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青椒红茶

19、喧哗

　　临走的时候，诺亚取了一个盘子，在里面放了几个面包几片咸肉和一个苹果。他打算给卢卡斯留点儿东西，以免他起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吃。
　　诺亚又一次回到了作为坐标轴的房间，然后右转，上楼，左转，回到了卢卡斯的那间屋子。
　　卢卡斯还在睡觉，现在还不到七点。有些水手在船舱里经过，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声。诺亚把门快些关上。然后把装满食物的盘子放在桌面上。
　　诺亚没有耽搁多久就离开了，斯宾塞老先生还在甲板上等他呢。他再一次先走到坐标轴原点，然后去甲板。
　　“你终于来了。”斯宾塞老先生双手叉腰站在甲板上，他身旁放着一个工具箱和一盏煤油灯。
　　“你帮我递工具，还有把灯挑起来。我加固一下上面。”
　　诺亚点点头，他看着斯宾塞老先生在梯子上慢慢往上爬。诺亚就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往上挑那盏煤油灯。
　　“再高点儿。”斯宾塞老先生说。
　　诺亚就举高点。
　　“再高点儿。”
　　诺亚又举高点。
　　“你把中等口径的铁环挑上来。”
　　诺亚把东西找到然后挑上去。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斯宾塞老先生从上面慢慢爬下了。
　　“还没完，”斯宾塞老先生趁着诺亚还没打算走，他接着开口说道，“跟着我，还有的是地方要修。”
　　诺亚点点头，他帮斯宾塞老先生拎着工具箱和煤油灯。两个人开始辗转于船头船尾，最后还得跑到船舱最底下。
　　船舱底下有些潮湿阴冷，有时也会在没有光的角落里传来令人尴尬的情迷声响。通常这种情况都是以斯宾塞老先生大声咳嗽两声，诺亚晃了晃煤油灯，角落里的两个人手忙脚乱跑开为结束。
　　诺亚觉得有一点羞耻，但是还是很快投入到检修工作里。
　　两个人检查着各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排查隐患，煤油灯里的油几乎烧尽了。
　　他们几乎跑遍了整个船舱。约莫三小时之后，斯宾塞老先生看了看怀表。
　　“时候不早了，我也累了。”他拍了拍诺亚的肩膀，“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午七点再来继续吧。”
　　诺亚点点头，但是他并没有走。
　　“怎么了？你不困？”斯宾塞老先生一边擦工具一边问。
　　“我不记得怎么上去了……”
　　“前面第三根柱子左转上楼梯然后在右手边第二个柱子再上楼。”
　　“非常感谢。”诺亚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
　　“奇怪的礼节…”斯宾塞老先生自顾自嘀咕着。
　　诺亚确实有一点点疲惫，尽管他觉得今天并没有做很多很累的事情。大概是一直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吧。
　　回到房间的时候卢卡斯已经起来了，他随意地坐在写字台边上，一边看那本之前翻开了一半的小说，一边吃着晚餐。
　　“晚上好。”卢卡斯听到响动回过头来，他看着诺亚笑了笑，就好像是在欢迎他回来一样。
　　“晚上好。”诺亚也回答着，他突然有一种心灵被满足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已经是家人一般理所当然地分享着时间与空间。
　　他觉得自己好像赚到了一点儿。
　　“你看上去有些累了，”卢卡斯说道，“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是的，”诺亚轻轻笑了一下，他坐在床沿的位置强打精神，“船队…还好吗？”
　　“不太好，现在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们的船好像一直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我们只能往一个方向走，指南针也一直在乱动。”
　　“你知道我们最终会到哪里吗？”
　　卢卡斯摇摇头，他不知道。
　　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走到柜子面前。柜子上放着一件叠好的衣服，衣服下面是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正是之前诺亚见过的那把。
　　“有另外一件事情。”
　　卢卡斯把枪递给诺亚。诺亚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帮我保管一段时间。”
　　诺亚迟疑地接过枪，然后放在桌面上。
　　“请你帮个忙，这几天把它带在身上，但是不要露出来让别人知道。可以吗？”卢卡斯看上去很信任诺亚。
　　诺亚迟疑地把枪拿在手上，然后放到外套的大口袋里收好。
　　“你会用枪吗？”卢卡斯问。
　　“会。”诺亚答。
　　“谢谢。”卢卡斯说道，“只是一个简单的请求。”
　　诺亚点点头表示他会遵守。
　　卢卡斯没有多说，于是诺亚便不再多问，他憋着打了个哈欠。
　　“你要睡觉的话，”卢卡斯又开口了，“被子枕头我都翻过面了，晚安。”
　　“谢谢。”诺亚点点头，他确实有些困。他把外套脱下放在一旁，然后平躺在床上。躺姿僵硬。
　　卢卡斯坐在写字台前，看样子不打算睡觉。他向桌面上的烛台轻轻吹了口气，房间里便陷入一片黑暗里。
　　诺亚闭上眼睛，他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即便心跳有些快，他还是很快进入了睡眠。
