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录：重生但失忆不如继续摆烂》狐未归

2、鱼尾赤（一）奉命

　　鱼尾赤（一）奉命
　　PS：篇章标题灵感出自苏轼《游金山寺》“微风万顷靴文细，断霞半空鱼尾赤”

　　徽宁十三年五月初三，大凶之日，诸事不宜。
　　寻常人出门办事都要看黄历，修士对此更是深信不疑了。
　　当然哪怕鬼门大开，除妖司也得有人当值，很不巧今天轮到了顾行。
　　他昨夜还在街头巷尾当差，全靠浓茶吊着精神才没睡过去，这会儿脑壳昏昏沉沉的，心里倒清醒得很，暗自骂某些修士修仙修得真是修成大道啊，把人性都修没了。
　　除妖司独立于二府三司之外，只听命于帝师和圣上。在外人看来就是圣上求仙心切养了一群无所事事的江湖骗子，这属实是泼脏水。
　　没有天师白日作法卜卦，夜里还要驱邪避鬼，那群没良心的哪来那高楼红袖夜夜笙歌的机会，连精魄都被夜间流窜的鬼怪吸干了。
　　顾行百无聊赖地画着符，除妖司有特殊的手段防止当值的天师玩忽职守，若是完不成预定的课业，扣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雪花银。
　　最后一笔落就，刹那间就多了一叠同样的符箓，用微刻之术同时绘制成百上千张符箓，全除妖司也只有他这个万中无一的天才能办到，不过天才的本领全用在浑水摸鱼上了。
　　一阵尖锐的嗓音惊扰了天才天师的自娱自乐，吓得他手一抖，朱墨在黄纸上开了花。
　　本来只废了一张，在微刻术的生成下变成了一沓废纸。
　　顾行心痛，更心痛的是按一张符五十文来算，这一笔下去起码十几两银子没了。
　　桌案上突然浮起金字，不知道的以为是天降神文，内容却是“滥竽充数，罚俸半月”，真狠毒，顾行的心都在滴血，恨不得把惊扰他的这厮吊起来打一顿，不过他不敢，对凡人动手若是被发现了便不是罚俸半月这样简单的事了。
　　“什么事...”顾行垮着张衰脸，面带愁容地看着害他罚了半月俸禄的元凶，居然只是个瘦弱单薄的小内宦，堂堂顾天师被太监吓得陡笔，传出去肯定被同僚群嘲。
　　宫里的人，找他做甚，宫里还会闹鬼不成，宫里闹鬼怎么不找帝师，帝师都灭不了的鬼等死吧。
　　小内宦一脸堆笑，水灵灵的双眼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似乎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盯得顾行有些发毛，和宫门院墙扯上关系的能有什么好事？
　　“顾大人，帝师大人那边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顾行吓得差点把笔给折了，自己只是喜欢划水摸鱼而已，没犯过什么能惊动帝师大人的大错啊，原来上头的底线只值十五两银子。
　　“知道了，那我现在就过去。”他缓缓说道，听上去疲惫至极，半大的人死气沉沉的，比鬼更像鬼。小内宦看了都嫌败兴，但还是面上强拧着笑意，谄媚道：“能被帝师大人单独召见，肯定是有天大的好事呢。”
　　顾行忍着白送他两个白眼的冲动，只点头应答，反应实在平淡无趣，哪有半分人气，连人间该有的规矩都忘了。
　　“大人有好事，奴才可否讨个彩头呢。”小内宦看此人不太懂人情世故，便也不转弯抹角，直接暴露本性了。
　　“也是，你来传话也辛苦了，这些你收着吧。”顾行把写残的一沓符箓递给他。“出门在外，镇灵符能驱邪避凶。”
　　小内宦现下非常后悔接了这趟差事，本以为在天师府接触的都是些善于谄媚的江湖骗子，能从人精身上捞点好处，果然都是诓人的。
　　“天子脚下哪来的妖魔鬼怪，奴才能出门去哪，左不过去吃口茶。”
　　“还能保你喝茶不被呛死，也得有命喝才行啊。”顾天师敷衍道，指尖掐起了一丝灵流，桌案上的杯盏悬空而起，“公公要不试一试。”
　　“不不不...”小内宦连忙摇头，“奴才还有事，先告退了...”看来是撞见真鬼了，一瞬都不愿在这晦气地方逗留，赶紧拔腿跑到门外。
　　“别跑啊，先把十五两赔我。”
　　不顺之事又多一桩，顾行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面对帝师大人，又不知到底又轮到了什么样的差事。罚完俸禄还让人干活，杀驴卸磨的事这么自然而然，这就是除妖司，压榨十五岁未及冠少年比喝水还轻松。

