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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   才女子李季兰入住“青龙客栈”的消息传开之后,竞争对手“香茗酒楼”也不甘落后,做足了准备迎接朝廷命官到来。
      等到官老爷们住下,随行的官兵们也一并安置好了以后,“香茗酒楼”的老板竟然大发善心,在酒楼外高挂上了“为考茶试和考香试的才子们,每人无偿相赠一碗金桂糯米汤圆”的酒旗。
      众百姓无人不见:酒旗飘飘,人声沸沸,出入者络绎不绝。
      “香茗酒楼”的风头,真叫一个热闹。
      唯有青龙客栈的掌柜吞了苦水,自个在内心讽刺道:
      “人家陈秉承老爷给考生们赞助路费是真善心,哼,‘香茗酒楼’那一套就是故意做给朝廷命官们看的吧!厚颜无耻!”
      可百姓们哪管酒楼老板和客栈掌柜的勾心斗角呢?
      大家只管盼着“茶试和香试”早日到来,好多寻几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给寻常生活添趣。

      天气尚好,我走出房间,到小庭院中摆弄花草。
      我并未栽养君子兰,却难免想到自己喜欢的名字里带个“兰”字的她。
      其实,我对李季兰到来江南之事已经有所听闻,但却没有急着去青龙客栈见她。反之,她似乎也没有想来见我的意思,只是活在自己的性情当中。

      我坐在“香茗酒楼”的常坐位置,只顾挑桌面上的糖醋藕丝吃。
      皇甫冉早已将看守在“香茗酒楼”事发客房外的官兵撤去,因此,有一些胆大的好事者就纷纷要求入住——说是想试一把好胆,实际体会杨天一死时的心境。
      这些添乱的人的荒唐要求,无疑是被酒楼的老板一口拒绝。
      再看向那间客房,我只是觉得无异于寻常,开放入住也无所谓。
      忽然我对着杯中茶一笑,豁然明白:
      “香茗酒楼”酒楼的老板——
      定是计较“青龙客栈”的掌柜将那边的事发客房“无涯涧”给开放了出去,自己若是也把“杨天一横死”的密室也当作正常客房来供客官们居住,岂非“有样学样”有失“判断”了吗?哪能惹那掌柜的取笑呢?

      小二王五主动上前,在我耳边小声问:
      “陆公子可知道?这回朝廷派来的官员们好是清廉,但凡有一个想要走关系求见的或是托人打点送礼的的考生,他们都不见。小人三餐亲自送饭食上去,敲门时听见的都是‘一心为公,精挑英才’之声,没有半点寻常笑谈之语。”
      “任何考试,公平是最要紧的。”我心中的确这么想,“主考官要是被人际关系和金银财宝蒙蔽了眼睛,有失判断,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这倒是。”王五道,“往届主持赛事的朝廷命官不住香茗酒楼,所以我不晓得,但是我听说,往届有官员私收了考生送的奇楠香,被杨舜城揭发了出来,回朝后就被圣上免了职。”
      “你是说杨天一的父亲杨舜城吗?”
      “是啊!”王五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杨家老爷是习武之人,功夫了得。年轻的时候行侠仗义,最是看不惯贪官污吏和地方恶霸,主动跑到衙门去为受害百姓击鼓鸣冤和收集贪官罪证上报也是常有的事。后来成亲,也就少了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动作,但是正义感是一点不变呐!”
      “你说杨家老爷是武夫出身,”我略皱眉看着王五,“那为何那日在你家酒楼门口,纪檽峰说杨天一是文试中状元的料?”
      “这小人哪里知道啊?”王五耸了耸肩,“杨家老爷不是武官,杨天一也没有子承父职的义务,他偏就不爱一身戎装、上阵杀敌,杨家老爷能耐他如何?”
      “王五,我来问你——”我神色认真,“这些天从你跟朝廷命官的接触来看,他们可曾提到过杨舜城?可是因为有过‘前官僚因被杨舜城揭发失职而掉乌纱’的例子在先,才安分守己?”
      “小人没听到过。”王五有细想了一阵,继续道,“杨家老爷近期都没有怎么出过家门,杨家的人也极少外出走动。小人寻思着:是杨舜城觉得自己的老脸被儿子丢尽了的缘故,再难挽回一生坦荡英名。”

