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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扫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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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暑假,沈觅带着李南承和沈予臻回老家玩,平时生活在都市里的李南承没有见过那样自然的美景。
本来生性调皮的他,趁着沈觅不注意就跑开了,还骗小予臻说自己是去找厕所,让他别露馅儿。
可这一玩儿,小南承就没了时间概念,逗逗小狗小猫,看着老母鸡下蛋,最后追着蝴蝶追到一片花田里,这才想起来已经很晚了。
而小南承又被花田吸引着,想把这边的美景分享给小予臻,便打算摘几支送给他,但没成想却晕倒在花田里。
小南承很久不见人影让小予臻很是担心。
虽然以前也有过偷跑出去玩的情况,但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
沈觅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才没戳穿小南承,最后还是小予臻意识到不对劲,赶忙叫来沈觅去找。
后来据小予臻回忆,是当地的医院打来电话,喊他和沈觅去接人的。
那时候,小婶自责了很久。
当时送他来的是一个小男孩,是花田主人家的孩子。
“小哥哥,偷别人家的花总要被讨回来的。”
他隐隐约约记得有个小男孩在自己的床边这样说道,声音里带笑。
等等,现在回忆起,那个声音、那个笑容,怎么还有些熟悉……
来不及细想,李南承的心底就已经蒙上了一层悲伤。
他突然很想儿时的小南承和小予臻,那时候小婶也还在。
他好想她。
这时候沈予臻已经从书房出来了,大家都在等他吃饭。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柔和,跟满脸担忧的李慈溪道了个歉,又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笑着招呼大家快吃饭。
“陈桑叔没来吗?”
李慈溪想缓解一下刚刚因为自己而尴尬的气氛,但是话一出,其他两人倒是没意识到什么问题,他弟弟和四叔确是尴尬了。
“他外省出任务了。”
李本溪自觉淡定地回答道,想起当时陈桑在短信里嘱咐他,不要告诉李南承他受伤的事情,让他随便瞒一下他就头疼。
作为知道这几个人之间秘密最多的人,他真想立刻就带着傅辰生远离这是非之地。
“陈桑还是老样子吗?”
沈予臻边给李南承夹菜边问道,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几个大男人有什么婆婆妈妈好叙旧的啊。”李本溪也给傅辰生夹菜,随便糊弄了几句,“陈桑就是老了点儿,其他都没变。”
尤其是对待李南承的那颗心。
——他知道,这才是小叔叔想问的问题。
好好一顿饭,谁也不想扫兴。
李本溪也清楚小叔叔招呼这顿饭的意思,于是话题也便没再围绕着陈桑,他很快就把话题岔开了。
“小叔叔手艺不错啊——”李本溪加了个大丸子放在傅辰生碗里,笑嘻嘻地望着他,“不过还是我家傅教授更胜一筹。”
“你嘚瑟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谁做饭,秀恩爱秀到我家来了?”
李南承说着,就从李本溪碗里捞走一个大鸡腿,直接夹着递给沈予臻。
“咱们吃,不给他。”
沈予臻没好意思直接下嘴咬,轻笑了下,边伸筷子接过来,边说道。
“我的厨艺确实远不如你们四叔,我也就这两天他病了才开始在厨房研究,新手掌勺,你们就多担待吧。”
“小叔叔你又开玩笑,四叔哪里会做饭啊。”
李慈溪完全没反应过来面前两对情侣的腻腻歪歪,没头脑地来了句。
“他向来不是外卖就是蹭饭。”
沈予臻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冲李南承笑着:“人缘儿很好嘛,蹭饭都心安理得的。”
“好多美女姐姐都喜欢请四叔吃夜宵呢!”
李慈溪一副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模样。
“小叔叔,你要是觉得做饭辛苦又不太习惯,也可以让四叔请你吃。”
旁边的李本溪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哥哥才好,无奈地望着傅辰生都找不到缝隙插话。
“我知道做饭不容易,但确实没想过会这么辛苦。”沈予臻向李南承递了个眼神儿,笑着继续道,“不过家里的总是更好些,而且说你们四叔厨艺好可不是骗人的,我以前从不觉得外边的饭菜好吃。”
“深藏不露啊李南承,为了偷懒儿耍滑,你倒是挺会装孙子跑我这儿来蹭饭。”
李本溪瞥了眼他,把话接过来。
“赶紧治治他的懒癌吧沈医生,可别惯着他。”
沈予臻笑笑不说话,他还是很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氛围的,好像这样才算是有人气儿,不像他在国外挨过的那些年。
“啊小叔叔!”
提到“医生”二字,倒是让李慈溪想起来。
“你现在算是从国外的医院离职了吗?那你之后要去四叔工作的医院上班吗?”
李慈溪边嚼着饭,边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插嘴道。
其实对于沈予臻的去留问题,他们回来之后并没有细聊。
沈予臻所在的医疗团队是离开了国内,但并不代表沈予臻放弃了在国外的一切。
这些日子他天天陪在李南承左右,仿佛是安抚了他的情绪,但其实他并没有选择一份安稳的工作,选择留下。
他现在是自由的,只要他想走,甚至不需要带走任何行李。
毕竟十年的离开和一周的停留,在这里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久远的回忆。
他身上并没有任何负累。
于是听到侄子这样问,李南承心里是忐忐忑忑,想等待一个期待的答案。
“大概率不会吧。”气氛有刹那的尴尬,沈予臻又继续补充着,似是特意解释给李南承听,“家里现在还顾不过来,工作的事情我想先等等看。”
“也是,没日没夜大半年,你也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李本溪赶紧把话接过来,又给李南承使了使眼色。
“反正李南承又不是养不起。”
李南承余光注意到李本溪投过来的眼神,他知道那是示意自己随便打哈哈几句,这个话题也就过了。
可当时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开不了口,也不想搭茬,就自己闷在那里刨着白米饭,一声不吭。
此情此景,除了李慈溪,大家心里也都有了数。
李本溪暗骂自己的四叔不争气,一筷子夹起来李南承最不爱吃的韭菜,直接够了个对角线就放到他碗里。
“补补。”
全场人只有李慈溪满脸担忧地问道:“四叔你最近身体不好吗?”
