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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橘小姐,橘小姐 ...

  •   一支纤细的晴天娃娃在风中摇曳。

      月白色的,晴天娃娃。

      式部岩默然地矗立在一片茫茫然的荒芜白色中,他向四面八方看去,都没有尽头。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腰间,陌生的打刀佩戴在他的腰间,那是他二十岁回到京都时的佩刀,名贵而锋利。

      又做这种梦了,这种虎头蛇尾的梦。

      一座巨型城市的城门立在他的面前,具体的细节已经因为记忆的模糊而有些流失,他看不清城门的具体构造,他只能看到阔气朱红的城门上悬挂着一条纤细修长的晴天娃娃。

      粘稠的液体从额头流下,他捻了捻手指,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血。

      这是一场梦,他已经做了无数次的梦。

      按照常理来说,人如果在梦中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么就离醒来不远了。可是每次做这场梦的时候他都能清晰的发觉,就是偏偏醒不过来。

      他也去寺庙找寻过僧侣,探寻答案。

      龙灝寺的老主持给了他答案。

      梦中的式部岩拔出长刀,刀刃离鞘的瞬间仿佛龙吟,铮撞声有如金戈铁鸣。

      他由正手握刀转向反手,对准自己背部的脖颈,用力一沉。

      可怕的血水溅落四野,头颅落地之前,在一片混沌的白色荒芜中,式部岩还是疑惑的将视线留给了那个在城墙上摇曳的晴天娃娃。

      他好像做出了很多次很多次这样的动作,熟练到轻车熟路。

      熟悉而又陌生。

      他恍惚间应该到过这个地方,见过什么东西,可他回忆不起来了。

      开天辟地的白光刺进软绵绵的意识,式部岩艰难的睁开眼,全身的五感悉数回到掌控,疼痛,酸涩,困乏,他才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实。

      朦朦胧胧的视线经过许久才凝聚成线,混乱的线再恢复成画面,新选组一众蓝色大衣的浪士们惊诧的和他双目而視,许久才慌乱的撞开房门,去找刚刚才离开的葫泽大夫。

      “我这是……”

      “你的运气很好,那柄胁差的刀就离你的心脏只有几毫米,如果不是那个外国的女孩从背后帮你,把柄刀就不会刺偏了。”

      面容清秀的月代头武士在一旁不紧不慢的开口,手抚着放到榻榻米上的刀鞘。

      “是么。”

      “初次见面,我是冲田总司,新选组一番队队长。”他恭敬地对着卧榻在床上的式部岩点头行礼“没想到这一代镜心明智流的免许皆传,会是和我同龄的人,在下还在江户的道馆中训练时便已听闻您的大名。”

      “当初您并没有加入我们的浪士组,我们也不能强迫您的意愿,虽然不能理解您一定要单打独斗的原因,但我们仍然尊敬您心系京都平安的理想,可是...”

      冲田总司顿了顿。

      “一个人挥剑,再一个人送命,无论对您还是我们都是一笔巨大的损失。境心明智流二十一岁的免许皆传,太年轻了,年轻和傲气使您过早放下了战斗中的残心,否则昨夜也不会这样陷入窘境。我们希望您可以再谨慎一些,最好是通知我们,一起作战。您的刀也替您先保管在新选组了,刃口磨损的很严重,我们会替您保养武器,等到您恢复到身体安康的程度,再来取回作为武士的利爪。”

      看起来不过是大男孩的冲田总司拘谨的笑笑。

      “虽然新选组很穷,但是磨刀的好石头,总归是有几块的。”

      面色苍白的式部岩笑容淡然“谢谢诸位的好意,但我实在习惯单打独斗,多有歉意。”

      “刀的事情就麻烦诸位了。此外,您也很年轻,二十三岁的年纪成为天然理心流的免许皆传,我的免许皆传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如果连免许皆传都不能拿来自满”冲田总司挑了挑眉毛“还有什么是能拿出来称之为是荣誉的东西呢?”

      式部岩怔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低低的开口,垂下眉去,冲田总司看不见他的表情。

      “大概……是守护好那些你在乎的人吧。”

      冲田总司愣住了。

      “在下已经没有可以守护的人了,即便剑技再好,足以披靡天下的匹夫,又有何用?不过是在山顶孤独终老罢了,在下不稀罕那样的名声。”

      式部岩无声的笑笑,又恢复成了那种波澜不惊的微笑表情。

      冲田总司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如何回应。

      “当时那个女孩子,没事么?”最终还是式部岩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新选组组长默默点头,拉开身后的门扉,古典建筑的门槽发出唰啦的声音。

      干净到水洗过一般的室外天光落进房间内,式部岩下意识的眯了眯眼,而后浑身一震。

      白色束腰裙的女孩静坐于庭中走道,一袭漆黑的长发从脑后散下,只留下一个乏善可陈的背影,发丝间半隐半遮,露出白暂生冷的侧脸,她呆呆地眺望从屋中望出的苍穹,漂浮的流云倒映在她清澈的瞳子里,就像是倒映出天空的古井水面,没有半点波动。

      式部岩波澜不惊的笑容忽然间生出了裂缝,他顿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冲田总司诧异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脸,时光像是凝固了,他化作一尊远古时代的部落男子,一阵苍凉的风刮过,他的族人都已化作尘土,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眺望着早已成为废墟的故乡。

      月白色的简约振袖如同一只纤细的蝴蝶,已经被遗忘的记忆一点点复苏,他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好似一头见到狮子的羚羊,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橘..橘....”他念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纯白背影,手脚并用着想要站起来。

      冲田总司被他惊到了,连忙搀扶着他起来,一个失血严重的人从何能生出这样的气力来支撑他从病床上站起来?现在的式部岩不像刚刚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人,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夸父,就要咆哮着去追逐落下的燃烧太日,胸膛血红。

      终于,他拼了全身的力气,目呲欲裂的大声喊去——

      “橘小姐!!”

