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青椒红茶

12、暗流

　　当这两句话同时说出口时，他们愣了一下。或许此刻他们都是同样的想法。
　　诺亚率先笑起来，“你怎么会突然问我想不想家呢？”他知道这句话恰好撞在心坎上，问的真有些巧。
　　“你说你并不喜欢海洋，陆地才是你长大的地方。但是你看这里不是很美吗？”
　　“然后呢？我说很美，而后你就说我不如留下来？然后我就顺理成章上了‘贼船’。”诺亚笑着调侃。
　　“不一定要留下来…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海洋的美丽之处…你比之前开朗多了，这样挺好的。”卢卡斯拍了拍诺亚的肩膀，“假如想家的话，不如就把这里当作你的第二个家。”
　　诺亚的肩膀上还留着被那些水手捶过的痛感，他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他们打了你？”
　　“没有没有，”诺亚回答，他觉得或许那至少算得上是互殴，而不是单方面的被殴打，“你不用在意。”
　　他不想让卢卡斯为这件事烦心，于是先开口说道：“你最近有很多事吗？看上去很累。”
　　“我？”他凝眉沉思了一下，“最近船只有些偏航了，而且我们在海上待得太久，物资不够，人心也很浮躁。”
　　他把手钩住诺亚的肩膀，又小心地绕开了刚才有痛感的地方，改成揽住胳膊，“这不是有一个好帮手吗？我的，好，船，员。”他一字一顿地回复。
　　卢卡斯又看了眼诺亚，随即开怀大笑起来，“你很关心我啊！”
　　两个人随意地坐在晚风里，诺亚突然觉得日子过到今天还挺不错的。
　　“你的肩膀，”卢卡斯突然转过头来，“让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顺势就扯住诺亚的衣领，“让我也关心一下你。”
　　“不了不了，”诺亚赶紧捉开他的手，他感觉自己衣领被揪着快窒息了，“不用你劳神费心——”
　　“你怕什么？”
　　他笑起来，卢卡斯也跟着笑起来。
　　卢卡斯说的不错，今天是个好天气，月亮和星星都那样明晰美丽。云翳像是薄雾飘在空中，明天应该也会是一个好天气。
　　诺亚就这样沉默地望着天空，直到偶然间一颗流星竟然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快看！”诺亚无意识抓住了卢卡斯的手，他的手指才触到卢卡斯几秒，连温度都来不及传递，然后又拿开了。
　　距离有一点儿近了。
　　“嗯，是流星。”卢卡斯应道。
　　“星星真美，”诺亚笑着看了眼卢卡斯，“我改主意了。”
　　“你要留下来？”
　　“我要改行去研究天文。”
　　诺亚不改笑意，他阴谋得逞似的撞了撞卢卡斯，“我就知道你就是想让我留下来。”
　　卢卡斯看着笑眯眯的诺亚，那双绿眼睛里似乎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突然拉过诺亚的手，显得有些郑重其事。
　　诺亚愣住了，那一瞬间他的心脏跳得快炸开，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这只手上，他不知道此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
　　“我希望，”卢卡斯就这样看着他，两人不过咫尺之距，“你真的能把这里当作你的家。不是为了挽留或者说服你什么，只是希望能够留下一个不错的回忆。”
　　诺亚在这片刻全然失语，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好像一切都在此刻静止。
　　对于他来说，气氛有些微妙，然而他不知道对于卢卡斯来说又是什么样。或许卢卡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热情…这大概是他笼络人心的妙计。
　　直到卢卡斯主动放开了诺亚的手，他才怔怔回答，“好。”
　　“你的表情…突然这么严肃做什么？”卢卡斯看着诺亚，刚才那瞬间他的脸上连笑意都没有了。直到过了好一会儿，诺亚脸上才又浮现了些许笑容。
　　“没什么，”诺亚神色终于恢复自然。他突然想到，卢卡斯必不可能用这套方法笼络别人，毕竟船上的水手都是些粗人。刚才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
　　“你倒是会笼络人。”诺亚打趣道。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卢卡斯也在笑，他伸手揉了揉诺亚的脑门，摸了摸亚麻色的头发，“有船长罩着你呢。”
　　“好好好，你是大哥，我是小弟。”
　　入夜，除了守夜的水手，所有人都回到了船舱里休息。诺亚只是躺在自己窄窄的床上，他瞪大了双眼看着低矮的天花板。
　　他的心情难免有些起伏，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他一想到卢卡斯就不自觉笑起来。可是他不敢细想为什么自己会这样高兴。诺亚只当自己是终于结交到了真心的朋友。
　　本来应该万分痛苦的寄人篱下的日子，如今却像做梦一般品出了几分甜，真是奇怪。
　　假如非要多待几天，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今天应该不会失眠了吧，他这样想着，直到困意涌上心头，安然的氛围直伴他入睡。
