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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骑士,骑士 ...

  •   几壶好酒下肚,被五花大绑的外国人发出满足的哼哼声,朝天打出一个巨大的酒嗝,而后衔接迅速的睡死了过去。

      “这是我们的...新老师?”

      山内玄以面部抽搐。

      现任的幕府将军德川庆喜露出窘迫的神情,挠了挠头。

      “你还记得我们请来的法兰西共和国国军官么?改革幕府军队现代化的人才。”

      “记得。”

      “他见到这个外国人的时候,忽然就发了疯的逃走了,说这个人是曾经教皇国的骑士,是驾驭着钢铁甲胄重创蛮族的...骑士王。”

      德川庆喜的脸流露出茫然的表情。

      “根据军部史料的记载,军官说他是狂怒骑士团解体前最后的火种,他本该率领统一的十字军完成第四次东征,继教皇国征服东方后继续东进,征服蛮族的土地,但是内部诞生的暴力起义打断了教皇国的精神脊梁,如今的西陆已是混乱一片,从教皇国分裂出的国家将剑指向了教皇国的首都温墨落,战火纷飞。”

      “他?”

      连德川晴眉没忍住,发出了质疑。

      德川庆喜的脸微微抽动...他也不是很相信这样的话。

      鼾声震天的呼噜就是对他们现在话语的最大反驳。

      只有岛津武芽一言不发地走近了,凝视着男人宽阔胸膛上曾经留下的刀疤,手止不住的发抖。

      那是某种原始而野蛮的图腾,在太古的时代,人们以这样的躯壳为荣,因为即便是这样残酷的烈火和刀剑都没能带走他的生命,就像神亲自挽着战士的手,赐予他永恒的生命和无穷的意志。

      用一个简洁的比喻,就是男人的身体几乎被刀剑用耕种粮食的烈度犁了一遍,在几天的时间内反复被造成伤口,痊愈,受伤,痊愈,受伤,于是所有的疤痕都是叠加在一起的,层层叠叠,有深有浅,像是某种山壑,某种沟渠。还有几块肋骨是下凹断裂的,他已经弄丢了起码两块肋骨,岛津武芽看着这些简直疼的想要蜷缩起来。

      绝对是看到了就会感同身受的疼痛,没人能想象,才刚刚止血的伤口又被一刀切了进去,而你还需要咬着牙将剑送入敌人的胸口,才能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

      几乎找不到一块巴掌大的完整皮肤,岛津武芽猜想这个西陆的男人本应该是洁白的,西陆的人们出生时都有着像雪一样白的肤色,还有金子般的发色和胡须。

      可是从军时风吹日晒的烈日烤焦了他的肌肤,晒暗沉了他的银发,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天主教里被绑在十字架上受刑的耶稣,伤痕累累,随时都等待着死去,用自己的死来解放世界上千千万万的苦难。

      这才是德川庆喜还在犹豫的原因,这样的身体只有可能是在军队时留下的,械斗不会有这么高的强度,哪怕他不是那个骑士王,从军时的军事知识也能为幕府的军事能力带来巨大提升。这一笔财富是绝对不能丢的,之前的那个西陆军官幕府就花了大力气来讨好,找女人找大师找好刀,千辛万苦想要留下他为幕府卖力,可即便是这样对方也半遮半掩的,不交出全部的技术知识。

      “让这样的人来推动幕府的命运啊...看着就让人不放心。”

      德川晴眉摇摇头,心里并不觉得有几分可信。

      “试试看吧,大夔有句古话,叫死马当成活马医,万一能医活呢?”

      现任的幕府将军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可是...这样的一个酒蒙子,也要来担任质子们的老师?我有点担心安全方面的问题。”

      “好了,起码试试。式部岩呢?我找他有事情,还没有到?”

      肚子圆滚滚的幕府将军有些不悦,虽然他的西化程度还蛮高的,但是依然认为下层武士对他的服从和忠诚还是得像以前一样,必须得是狗和主人的关系。

      “在下迟到了,身体还未康复,多有歉意,将军大人。”

      低沉而略带歉意的声音从一侧的纸屏风处穿出来,德川晴眉愣了一下,拉开门。

      低头跪坐在木廊的武士悠然吐出一口漫长的气息,像是一头猛虎在苏醒时绷紧而又放松的肌肉,他睁开眼的时候,山一般的威严压过脑后。

      德川庆喜又想起他遇见这个年轻人的那一天了,雷电劈裂山脊,大雨滂沱。

      一个踢馆的流浪刀客踩着最后一个北辰一刀流传人的肩膀,刀指北辰,声若狮吼:

      “我赢了!北辰一刀流如今的免许皆传,是在下的东西了!”

