，丑人多作怪。”似乎是有意含沙射影，林念安后一句话格外大声。拉着尹月回了座位。

　　骄傲如尹月，这次脸却少见地憋得通红。其实她想说的是，要不自己现在揍人一顿得了。

　　她不太会骂人。

　　原来有人替自己出头是这种感觉。

　　回家时，尹川等在外面。

　　“回家吧，奶奶已经回来了，今天家里请了很多客人。”尹川刮了刮尹月的鼻子。“多谢你昨天收留我家小月在家里做客呀。今天你爸爸也在，一起来我们们家吃饭吧。”

　　尹川似乎很懂小孩脾性，一人买了一串棉花糖。

　　火烧云映得两个孩子的脸蛋，像熟透的苹果。

　　云舒巷帮过忙的街坊邻居们围坐在一桌，好不热闹。

　　“诶，尹川这么漂亮，身段气质都不孬，又能顾家又能赚钱，二十好几了，怎么还没谈个对象带回来让姆姆们看看？”

　　“有的，现在还早着呢，不方便。”尹川无奈地笑了笑。
　　“姑姑谈了男朋友吗？长什么样？帅吗？他爱你吗？”宾客散去时，尹月凑上了姑姑，很好奇。

　　“没有谈。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

　　“哦。那你手机上的另一个哥哥是谁？”

　　“她不是哥哥，是和姑姑在一起的朋友啊。不过，有这个朋友爱姑姑就够了。”

　　“那是叫叔叔？可是他很帅诶，也不老啊。”姑姑的翻盖手机锁屏她见过，是她和一个高高瘦瘦的人的合影。

　　姑姑只是捂着嘴笑，没说话。

　　后来尹月才发现，姑姑当时并没有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