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观察手记》真真来也

24、白玉如蝉

　　随着夏意渐浓，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小六盘腿坐在竹椅上，用扇子在耳边徐徐地扇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各自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烂的腥臭气。

　　昨晚自己到底去做什么了？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小六愤恨地锤了一下脑袋，脑子里一片混沌，愈加地燥热起来。

　　还有，昨晚见到的那个怪物一样的人，他说他是神，他说他能帮自己。这到底是梦，还是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从古以来，难道真的有一位名为孟的神明在默默守护着宋家寨，为寨子里的人带来福祉。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六立马直起身子，她转过头正好看到步履款款的薛俨，他相貌俊朗，气质端正，即便穿着寨子里普通的粗布麻衣，也难掩矜贵之气。

　　“大人。”她从竹椅上弹起来，朝薛俨拱手。

　　薛俨扭了扭手腕，打量了一眼小六。

　　小六醒来时便发现自己的牙碎了几颗，不停地用舌头在里面搅着，舌尖被碎牙划破，泛出血腥味，她难过地蹙了蹙眉。

　　薛俨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就这么轻轻掐在小六的脸上。

　　“张开。”他开口道。

　　小六没听清，愣了半晌还是下意识嘴张开了一点点。

　　薛俨凑近，借着阳光仔细看着，小六的舌尖上还有血渍，良久他放下手淡淡道：“别再碰那些碎牙了。”

　　小六垂下目光，抿了抿唇。

　　她伸手揉了揉肉方才被薛俨手指碰过的面颊，忽然耳根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昨晚为什么会在别人的屋子里？这个寨子里还有你认识的人？”

　　“别人的屋子？”小六瞪大了眼睛，而后蹙眉道，“我不曾记得我去过什么地方。”

　　她转过身，极为苦恼，“我甚至连昨夜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哦，”小六眼睛一亮，瞳孔里面闪过一道惊奇，“我见到了神。”

　　“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我见到了神，大人。”小六转过身，目光凛冽带着些恐惧。

　　薛俨伸出手，想试着扶住小六的双臂，片刻后却又收了回去，

　　他蹙眉，认真问道：“什么神？”

　　“真的是神！”小六抓住薛俨耳朵衣袖，压低声音道，“是孟，就是宋家寨祭祀的那个神，我真的见到了，它有一双红眼睛，四只手，有好多手指。”

　　“他不停地在跟我说话，说......”小六哽住，闭口不言。

　　“它对你说什么了？”薛俨问道。

　　小六垂下目光，思虑良久道：“它说......能帮我。”

　　“大人，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她重新抬起眼睛，“还是说我只是做梦，可这梦未免也太真了些。”

　　“我感觉我就要成为他的信徒了——”

　　“你清醒一点，”薛俨蹙眉，极为认真地注视着小六的眼眸，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在梦里，你还见到别的人了吗？”

　　别的人？小六回想，可是越想自己的头越痛。

　　看着小六不停地锤自己的脑袋，薛俨拉住她的手腕，凛声道：“好了。”

　　两个人来到昨夜薛俨发现小六的地方，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人不见了？”薛俨震惊。

　　“什么人？”小六看了薛俨一眼，眼前的屋子意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薛俨走到那扇破碎窗纸的边缘下，用手指轻轻一抹，有一点极淡的紫色粉末。

　　小六跟过去，踮起脚看向薛俨的指腹，好奇道：“这是什么？”

　　见薛俨正准备低头去闻，她赶紧伸出手捂住他的鼻子，急道：“别闻，大人，你别瞎闻啊，万一有毒怎么办——”

　　薛俨偏过头，二人四目相对，一点微热的夏风扫起鬓间的乱发，小六用手指勾着发丝往耳后一捋，那只覆上的手不知所措地缓缓往下移。

　　一道喧闹的声响由远及近传来，两人齐齐转过脸去，小六趁机将手迅速地转回来，背到身后去。

　　“那是什么声音啊？”小六好奇到。

　　面前的路上登时洒满了从天而降的彩色纸片，远处许多人敲锣打鼓锤铃着朝这里走来，他们手中举着明黄色的经幡，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文字图案。小六伸手接下了一片飞扬的纸片，那纸片虽小，上面竟也写了文字。

　　她将手中的纸片递给薛俨，好奇地凑过脑袋。

　　薛俨的指尖摩挲着纸片，猜测道：“应当是符文。”

　　“天气晴，无雨，宜祭鬼神？”

　　随着那堆人不断靠近，他们才发现，所有人都带着一副木质的面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颜料画着奇怪的纹路，像是动物又像是人，站在最外面的人手里挎着一个篮子，不停撒着纸片。