　　下了马车，又跟着内宦走过宫道，沿着青石长阶登上生云台。那是帝师的居所，同时也是大夏宫室的至高点。
　　外边的侍童尚未通报，便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吧。”
　　门兀自推开了，昏沉的内室得见天日。
　　“鬼呀...”小内宦真后悔接了这份差使，一上一下就没有一个正常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然是收获了顾行投来的“凡人真是无知”的目光。
　　顾天师活了十五年，除去亲爹亲娘和圣上，最怕的便是这位除妖司的帝师烛天南——他最敬畏的师尊，除妖司的同僚可不知道，他还有不肖弟子这一重身份，最好这辈子都别知道。
　　他从小就被看相摸骨的云游方士夸赞根骨奇佳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也正因为是天才才被帝师大人看上收为弟子。可帝师大人并不是个惜才的主，顾天师自从拜师之后没少挨过责备和板子，简直被贬成了烂泥，前两年又因为惹了师尊不悦直接被踢出升云台发配除妖司，烛天南收个徒弟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吗。当然仅限想想，他对帝师大人又敬又恨又怕，这些话是断断不敢说出来的。
　　顾行小心翼翼地走进宫室，陈设一如旧时，死寂的也如当年，那些侍童都是泥胎木偶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的，帝师大人最喜清净。
　　“这样紧张干什么。”
　　若是小内宦也跟着进来，一定会再次感叹帝师真乃精怪是也。烛天南正专注打坐，竟能看出顾天师何时而来神色如何。
　　“没，没有...”顾行连忙摆手、紧张得说话直哆嗦。“弟子只是见到师尊...激动难耐...”
　　“闯祸了除妖司内自有人责罚，我可没空看你受过。”烛天南缓缓抬眼、淡淡说道。
　　他面色皎然、五官生得格外雅致，双眉细长舒扬，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薄唇，气质恬淡出尘，却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不近人情，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温润君子，都想多与他亲近几分。
　　当然顾天师不在这个行列中，他对此唯恐避之不及，毕竟挨过的毒打和责骂教给他烛天南可不是什么情绪稳定的翩翩君子。
　　“师尊叫弟子过来是有要事相商嘛？”
　　“今年吴越大旱，皇上为此忧心不已，宁王领命前去赈灾，你跟随宁王同去。”果然，快两年不管不问，一想起徒弟来肯定是有什么差事。
　　顾行觉得莫名其妙，除妖司向来是不参与这些的，何况宁王要赈灾自然有侍卫跟着同行，找天师干什么。两年没和烛天南单独相对过，他甚至忘了师尊不喜欢旁人多过问，直接脱口而出：“为何啊，除妖司向来是不沾染俗务的。”
　　“前几日卜卦，江南一带将有旱魃作乱，恐怕大旱也因此而起。”
　　居然是离京公费游巡这种好事，顾行大悦，甚至心已经飞到江南烟雨、深巷杏花之中了。
　　“多谢师尊，弟子领命。”
　　“千万要谨慎，不可轻敌，遇到走尸，定要斩草除根，”烛天南轻叹了口气，双眸低垂，遗憾地说，“旁的人实力不济，我信不过。”
　　顾天师甚为感动，两年了烛天南终于念着自己的好来了，尽管眼波递给他根本没用，烛天南双目被两指宽的黑色布条覆盖，容不下一丝外物。
　　他早年伏妖时受了伤，虽然没有伤及根基，但落下一身沉疴痼疾，眼疾更是积重难返以致不能视物。
　　“定不负师尊所托。”
　　“江南的修士应该早知晓了，却没有任何动作，想来有所图谋...”
　　顾行听罢面露不悦，忿忿说道：“不管有没有动歪心思，拿无辜百姓的性命当筹码，都与邪魔歪道无异了。”
　　“最怕他们相互勾结，跟着宁王同去好歹有个名头他们会有所忌惮，不至于发生冲突。”
　　“不愧是师尊，这都能替我想好。”
　　“当然若是寻常修士都应付不来的话，死在南边别回来给我丢脸了。”烛天南毫不留情地敲打起顾行。
　　“怎会...师尊看我像这样的人嘛...”顾行装乖道。
　　“三日后寅时到宁王府外，别误了时辰。”师尊并不买账。
　　顾行崩溃，寅时起，于不当值睡到巳时才罢休的顾天师而言好比受刑，更何况寅时城门都没开...宁王莫不是个自虐狂...

　　寅时到，顾天师彻夜未眠，拖着昏沉困倦的身躯到宁王府外。
　　府外只有三两而聚的府卫，看上去有要出行的迹象，不过管事的肯定还不在，不然不会这般没有规矩。
　　“王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府卫看到顾行，连忙做出驱赶的动作。
　　顾行连忙解释道：“在下是除妖司的天师顾行，奉帝师之命护送宁王殿下同赴建康。”
　　府卫张望左右，有些迟疑，“天师、帝师之命？”
　　“如假包换。”
　　“那请天师稍作停留片刻...”
　　顾行突然感觉怪怪的，这种时候不应该先去通传府内嘛，怎么在外面交头接耳起来了？
　　“那小子说他是除妖司的人，又奉了帝师之命...要不要通传主子？”
　　“你是不是糊涂，王爷最讨厌佛道方士诸类装神弄鬼之人了，怎么可能会和帝师扯上关系！”
　　“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护送王爷有我们就够了，这小子这小身板扛得来刺客还是山贼呀。”
　　......
　　顾天师打了个哈欠，他可不关心王公贵胄，只觉得这宁王殿下真不是个省事主子，所有手下的人才这么举棋不定吧。
　　记得听说书的说过，宁王好像是叫连清夜还是李清夜？反正是异姓王。想到这里，顾行突然觉得宁王有些可怜了——大夏的异姓王大多不得善终，顾行亲爹五行缺德，非要说刑场上画面如何，吓得年幼的顾行哭了三天。
　　大夏开国封了十数位异姓王和一时不知多少的侯爵，轻者举家流放，更多的是满门老小搬迁地府，到头来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