      “皇甫大人来跟朝廷命官们打过招呼了吗?”
      “陆公子真是人在茶庐闭关多日,就不晓得外面事了呀!”
      王五干脆放下手中活计,跟我聊起来。

      “皇甫大人在朝廷命官们在本店住下的当日就过来了,特地吩咐小人:准备朴素饭菜、莫备甜酒瓜果。小人哪里知道其中门道?就问了仔细。皇甫大人说:悬案未破,不可大设高宴;长安来客,少懂江南细腻,应是以‘羊杂汤’和‘泡油糕’来作为饭后汤品、小吃妥当。”
      “过后,朝廷命官们可都满意?”
      “小人不知。”王五指向二楼雅室,“他们是在厢房内吃饭的,当中无人前去打扰,连送新菜和撤盘子都不让进哩。”
      我心想:这样也好,免得好事之人靠近偷听,断章取义琢磨上头的心思,试图用在考场上。
      王五又道:“隔日皇甫大人和朝廷命官们一起去城郊验收考场,托了‘天公饼’好吃的福,小人跟老板也有幸一同前往。”
      王五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手做揽天纳海之势,慷慨道:
      “那考场可真是气派!左面是用作考茶试的,右面是用作考香试的,中间以五彩琉璃隔开,雅致高光,又不显得突兀。众考生坐下后,正对面就是主考官、副考官、地方官和纪家父子们横坐成一排的看台,原本小人以为会有压迫感,谁知小人趁官老爷们不注意,往就近的座位一坐,心态就完全变了:低头如见案上香炉、如闻盘中茶香;抬头似观巍巍高山、处之泰然。”
      “还有呀,小人看见那些香具和茶具后,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描述了,就是精致的很,像是天上的神仙做的一样。陆公子你说,辅佐之用的东西都这般动人心魄了,到时候考生们真的身临其境闻香品茶,会是什么滋味?”
      我笑道:“不错,有人只把器物当作衬托,认为外在的华美不足以跟香料和茶叶自身的本色相比较。可是在我看来,要想寻觅好香、探索好茶,器物也必不可少——不可说香炉香盒不锋锐,开合之间皆是内心决断,不明快利索不足以成事;不可说茶碗茶壶失灵动,清水入心虽静,沸水入碗则动,饮者畅意顺心。”
      “是这个道理。”王五若有所思,“听陆公子论茶,小人但觉神清气爽,如茗入喉。”
      “我也不佐你忙活了,你且再上一笼蟹黄汤包过来。”我指了指桌上的糖醋藕丝,“凉菜吃多,倒也是想来几口热包子了。”
      “好嘞,小人马上去准备。”
      王五应完,立刻去往厨房。

      香试三日前,皎然感染风寒,原以为喝些热姜茶就能好,谁料病情越发严重,浑身如在沙漠炙烤般滚烫,额头盗汗不止,到了晚间,竟开始说些胡话出来,吓得小弟子连忙到天福寺外头去求医。
      皇甫冉闻讯,即刻派了人去天福寺询问详细,得到的答复是:只怕皎然师傅是急火攻心,一时失了神智才着凉的。
      皇甫冉与我对看了一眼,好似不解皎然为何会到如此地步。
      他指着手下问:“给本官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手下道:“卑职听小弟子说,皎然师傅日夜专注香试,不思饮食,某日清晨早课过后,忽然大叫:得了奇香妙方!就直奔天福寺后山的瀑布去。等到小弟子赶到,已见皎然师傅解了僧袍外的袈裟,只穿着白色贴身寝衣站在潭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任凭头顶的瀑布湍流冲刷一身!”
      皇甫冉大惊,稍微平复情绪,他复问:“皎然他……可是真的研制出了新的香方?”
      那手下摇了摇头,道:“卑职也曾询问小弟子:你家师傅研制出的新香方何在?小弟子却道:小僧不曾见师傅拿出来过,只是师傅执念过深,日日夜夜专注一事,许是疯魔了才以为自己有所成就……也未可知。”
      皇甫冉对我道:“本官不想皎然竟如此看重香试,以至于自我折磨、越陷越深,终究病倒。”
      我想起了之前皎然看我的神情,他对我说:“陆羽你不一样,当下正是你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当时我并未多想他的心境,如今我才了然:
      原来,他嘴上说的再多不求不争和寻常心境都罢,心里头还是想着拿出最高的一品香方来获得主考官们认可的。他是,执着反被执着误,一到深处竟疯魔。
      皇甫冉对那手下威严道:“你明日去天福寺传本官的命令,就说这回香试皎然不必参加了。等他病好之后,本官和陆羽自会前去探望,与他有说好说。”
      “是,遵大人令。”
      那手下应道。