      谁能想象一柄竹刀在一个浪人的手里,可以接二连三的打败高傲自负的北辰之流呢?他吼的那么欣喜而愤怒,就像得到了这天下最华贵的荣耀,德川庆喜需要这样的人,只有这样愿意为了名誉和强大奔走的刀客,才可以为幕府的古老效力。

      他确实也没有辜负的德川庆喜的希冀,光是式部岩一个人巡逻京都拿下的功绩,就可以匹敌新选组近三分之一的成果了,更重要的是,式部岩的立场和身份是灰色的。

      没有人知道他为德川幕府效力,这是一柄阴影中的利刃。

      “喔,原来早就到了?”迈入中年的墩胖男人摸摸胡须,笑容怀柔“来吧,坐到我的身边,你可是我手下刀术最精湛的武士了,迄今为止还没失过手,要是新选组的各个武士都能像你一样高效有素就好了,他们成天除了给我惹祸就是惹祸,真不知道他们是维护治安的还是破坏治安的...唉。”

      德川庆喜挠挠头。

      “在下擅长的,与新选组同僚们擅长的事各有分工。明部与暗部的工作都不可或缺,您言重了。”

      式部岩恭恭敬敬的起身,哑黑色的大纹礼服赫然映入众人的眼帘,德川庆喜眉头一皱。

      “又穿你父亲的衣服了?老物件了,容易坏,小心点。你的刀呢?”

      “家里没什么衣服,穿的太寒酸护卫们不让我过门,只有父亲留下的这件大纹还算过的了眼”式部岩笑笑“刀钝的有些厉害,新选组的同僚帮我拿去磨刀了,正好我的伤口还需要时间。”

      德川庆喜点点头“也好。”

      他又转过头去,盯着被五花大绑在木柱上的男人。

      “你能帮我和这位客人聊聊么?怎么也不愿意和我开口啊...”

      话还没说完,式部就已经走出了迈向男人的步子,不如说从最开始他进入房间起,他的视线就没有落在德川庆喜的脸上。

      “您好,可以请问您的的大名么?”

      男人并不开口,依然呼呼大睡。

      “不会有人不惜代价的来到万里之外,必然是有所求,有所望。”式部岩继续轻轻的开口,目光炯炯“在下也曾经追逐着天下第一的盛名,游走于扶桑的苍穹之下,赌上性命拔剑而斗。所以我能理解您的一些心境。”

      “只要在幕府所统御的土地之下,将军可以给你一切。”

      德川晴眉在一旁静静看着,不予开口。

      京都三害也变成了旁听者,他们听到式部岩这样沉重的允诺,不得以捏了一把汗,一介武士本不该这样夸下海口的,可是德川庆喜没有半点不悦之色。

      很久之后,男人忽然止住了夸张的鼾声,没有一点征兆。

      他张开嘴,吐出森严奥古的责问:

      “很多年前,也有人和我这样许诺,许诺我权利和剑柄,所以那个人后来死了,被我害死了,人们都说我是魔鬼。”凄厉的两排惨白牙齿在空中闪烁,他的笑容捉摸不透“你们真的能给我想要的东西么?要想好啊,要想好...和我做过交易的人,都死了。”

      山内玄以打了个寒颤。

      “证明你的身份。为我效力,幕府将给予一切荣誉。”

      德川庆喜忽然间作出同样威严的口吻,他维持着幕府将军的气魄,来和这个五花大绑的异乡人交涉。

      可被他瞧不起的异乡人却连看都不看他,只当他是一团空气,瑰丽的血色眸子里仅仅倒映出式部岩一个人的身影,浑如一头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渴望扑向鲜血甜美的人类,表情贪婪。

      “只怕,您想要的东西,是天下哪个尽头都得不到的虚无之物啊...”

      式部岩轻轻的说,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火炬般燃烧的目光。

      他意识到了某个事实,无可更改的事实。

      异乡人怔住了,他有点感到奇怪的看着式部岩,接着想通过了什么似的,放声大笑。

      他笑的猖狂无比,每一寸面部肌肉都笑的痉挛,仿佛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啊,黑色的武士,你叫什么名字?”

