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青椒红茶

31、告白&坦白

　　诺亚没有直接汇入人流，他们只是在车站周围走着。明明之前还那么着急，现在他一点都不急了。他很想把时间停滞在此刻，但是他又觉得这样没有意义。
　　他的那个秘密，马上就不用再像今天昨日这样煎熬了。如果永远见不到，那么忘记就是最好的结局。
　　霍尔正从车站旁边路过，他也抱着一袋面包。
　　“你怎么在这儿？”诺亚打起招呼来，好像这样他就能拖延时间似的。
　　霍尔看上去被吓了一跳，他挠了挠头，“哎哟，我就是在这到处逛逛。以后啊，我也不当水手了。就是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到工作。所以到处看看。”
　　“哦。”诺亚点点头，他想不出什么话了。于是他向霍尔挥挥手，示意他们走了。
　　“船长怎么也在这里？”霍尔接着问了句。
　　“只是来送送他。”卢卡斯回答。
　　霍尔看上去没什么可问的，他点点头，“我走啦。”
　　目送着霍尔离开，诺亚又觉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那个纸袋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他们干脆在火车站周围打起了转。卢卡斯倒是适时保持了沉默，他从不催促。不过他也不需要催促，毕竟现在卢卡斯的时间确实空闲。
　　他们转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远离嘈杂的人流，诺亚确信自己就算声音再小也可以清晰听见。即使这只是一个告别而已。
　　“我马上就要走了，”诺亚终于开口，他觉得自己说话比烤过头的面包还干，“以后可能很久见不到你了。”
　　“所以你是在舍不得我呢？”卢卡斯又一次把话题直指要害。
　　“是，”诺亚难得坦诚，“我今后不会再到海上了，我们多半是见不着了。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们的船队确实如同家庭一般。谢谢你来送我，谢谢你帮助我这么多。”
　　说完，诺亚就站在原地。他绞尽脑汁思考着自己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卢卡斯一直安静地等待着下文，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有时候对视，有时候又挪开眼睛。
　　“你走了，就没有办法回来了吗？”看见诺亚一直没说话，卢卡斯试探着开了口。
　　“是，我也没有理由再给你们船队添麻烦了。我知道我的存在确实让船队里的水手有些不快。”
　　“没有哦，我觉得他们应该接受你了。毕竟你帮了忙，你不记得了吗？”卢卡斯说道，“假如我们邀请你，你也不会再来了吗？”
　　诺亚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内心真的很想去，但是现实总是更残酷。他有什么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别人的船队跑呢？更何况他是中尉的儿子。他的未来可能早就被安排好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留下自己选择的权力。
　　“或许吧。”诺亚只能这样回答。不过也许他能够找到出远门的理由呢？他不想叫卢卡斯失望，于是又开口补上一句，“或许几个月后，我能够找到办法从家里溜出来。不过我得先陪父亲一段时间，他生病了。虽然……其实我挺想过来的。”
　　“那么两个月之后的那一天我在这个火车站等你。”卢卡斯说道，“我会等你一整天，假如你过来的话。”
　　“好。”诺亚回答，“我会想办法争取的。”
　　诺亚看上去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事情似乎已经有了和想象完全不一样的变化。虽然那只是悬而未决的未来，但是他终于有了可以期盼的希望。
　　但是他并不清楚父亲是否会让他外出，如果错过了那一天，他就再也没办法见到卢卡斯了，诺亚还是有些失落，他的未来就取决于那一天。
　　“我还是得走了。”诺亚喃喃自语，他觉得任谁也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想走，但是他又不得不走。现在诺亚已经不屑于隐藏了，他确实不想走。
　　卢卡斯顿了一下，他突然开口，“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诺亚看着卢卡斯，他仔细思索，“对了，我告诉你我家的住址吧，这样你就可以写信过来。”诺亚终于想到了一个不至于彻底失联的办法，这样至少比完全依靠那一天要好多了。他把地址告诉了卢卡斯，卢卡斯点点头。不过诺亚说的是自己家园丁的住址，他知道只有信送到那里才不会被父亲截获。
　　“可是，你没办法给我回信不是吗？我没有固定的地址。”卢卡斯说道。
　　诺亚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立刻慌张起来，如果他一封信也送不出去的话，又有什么用呢？诺亚感觉自己背上直冒冷汗，他该怎么办呢？
　　“这样吧，你把信送到这座小镇的一家酒馆，它叫贻贝酒馆。我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去那里问问老板，有没有一个海兰德城来的信，怎么样？”卢卡斯解答了这个难题。
