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青椒红茶

27、交瘁

　　诺亚依旧在黑暗中，他原以为自己就要醒来了，他必须告诉卢卡斯让他不必担心。但是他却迟迟没有回到现实世界。
　　诺亚感觉不到外界，他感觉自己好像开始做梦了。
　　这是一个对于他来说最常见的噩梦，那就是他的父亲又在斥责他身体不够强壮，对海上作战没有天赋，没有继承自己的优良血统，诸如此类……
　　他的父亲让他跪坐在地上，一边用教鞭抽打着他的背。
　　“你什么都不会做！连自己未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以后就要一直当一个废物吗？”
　　诺亚突然抬起头来，他以前从未这么做，可是这一次却很坚定。
　　“我不想去做海军中尉，不想接受训练。我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我未来要做什么。”
　　父亲似乎在原地愣了一下，刹那间诺亚以为自己父亲认可了自己的想法。然而他迎来的却是教鞭胡乱地扇在他身上。
　　“你能有什么想法！谁让你乱来的！这也不想那也不想，你就是个逃避责任的懦夫！”
　　父亲不解气，他干脆一脚脚踢了出去，诺亚被踹出去几米远，他在地上滚动。
　　诺亚的真实记忆里只有小时候被这样打过几次，等到他长成青年时父亲便没有再这么做了，然而烙印却早已刻骨铭心。
　　梦中的诺亚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踉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猛地扑向父亲。高大的窗户碎裂了，父亲就这样从楼上摔了下去。身后传来管家侍女的尖叫，他们高喊着杀人了，逆子弑父应当处以绞刑，杀人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做什么！你就是个废物……”父亲的话在耳边久久不散。
　　梦戛然而止，诺亚醒了，尽管眼睛没有睁开，他能够感觉到四肢回归控制的感觉。他似乎躺在沙地上，耳边隐约听到鸟鸣声声。
　　他好不容易才睁开眼，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笼罩在阴影里。有个人影坐在旁边。
　　“你终于醒来了。”卢卡斯坐在旁边，他面色苍白，“我见到了我母亲。还有……我差点以为你就要死了。”
　　诺亚坐起来，他看到卢卡斯正在往一团篝火里面扔东西，他侧着身子没有看诺亚。但是诺亚依旧可以看到眼角的泪痕。
　　“我的母亲让我把它烧掉，她教导我了一些事情。”卢卡斯默默念叨，“我把你搬到沙地上，船舱里不适合待着。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诺亚说道，“我见到了你的母亲，她也和我说了话。”
　　卢卡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说了什么？没有为难你吧？”
　　“她让我告诉你，不要再待在岛上了。得尽快离开才好。”
　　“怎么离开？我们应该往哪里走？”卢卡斯问道。
　　“她说往东南方向一直走。”
　　卢卡斯点点头，诺亚站起来。卢卡斯似乎想要伸手扶住他，可是诺亚看上去没事。
　　他们并肩往回走，半晌卢卡斯突然问道“你头还痛吗？”
　　诺亚摇了摇头，“我现在挺好的，赶快回去吧。”
　　大约是下午三点的时候，所有人都准备离开那座小岛了。诺亚趁机去那条清澈的小溪里洗漱了一会儿，那个时候几乎没有人。
　　大家把一堆野果和木材运上船只，然后清点好人数，船只便缓缓驶向东南方向。待到午夜时，虽然船只并没有行驶多远，指南针罗盘就已经恢复了指向。他们离那座岛远去了，然而诺亚也知道，分别的日子不可遏制地靠近了。
　　卢卡斯还在和大副，二副交谈，他们站在甲板上商量着接下来的行驶路线。诺亚悄悄找了一张小板凳坐在不远处的地方，他一边假意看海上的风景一边偷偷瞄着卢卡斯。
　　甲板上的几个酒桶就随意搭成了桌子，一盏煤油灯就放在上面。几只飞蛾不停撞击着灯罩，它们在地上留下偏执的投影。卢卡斯他们站在一旁谈话，话语随风声消散。
　　诺亚看得到那张脸在灯光的照射下半明半暗，就好像一幅百年前的油画，画中人专注，平和，美丽。红色的头发刚好打着卷儿垂在肩头，素净的白衣也挡不住干净的肤色。诺亚突然很庆幸卢卡斯足够专注于谈话，否则他恐怕会因为自己的痴迷被暴露而无地自容。
　　有时他转过头去看海面，然而脑海里却依旧是卢卡斯。诺亚放纵了自己的痴迷，在这最后仅有的时间里。他知道美妙的旅程已经过半，甚至是一大半，这样微小的放纵是对自己的疗愈。他终究是不可能赖在这里不走的。
　　他抱着膝盖坐在夜色里，似乎连风都是温柔的。他马上就要回到痛苦的生活里了，不如在这最后的光阴里多享受片刻。
　　虽然诺亚是这样想的，但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允许。或许是白天那次昏倒让他透支了体力，诺亚觉得他还是需要回去休息。于是没过太久他就默默地回去了。