      “式部,式部岩。”

      “既然你知道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就别缠着我了。”

      “可是您没有别的,想要的么?在下不能实现您心中的执念,可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总有一二可以付诸愿景。”

      异乡人思索了一下,大而无神的瞳孔望向天花板,微微涣散。

      “那我想喝酒,喝很多很多的好酒。我还想去一个终年都是大雪的山瞧瞧,有人在信里和我说那个满山都是积雪的孤山山顶住着仙人,仙人酿着很好喝的琼浆玉露,我想去尝尝。”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简单的让人瞠目结舌。

      “就这么简单?”

      连式部岩也有些怀疑。

      “就这么简单。浪子浮游于诸野,触天池,眺衡星,揽苍穹,饮仙酒。很潇洒不是么?这样的自由就很好啊,你们这些人都理解不了的,只会一辈子被权利束缚在城邦里,坐在最高的地方感慨自己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是握住权利的君王..”

      异乡人忽然间放声咆哮,尖利而癫狂。

      “疯子!都是疯子!自以为奴役世人而像一条狗一样被铨住,不过是该被千千万万世人嘲笑的懦夫!哈哈哈哈!别想让我为什么你们卖命!我不会让那么多人的生命成为延续幕府政权的垫脚石!所有属于旧时代的皇帝,都该被砍下头颅!”

      他咬牙切齿的大吼,大惊失色的京都三害差点就没有稳住坐姿,一个踉跄。

      德川晴眉的脸色很不好看,她不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外国人会忽然发狠,这样得罪父亲有什么好处么?

      可是意外的,没有人动怒,幕府的将军本该为了保持他的威严而拔剑立斩,可他没有,式部岩也没有。

      只是苍凉的叹息声从两个男人的嘴里吐了出来。

      “我们知道新时代就要来了...幕府也无意维持古老的制度压榨百姓,我们是支持西化的,您误会我们了。”

      反而是异乡人顿住了,惊诧的看向中年男人。

      “扶桑的王,愿意放下自己手中的权利么?我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

      “将军已经想要回到故乡很久很久了...”式部岩幽幽的开口“是我们这一代人打开了闭关锁国的大门,压下诸藩大乱天下夺取权利的野心,您或许是以为我们贪婪无度,想要保持对武士阶级和幕府有利的制度,可是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不希望新的将军,新的幕府来摧残扶桑的人民。”

      “父亲派出过很多人才和学子,出国观察先进的资本国家和工业国家,是的,那些国家确实变的更好了,国力强盛,铁器如林...可是他们的人民并没有变得更好。”

      德川晴眉不轻不重的补充,两双亮堂堂的清澈眸子对向异乡人,澄澈的瞳子里藏不下一丝邪念,干净的就只有那个宏伟而无私的理想。

      “你们,没有骗我?”

      “君,无戏言。”

      德川庆喜声如洪钟“如果有人代替幕府,必然是新时代的王,而新时代的天下已不再是扶桑这小而狭长的国土,而是辽阔到无边无际的...整个世界。”

      毛利咽下一口气,他从小在家里旁听家长聊起的政治最多,可是未曾有像现在这样直白,他的背上沁出一身的冷汗。

      “我绝不能让萨摩藩与长州藩的饿狼杀死幕府家维序了几百年的秩序,他们会为了锻造出征服天下的兵马,而融毁掉一切旧时代的遗物,那其中会有多少条人命?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只知道的是,绝对不能让他发生”德川庆喜面目狰狞“绝对!”

      漫长的沉默后,无人再能发声。

      异乡人在目光焦点在每个人的脸上跳跃,面无表情。

      良久,他说出一句预言了幕府和京都未来的感慨。

      “这里的王是仁慈的王啊...可是新时代的熊熊烈火,会把你们也当作薪柴焚烧,否则开垦不出肥沃的泥土与崭新的天下。”

      “不降。惟战,赢或死也。”

      幕府的公主忽然间拔刀出鞘,一刀斩断了束缚住异乡人的长绳,玉切在空中划出青色的弧面。

      异乡人摔到地上,抬起头,见到一双朝他伸来的有力手腕,那是式部岩的手,他有权力拒绝,也有权力紧紧握住。

      银发的异乡人深吸一口气,笑容快活:

      “不降。惟战!”

      两双手紧紧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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