　　诺亚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刚刚落水的时刻，在梦里的他又一次稀里糊涂的上了这艘船。然后又一次被关在了阴暗的船舱地下室里。
　　梦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一起被带上来的同伴，那些水手他也不认识，一个个都是模糊的生面孔。然后他被各种各样的人殴打，使唤。直到锁链磨烂了脚踝，他只能躺在草垛上忍受。
　　场景飞速转换，他又一次站在甲板上，直到暴风雨下的海浪冲上船只，看着慌乱的众人。他只痛恨为什么船上的所有人不死，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活。
　　不对，梦中的诺亚觉得奇怪，他觉得自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不仅想要活，而且也不愿意看到更多的人死。
　　然而梦境不受控制，诺亚既像是亲历者，又像是局外人。他迷迷糊糊看着这个和自己做出截然不同选择的人。
　　那么卢卡斯呢？诺亚想着他好像还没有见到他出现。梦境好像在呼应他的潜意识，梦境中的那个自己恍然抬头，他看见卢卡斯正攀在桅杆上，桅杆已经被海浪打得摇摇欲坠，然而卢卡斯还在上面没有下来。
　　危险！！诺亚想要开口大喊，然而梦境没有给他机会，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更高的巨浪打过来，船只触礁了，彻底分裂成两半。
　　卢卡斯呢？诺亚慌乱地在混乱中找寻人影。然而只有一个模糊的红发小人，他从高空中脱力落下，摔进了无边无际的海里。
　　诺亚立马跑到船边寻找卢卡斯，然而海浪却张开深渊巨口将他吞噬。下一秒，他看见自己跪在将要沉没的船沿，一些水手已经坐上了逃生的小船，一个水手拿着枪顶住他的脑袋。
　　“真是便宜他了。”诺亚看不清这个人是谁，他只知道这人手臂上有模糊的纹身。
　　枪声一响，诺亚没有倒下，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心脏还在狂跳，刚才的梦境又真实又虚假。诺亚猛地坐起来，他想办法让自己清醒，冷汗从脖子上滑落。他摸了摸太阳穴，就好像在确认那里有没有个血洞。
　　诺亚看着墙壁发了会呆，梦见了什么他转眼就忘记了，唯有那种恐惧感觉还留在心里。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没有道理啊。
　　诺亚四处看看，还远远没到早晨呢。于是他又躺回去，怔怔望着天花板，然后又呆滞地望着不远处桌子上的小木雕鸟。
　　诺亚原以为自己是不可能再睡着的，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感到困倦，于是又睡着了。
　　这个梦境很平和，他回到了自己过去曾待过的一个学校里。
　　高大的窗户投下温和的日影，他像从前那样趴在尽是划痕的写字台上，小小的墨水槽上放着一支黑色的蘸水钢笔。
　　教室里空无一人，而他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他穿着学校的高年级制服，袖口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场景是真的，事情却是假的。诺亚即使在梦中也知道，他那个时候早就变成家教闭门授课，没有待在学校的机会了。
　　黑板像是蒙了一层白雾，什么也看不清，于是诺亚低着头看着桌子。
　　那支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诺亚顺着方向看过去，一个把衣袖挽起来的红发少年坐在他的右边，他一只腿翘起来放在另一只腿上，制服也穿的随意。
　　他好像卢卡斯。这个念头一出来，梦境就呼应了他，那个少年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正是看上去年轻了一些的卢卡斯。
　　卢卡斯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写完后又把白纸折好。他把笔塞回墨水槽。
　　“谢谢你的笔。”他的语气那样轻快，就好像两个人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一般。
　　然而诺亚只是侧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就好像卢卡斯才是梦的主体，诺亚只是梦境里被造出来的假人一样。
　　“诺亚？”梦境里的卢卡斯叫了他的名字。
　　诺亚仍然一动不动，反正只是个梦而已，在梦里他可以做任何事，想任何事。
　　于是梦境里的卢卡斯也向左边垂头看着他，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像耳语一样。
　　“这里只有我们，没有父母，没有老师，也没有其他人…”
　　他的话就像是若有若无的暗示。
　　“那——”诺亚恍然开口。
　　“嘘……”梦境里的卢卡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人隔得那样近，诺亚都分不清那根手指是比在谁的嘴边。
　　于是手指拿开时，诺亚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