　　诺亚已经能够认得船舱里的路了，他回到房间里，默默把煤油灯点燃而后调暗。诺亚准备把外套脱下来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地上被木塞塞住的小洞。他蹲下来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拔出了那个木塞。
　　或许是房间里太暗的缘故，小洞里透出明亮的光辉。诺亚透过那个洞看过去，他看到了一张书桌，桌面上有一个小坑。诺亚突然明白了，底下那个房间或许正是自己先前待过的那个房间。
　　诺亚仔细回忆，仔细确认，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空间方位感竟然如此之差。差到自己那么多次路过这两个房间却依旧不能发现蹊跷。
　　那这个小洞想必不只是一个老鼠啃出来的洞，它更有可能就像现在这样，有一双眼睛透过去看着他。那么他是一直处在监视之中吗？
　　想到这种可能性，冷汗竟然从脖颈上滑落下来，与此同时他还有一种愤怒从心底油然而生。诺亚一瞬间想到了所有可能性，原来自己的坦诚与放心只是单方面的自作多情而已。卢卡斯的心思恐怕比他多得多，他怎么会真如同外表那样单纯呢？
　　诺亚一方面对卢卡斯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实在愚不可及。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头痛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那座岛屿上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愤怒刺痛了他。
　　他要等，等卢卡斯回来当面质问。原本朦胧的睡意早就没有了，诺亚坐在椅子上，他打定主意，就算是从夜晚等到早晨，他也要把这件事情问明白。诺亚实在是觉得自己太过坦诚，竟然轻易地相信了别人，然而他又觉得自己实在足够谨慎了，他没有办法再比之前更加谨慎，除非封闭自我与世隔绝。
　　诺亚坐卧不安，他有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左右踱步，有时又坐在地板上唉声叹气。每次有响动传来，他都觉得是卢卡斯过来了，于是立刻要戒备起来，然而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他觉得他被自己给耍了，只好失落得坐回椅子上。
　　门又一次响了，有人在敲门。虽然那一瞬间诺亚还是紧张起来，但他知道卢卡斯没有这么礼貌，这次大概也不是他。
　　诺亚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的人是阿诺德，他把一封信递给诺亚。
　　“我刚刚去取信的时候顺便看到了给你的信，所以帮你取过来了。”
　　“谢谢。”诺亚接过信，阿诺德便离开了。
　　这封信是父亲寄给他的，他立刻感到有些紧张。
　　诺亚把灯调亮一些，他打开信，署名是父亲的名字，字迹却是由他人代笔。诺亚眉头紧皱，信上说他的父亲身患重病，要求他立刻以最快地速度回去。里德家族子爵的位置将在之后传位于他的哥哥，又及他依旧是那么令人失望毫无长进，远不如他的哥哥。他在灾难里活下来是老天没开眼，该活下来的应该是伯特叔叔才对。
　　这句话很难听，可是诺亚其实也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伯特船长更应该活下来，纵使生命不分贵贱。
　　诺亚把信折好，他发现信封有一个夹层。里面还有一封母亲给他的信。
　　信上照例是她问候诺亚是否安好，感谢上天让她的孩子幸运地活下来。她也希望孩子能够尽早平安归来。
　　她又说父亲是在两个星期前回家的，他几乎一回家就病倒了。医生诊断他可能是被传染了花柳病，正是近几周被传染的。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和其他人讲，可是她还是得告诉自己的孩子。
　　诺亚心里一沉，他的父亲最终还是做了那么肮脏的事情。反胃和怒意一起涌上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太多悬而未决的事情。
　　信很短，最后母亲还是亲切地告诉他，她和哥哥都在等他回去。父亲限制她给诺亚写信，他认为母亲会惯坏孩子，所以只好偷偷塞在这里。夹层里附带了一些钱，希望能给他一些帮助。
　　诺亚感觉很疲惫，周身发冷。他跌坐在椅子上，实在是无所适从，心力交瘁。
　　我该怎么办呢？他迷糊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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