　　面具上的眼睛齐齐冒着一点红，就像自己昨晚见到的那样。薛俨静静看着，耳畔传来寨中那棵大树上悬铃的脆响。

　　叮铃，叮铃。

　　愈加逼近，越能听到那掩藏在乐声下沉重的低吟声，小六瞪起眼睛，眉目间愈加凝重，那语调像是一首歌，却又不像，像是在念经，却又夹杂着一些此起彼伏的节奏。

　　人群从中间分开，里面分了数十个人抬着一个黑色的木匣，木匣很大，绕着一圈又一圈同样写满经文的黄色绸带，上面挂着铜铃，随着人的跌宕而发出轻响，应和着尖锐刺耳的乐声。

　　“那个匣子里是什么？”小六忍不住道。

　　薛俨没有说话，默默跟着人群往前去。

　　小六知道他想跟着去查探，赶紧追了上去。

　　明明是白天，雾却又浓了起来。人群绕过那颗坠满铜铃的大树，往寨子深处走去，穿过广场，就是宋家寨的祠堂。

　　人群在祠堂里停留了一会，又祠堂后的山林里去。

　　薛俨停住脚步，小六也赶紧停下。

　　“大人？”

　　见薛俨目色严峻，她小心翼翼开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良久薛俨目视远方，朗声道：“估计跟寨中的祭祀有关。你说宋家寨祭祀的神明叫孟？”

　　小六点头如捣蒜，心有余悸道：“长得可吓人了。”

　　“祠堂之后的山林里必有蹊跷。”薛俨深思道。

　　耳畔又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二人循声跑去，那颗宋家寨中央的大树经风伫立着，枝头上系着的红带铜铃轻轻摇曳着，小六跑过去，伸手托住一只飘起的红绸带，上面沾了点风干的泥泞，墨渍缭乱，写着：

　　白玉如蝉。

　　是许愿吗？小六有些不明白，薛俨从身后走上前，伸手越过她轻轻取过，清淡的声音在小六而后响起：

　　“白玉如蝉俱是妄，青天指月亦是非。”

　　小六的耳朵动了动，轻声问道：“这是何意？”

　　薛俨从她的指尖放飞红绸带，轻声道：“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许愿，而是你眼前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虚妄。”

　　“虚妄？”小六有些惊讶，难道刚才的不是人。

　　薛俨像是能听得到她心中的猜测，于是道：“你在瞎想什么？人当然是真的。如果是梦，那我是从哪儿来的？”

　　小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道：“万一大人您也是我梦中的人呢？”

　　“你会经常梦到我？”薛俨反道。

　　又扯到何处去了？小六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缩起脑袋笑呵呵地敷衍过去。

　　“大人俊俏，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小的不敢哈哈，小的不敢......”

　　......

　　小六他们回到宋婆婆家时，宋婆婆正站在门口乘凉，她一身烟火味显然是刚才从厨房出来。

　　“宋婆婆！”小六招呼道。

　　“姑娘，还有公子回来了？去寨子里逛了？”宋婆婆笑道，手里的蒲扇扇个不停。

　　薛俨和煦笑道：“天气好出去散了散步。”

　　小六眼珠一转，佯装惊奇道：“宋婆婆，方才我们散步时看到一大堆人浩浩荡荡走过，敲锣打鼓的可吵人了，里面还抬着一个大箱子，到底在干什么啊？”

　　宋婆婆闻言，往屋里挪了一点，整个人站在了阴影之下，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笑眯眯压低声音，“这是祭祀前的演练，每日都要做的，可千万不能打扰了。”

　　她嘱咐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进屋，驮着背朝小六他们招招手。

　　小六有些好奇，跟一侧的薛俨对视一眼，两人便一起走了进去。

　　看着宋婆婆掀开破旧的门帘，在屋子的隐秘处找到一个尘封的黑木匣，她用那双粗糙苍老的手拂去上面的灰尘，缓慢地将盖子打开，后面老旧的锁扣发出吱呀一道声响。

　　小六心一颤，眼前宋婆婆从木匣里拿出什么东西转过身来。

　　那是两个木头面具，正好对着二人的脸。

　　木头面具？是跟路上那群人脸上带的一模一样的。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面具后宋婆婆笑眯眯的脸逐渐浮现，她脸上的皱纹纵横，眯起眼睛，笑得从慈祥到恐怖。

　　她靠近几步，轻声道：“今夜在广场上是最后一次演练，寨中所有人都必须集合在广场，你们需要戴上面具，才会不亵渎神明。”

　　小六接过面具，好奇地在手上翻开，木头老旧，上面的颜料也干涸掉渣。

　　参加一个祭祀活动，竟然还要戴上面具，真是还从来没有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