　　“好好好。”诺亚简直大喜过望，他终于解决了这个难题。假如一直有沟通，两个人的关系大概也不那么容易被时间冲淡，或许他们就能把关系维持得更久。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说了吗？”卢卡斯又一次说出了这句话。他双手搭住诺亚的肩膀，看上去一副不放人走的样子。
　　诺亚又在脑海里飞速运转，我要说什么？有没有什么忘记的事情。
　　“送信……”诺亚尝试开口，然而被卢卡斯无情打断了。
　　“不是这件事情，”卢卡斯看上去少见地出现了焦急的神色，“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一直要说，但是没有说的事情。”
　　诺亚看上卢卡斯的眼睛，他企图从那双眼睛里望出点儿什么提示来。然而那双蓝眼睛离他越来越近。
　　“希望不是我的错觉。”卢卡斯低声念了一句，这是诺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卢卡斯就这样给了他一个吻。
　　诺亚一点都没有拒绝，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神志不清当场倒地了。若不是他伸手向前扶着卢卡斯的胳膊，他真的会晕厥过去。这个吻带着试探和温柔，两个人的呼吸轻轻交错着，直到片刻后才缓慢分开。
　　诺亚觉得自己心跳已经介于过速和暂停之间了。他痴痴地盯着卢卡斯，卢卡斯也好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的样子。尽管如此，他干脆伸出手托着卢卡斯的下巴，他主动给了卢卡斯一个更加热烈的吻。
　　整整几十天，诺亚从来没敢想过他能够这么做，他简直梦寐以求。诺亚现在只觉得哪怕让他立刻死掉，这辈子也值了。
　　他们分开时，卢卡斯似乎在笑。诺亚不敢抬头看，他低头看着地面。那张绯红着的脸看上去要滴血了。
　　诺亚停了半天才开口说话，“我一直都喜欢你。”他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过于激动还是真的在哭泣。诺亚此刻的内心就像一壶遮遮掩掩的陈年老酒突然被打翻，浓烈的酒香再也无法被薄薄的瓶塞堵住，它从酒瓶里毫无顾忌地透出来，只是闻一闻就无比醉人。
　　他又补充道，“我也一直都不敢说。”
　　诺亚突然抬起头来，他看着卢卡斯，“你都看得出来…”
　　卢卡斯又像之前那样揽住诺亚的肩膀，就好像他们是朋友，是兄弟，甚至是更亲近的关系，“我什么都知道。”
　　诺亚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说，可是诺亚也知道他不敢随便告诉卢卡斯。即便自己回到过去也宁可当哑巴。他的顾虑太多，他没法不去顾虑。
　　“我看得出来，你藏得很好，但是有时候没那么好。”卢卡斯回答，“我看见你一直不愿意说，我担心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开口可能会打乱你原本的想法。”
　　“但是我又看你好像一直都不打算说，我不知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但是我不想等了。”
　　诺亚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是想要把这件事带进坟墓的，他开始思考起之前的自己来。诺亚深知自己绝不会开口，绝不敢开口。他的一切谨慎是他的成长经历给他的教训与烙印。
　　“因为我担心，害怕告诉你了你会远离我。我没办法确认你究竟是热情还是或许有喜欢。”诺亚认真回答，“我只敢告诉你我有多么感谢你，多么由衷地认为你是一个好人。”
　　诺亚笑了笑，“或许现在才知道心意，是不是有些晚了。我不想走，我得走了。我之前的每一天都在思考这一天将如何度过，而我将如何忍耐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我想，拖沓至极就是我的缺点。”
　　“缄口默言也是你的缺点。”卢卡斯补上一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那么那一天假如我不能来，请你不要认为我抛下了你。”诺亚说道，“但是我能来的话，我乐意跑着来。”
　　“我会等你的，一直等你的回信，”卢卡斯说道，“假如那天你没有来，我也会一直等你，至少等你给我一封信。”
　　卢卡斯笑了一下，他仍旧是那样洋溢着热情与温暖。诺亚于是也跟着笑了，他的笑意从眉眼里流淌出来。他们都那样高兴。
　　火车站的钟声突然响起了，几只海鸥被惊得飞上天空。
　　诺亚突然低头默默捡起地上的纸袋，那钟声就像是一声提醒，“我还是得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反而比之前更加平静了，他依旧不舍，可是心里却没有遗憾了。诺亚似乎感觉到了那种连接已经牢牢牵住了他和卢卡斯，他不用再一个人死死守着那个秘密了。
　　他们回到了车站入口的地方。
　　临走时卢卡斯给了他一个拥抱，他也回抱着卢卡斯。诺亚似乎又有了力量，他觉得好像未来也终于有了值得期待的事情。
　　“快去吧，回去以后记得给我写信。”卢卡斯向迈步跑走的诺亚挥手。
　　诺亚向卢卡斯挥了挥手，他高声回答：“好——。”
　　他就像扎入海里的一尾鱼，转眼不见了踪影。或许是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真的太多了。
　　卢卡斯久久站在原地，他脸上之前的笑容还留下着浅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