      树木枝头停留的鸟雀被惊到了,振翅高飞。

      京都春日的树荫中,寒蝉发了疯的嘶鸣,烈日高照。

      ————

      “这就是在下居住的宅邸了,是一位旧友留给我的房产,目前它归于在下的名号中。”式部岩有气无力的笑笑,为橘络拉开进入玄关的门扉“感谢您昨天的帮助,在下身无分文,只有这栋冷清的栖息之所还算拿的出手。我听说您目前初到扶桑,居无定处,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此处歇息入眠吧。”

      受宠若惊的女孩脱下草鞋,初次踏进陌生的宅邸府中,好奇的四处张望,颇像一头溜进别人家里的小黑猫儿,耳朵竖起的高高的。

      式部岩就在一旁含笑注视着,双手插进宽松的袖口内,不握刀时候的他更像是一个典雅有礼的文人,一切的礼仪都周到有序,心思细腻的不像一个男性。

      “请进,不用拘束。这里就在下一人居住,房间也很多,您可以自己参观,选一间喜欢的房间铺好床褥,有什么不懂的,问在下就好。”

      幕府的年轻武士微微躬身,继续为她带路。

      一道又一道白纸门被他向两侧拉开,淡黄色的门纸上用点贴金箔的技法点缀出仙鹤衔着松枝的图案,房梁顶端嵌着手工雕刻而成的菱形镂空隔栏,橘络不停的抬头注视着这些象征曾经房主人地位显赫的标志,思绪飘荡。

      “这里,以前住着身份很显赫的大人物么?”

      “嗯。曾经,但也只是曾经了。”

      式部岩并不回头,带着她穿过客厅外廊,手旁透过玻璃窗就可以直接看到院子,绿意盎然的古树参天而去,粗壮的根须错综复杂的抓住地面,几颗洒落的孤石和清泉流水构成了纯天然的枯山水景色,设计好的溪流阻断了古树朝着宅子生长的可能,摇曳的绿荫斑斑点点地撒在橘络和武士的身上,他们仿佛穿越了几百年斑驳的江户时光,恍若梦幻。

      “是很棒的住处。我以前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橘小姐以前在故乡的时候,是做些什么差事为生?”

      男人略微缓了一些走路速度,寻找话题。

      橘络难堪地低下头“四处谋生,打杂挑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推翻夔王朝的鷰帝将战火烧到了我的故乡,富饶的江南地区被北方的蛮族铁蹄糟蹋,烧杀抢掠,寸草不生...我的父母在临安开着一家药铺,临安被攻克的那一天,打着龙牙旗的青州武士一把火烧了我家的店铺。”

      式部岩愣住了,而后沉重的转身低头,严肃道歉。

      “抱歉,在下不知道您有这样的过往...实在很抱歉。”

      “没事,都过去了。”

      橘络努力的挤出一点微笑,摆摆手。

      男人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

      “大家都很难啊。”

      然后他们就不再开口了,式部岩沉默的带路,橘络穿着洁白的棉袜,彼此行走在因为长年累月洗而到发黄的木质地板,脚下发出咔咔咚咚的响声。

      上下楼梯出乎意料的陡峭,橘络穿着月白色的振袖衣物,脚能迈动的步子很小,好在式部岩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就在前边温柔的牵着橘络的手,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少女的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膛。

      “衣服,穿着很合适呢。”式部岩突然笑笑,握紧手。

      “啊...嗯。是新选组的浪士先生给我的,好像是被人遗弃的一件衣物。”

      沉默了很久,武士轻轻嗯了一声。

      “您收下这件衣物如何?失去主人而闲置的衣服,与其被人贱卖,不如留给后人多穿些为好,在下是喜欢实用一些的。”

      两人终于登上了二楼的走廊,式部岩很干脆的松开手,正面打量着少女新洗好的月白长衣,眯起细长的眼眸。

      橘络迎上那对关切的视线,小脸微微的红了起来,小幅度的转了转身姿,让下半身的衣摆无风摇摆。

      “飘、漂亮么?”

      “很合身,很漂亮。可能整个京都都找不来像您一样和这件衣物相衬的主人了,这件振袖以前的主人也很高挑,和您一样。”

      橘络怔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式部岩已经往前继续走去了。

      忽然的,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

      “怎么了?”

      “我...我好像把我的恩人给忘了!”

      穿着月白振袖的少女轻轻遮住吃惊的表情,想起来自己已经把一个喝醉酒的中年刀客给忘在京都的哪个犄角旮旯了。

      于此同时,刀客正在被五花大绑在尊贵的人力轿车里,被送去觐见幕府将军的大道上,不过好在他醉的很彻头彻尾,所以解除他全身上下危险武装的过程很顺利,等他惊醒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时,已经抵达了将军府的大门前了。

      “咿——呀——不要杀我啊——官老爷——!!!”

      此时的扶桑,仿佛燃烧起来的流云划过日暮的尽头,黄昏与夜幕接替的节点里,男孩倚在酒馆的窗口,眺望着长街中一个女孩华彩的浴衣,神情彷徨。

      那个女孩的身旁已经站了一位英俊清秀的年轻武士,她们的交谈拘谨而欢愉,男孩在窗口看的失了神,所有冲动和勇气也不复存在。

      烟花祭,湖边约,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赴约。

      毛利秀一笑笑,举起烈酒,一饮而尽。

      京都又多了一群酩酊大醉的人,为了逃避很多很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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