　　早上不到七点的时候诺亚醒了，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于是他起来把被子翻个面然后也离开了，诺亚穿上外套，他感觉到口袋里有东西沉甸甸的。他想起了卢卡斯昨天说的，诺亚这几天恐怕要藏着这把枪行动了。
　　之后的几天里，诺亚的日程差不多就是这样。他早上开始跟着斯宾塞老先生到处维修，白天过去之后晚上回到房间休息，卢卡斯一般是中午开始在房间休息，晚上的时候起来，深夜和上午的时候不在房间里，有时候诺亚会给卢卡斯留一盘晚餐。
　　其实他觉得这张床挤挤也能躺下两个人，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每次入睡的时候卢卡斯都会坐在那张写字台边上，他觉得难免有些尴尬，害怕自己太过放松会出意外。只能庆幸早上的时候卢卡斯往往不在。
　　但是也托他的福，诺亚没有再在睡前想起额尔，也没有再失眠。那个波涛汹涌的夜晚不会在睡梦里出现，只是偶尔在清醒的白天会突然想起，留下一片刺痛。
　　他有时会在甲板上见到贝丝，那个姑娘把发带摘下系在船边，遥望着一望无际的海。
　　再后来那根发带边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条手绢，一个面包，一双麻制手套……那些船员们怀念着在海难中丧生的伙伴。
　　诺亚想了想，他身上没有什么可纪念的东西。他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徽章。那是唯一属于过去的白鸽号的纪念。
　　他谈不上对之前的船队有什么感情，因为他还算不上舰队的一员。他怀念的不过是那些船上的人。不论是伯特船长还是那些还素昧平生的水手，他们都不应该是这样的命运。
　　于是诺亚把徽章郑重地放在那一堆东西旁边，它并不显得突兀。它并不比其他的更加高贵，也不比其他的更卑微。它们的价值是等同的，是对逝去的无辜生命的纪念。
　　或许这不是诺亚第一次遇见离别，但这是第一次让他发生良久思考的离别。我还要遇到多少次离别呢？人的一生又要遇到多少次分离呢？诺亚如是想。
　　他依旧跟着斯宾塞老先生在船上维修，有时候会走上另外一艘船。
　　假若无亲无故，人是不是就能逃离分别的痛苦呢？诺亚好奇，于是他问道：“斯宾塞先生，你有没有什么亲人呢？”
　　老人听到这个问题，他回头望了诺亚一眼，苍老的目光从眼镜片上方的空隙落到诺亚身上。
　　“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对于我而言这艘船上的人都可以是我的孩子。你也可以当我的孙子。在船上当机械维修师也是我很满意的工作。”
　　“至于孤独不孤独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吗？我的生活很充实，身体很健康，心灵很满足。我已经足够幸福了。”
　　“那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诺亚给出了他眼里诚挚的祝福。
　　斯宾塞老先生顿了顿，“你还真是个乖巧孩子。”
　　“但是现在闲聊时间结束了，我们应该开始工作了。”斯宾塞老先生无情地结束了话题。
　　他们在另一艘船的船尾，这艘船尾端的扶梯坏了。
　　斯宾塞老先生在扭铆钉，诺亚一边递工具一边想到了那天厨娘说的话。
　　要不找个水手问问？诺亚思考着。然而船尾没有几个水手经过。
　　再等等吧。
　　诺亚跟着斯宾塞老先生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然后便是船舱。
　　船舱里的水手来来往往，诺亚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扎着低发髻的金发姑娘，她没有穿裙子而是长裤。她的手上拿着一圈绳索正在练习。
　　“蒂！”诺亚向她打了打招呼。
　　蒂转过头来，她惊讶了一秒然后也回应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是来修理船只破损的，”诺亚很高兴看到蒂过得很不错，她脸上的笑容正表明她在做自己热爱的事情，“你过得还好吗？”
　　“多谢你，我过得很不错，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离理想更进一步。你知道的。”
　　诺亚知道，蒂对于海上航行抱有极大热情。她对海洋的了解与热爱胜过一切。总而言之，他觉得蒂是一个比他厉害太多也更有志向的人。她在航海上的本领或许不输任何水手，或许她只是缺少一个机会一次机遇。
　　“那我也祝贺你。”诺亚说道。他猜测那个厨娘口中的“女中豪杰”大概就是指蒂了。
　　“你呢？你那么讨厌出海，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倍感煎熬？”蒂开玩笑打趣。
　　“目前看来…应该还算不错？”诺亚思考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好了，不耽误你工作了。我也要接着练习了。”蒂自己结束了话题，“祝你好运！”
　　她扬了扬手，诺亚点点头跟着斯宾塞老先生离开了。
　　命运正在悄然发生变化，诺亚感叹道，有的人迷茫，有的人颓废，有的人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有的人却永远失去了未来。
　　诺亚并没有再在这艘船上待多久，当他准备和斯宾塞老先生一起踏上两艘船中间放下的木桥时，对面正传来混乱与骚动。
　　甲板上，两个强壮的水手钳制住了卢卡斯，他们把他压在地面上。还有两个水手拿着刀，他们虎视眈眈地驱散着试图靠近的其他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