      皇甫冉往座椅上一坐,失望道:“关于香试,皎然是指望不上了。李季兰亦无参加之意,陆羽,你以为本官如何是好?”
      我斟酌片刻,道:“凡事求赢,不得自在;不如顺其自然,为赢者喝彩、为输者打气。”
      “你说官试真的有赢家吗?没有。”皇甫冉拿起桌上茶杯,朝着热茶吹了吹气,“所谓资质和灵气,全是主考官们眼里看见的东西,而并非是考生们发挥所长所展现出来的胆识和智慧。”
      “作为考生,陆羽求的是尽己所长,终局无悔。”我思索着,“若如皎然那般追求香道的极致,怕是早已为茶所困,身不由己了。”
      “你为何说皎然的病是追求至高无上的香道所致,而非死盯胜负不放呢?”
      “我与皎然都是身怀一雅趣之人,雅趣这种东西,无非是己之所求和周之所认,无需通过选拔来分优劣。”
      “那你说——”皇甫冉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皎然跑去瀑布底下冲刷自己做什么?”
      “想要净化心魔而未果罢了。”我平静道,“晨钟暮鼓,无念清修,对皎然来说,香道也许是出了诗词字画之外的唯一乐趣。因此他不顾一切地投入精力,只为在心里生出一味禅香来。”
      “陆羽,听你这么一说本官好像明白了。”皇甫冉揉了揉太阳穴,“皎然想做的,并非是有型有味之香,而是一味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心香。”
      “皇甫兄说的不错。”我略一点头,又进一步道出了自己的其他想法,“所以我看那小弟子跟皎然也是无缘份,跟在师傅身边那么久,也不知道师傅的心思。皇甫兄你看那小弟子的回话,哪句是参透了皎然的心智的?”
      “罢了,小僧哪能开悟的比你这个皎然的‘知交’快?”皇甫冉宽和道,“最起码那小僧算是有心,懂得下山来请郎中回天福寺去给师傅瞧病。”
      “不瞒皇甫兄,陆羽那日在‘香茗酒楼’看见那小弟子与皎然同行前去取画,就觉得他不是善类。”
      皇甫冉没有笑我多心,而往下问我:“你为何这么说?”
      “佛门之人,本应不在乎身外之物。皎然听我所言,未从酒楼老板手中收下前朝名家的字画。辞别之时,我见他身边的小弟子对我心怀恨意,目光如刀,如同是我陆羽令天福寺少了一件宝贝一般。”
      “那字画本就不是送给那小僧的,那小僧记恨你做什么?”
      皇甫冉环指了一圈官邸正厅,道:“本官对古玩字画从不执着,与其收下前人的大作,还不如买下当下有潜力的才子们的佳作。管他们日后是否成为大家,本官就算是对他们尽一份关照鼓励之心,也是积了自己的功德。”
      “罢了。”我小饮一口清茶,“小弟子再如何因为一幅字画对我陆羽心存芥蒂都好,我不再与他有所交集就是。”
      “回避的了吗?”皇甫冉反问,“除非是皎然将那小僧逐出天福寺师门,否则你还是会碰见他。”
      “能少则少,少不了就只在他面前与皎然论禅赏画,不提那些佛门之外的人情世故。”
      “陆羽你……”皇甫冉犹豫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真的把性子修炼到极致了的人。”

      回去的时候,皇甫冉赠我一篮柿子,道:“陆羽,此次赴考茶试,本官祝你:万‘柿’顺意。”
      “多谢皇甫兄吉言!”
      我收下柿子,礼貌谢过。

      离开皇甫冉的官邸时,已是午后暖阳时分。
      我并未直接往自己的茶庐走,而是绕道去了青龙客栈。
      我站在客栈对面,隔着道路驻足许久。
      心中所盼:既是希望遇见外出的李季兰,也是想要在灵犀相通中听见她的琴音。

      我,不求天时地利人和,不求青云有志蟾宫折桂,只想站在她面前,握她青葱纤指、看她明眸倩颊,听她亲口说:
      “陆羽,茶试只是一个过程。未来,无论你是在民间精行俭德、以茶雅志,还是在圣上身边奉职茶差、谨慎行事,我都愿你一生从容、一生安然。”
      一生从容、一生安然。
      对我而言,最好的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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