收拾碗筷的时候,李本溪特地支开了哥哥,留他、李南承和傅辰生在客厅休息,拉着沈予臻想从这边下下功夫。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沈予臻低着头刷碗,并没有抬头看着身边满脸愁容的李本溪。
“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们需要时间。”
“可是——”李本溪知道急不得,但他偏偏就是个急脾气,“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李南承那副样子,他在害怕啊。”
“所以我回来了。”沈予臻把洗好的一摞碗递到李本溪手中,微笑道,“如果是因为我,他什么样子你都能理解的吧……别担心小本,都会好的。”
几个人在李南承家又打了会游戏,闹腾半天中途被李慈溪的电话打断,他吞吞吐吐地溜掉了。
李本溪心下怀疑,但奈何傅辰生拉着他让他给自己哥哥一点私人空间。
于是俩人又在李本溪家待到晚饭点儿,混了顿晚饭,帮沈予臻收拾了碗筷才离开。
“怎么了?情绪这么低落。”
睡前,沈予臻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用浴巾给他擦着头发,柔声问。
李南承似乎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样,问道:“你不想跟我一起吗?像,像小时候那样形影不离。”
沈予臻先是一愣,他本想着下午热闹的气氛可以让他忘记餐桌上的不愉快,没想到没心没肺的他记到晚上还转不过来脑筋来。
这么较真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沈予臻摸了摸李南承的头,似是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办公室恋情会影响工作效率。”
还没等李南承接话,他又继续说道:“我们过几天去看看小姑吧,好久没一起探望她了。”
李南承一愣,没有吭声。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第二天,两人便驱车到郊外的一处烈士陵园。
当年他们都还小,后事是管家帮忙料理的。
本来李家大院里有件房间专门供着李家祖祖辈辈的牌位,沈觅作为李家媳妇,照理也会安置在那里。
但这处烈士陵园是李老将军还在世时特地嘱咐的,如果沈觅愿意,就让她死后可以安心回家。
因为沈觅的遗憾在这里——生时见不到的亲人,总得让他们死后团聚。
不过当时沈觅的尸体并未被找到,管家便只把她的遗物埋在陵园的坟下。
等他们的六叔李璟涉死后,才将二人的牌位都放在了家中。
只是李南承和沈予臻想和沈觅单独说说话,所以每逢忌日,总是跑到老远的郊外去见她。
“小婶,你还好吗?”
李南承将炒的菜一一摆放出来,面对着墓碑上笑容柔和的沈觅,嘴巴不停地念叨着。
“今天炒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们竟然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从来都是迁就我们。”
虽然吃了抗过敏药,沈予臻还是担心李南承花粉过敏,便只是自己捧着花,拉开点李南承的距离后,才将那束向日葵轻放在沈觅的坟前。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他以前不懂,只是在这十年间自己的经历才让他明白。
那是她的选择,是她自己。
李南承抚摸着坟上的照片,滔滔不绝地和小婶说着话。
沈觅的生命就定格在照片上的那一年,她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
岁月再也无法摧毁她的容颜,她至少永远这样美好。
李南承每次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管他有多么舍不得小婶的突然离世。
而对于沈予臻来说,失去沈觅,便切断了与李家最后的血缘。
他还记得自己刚被领入李家时,只是疏离地喊了句“阿姨”。
可沈觅没有应,反而蹲下来仰着头望他,双手轻拉着他的手腕,眼神温柔。
“你可以跟承承一起喊我小婶的。”
沈予臻摇了摇头,没说话。
安静了片刻,沈觅又弯起柔和的眉眼,语气似是在同小沈予臻商量。
“那你喊我小姑好不好?我从小没什么家人,嫁到这里好像是有了归宿,但璟涉常年住在军队,我还是孤孤单单的……”
“你来了就不一样了——你是哥哥接回来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家人,以后在李家,我们互相陪伴好不好?”
沈予臻静静地听着,他心里明白这话百分之八十是说给自己听当作安慰的。
可当他看到沈觅眼底没收尽的落寞,他却开始怀疑这百分之八十的虚实。
原来在这里,并不是只他觉得格格不入。
“小婶,我很抱歉,我好像没能完成我们的约定。”
李南承突然望向一旁的沈予臻,言语悲伤。
“我没照顾好臻臻,我差点把他弄丢了。”
“怎么会呢,我是你的风筝——”
沈予臻在他的身旁蹲下,替他掸了掸飘落的香灰,语气含笑。
“风筝线一直在你手里攥着的,别怕。”
沈予臻像极了沈觅,总是轻声细语,极尽温柔,跟惯坏了的少爷李南承全然不同。
明明这些年李南承为着李家小辈儿们忙进忙出,可一回到沈予臻的面前,他又变成了随心所欲的孩子。
沈予臻饱含深情地注视着李南承的双眸,一眼便望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鲜活的少年。
永远自由,永远热情。
只可惜,太多变故犹如一场冰冷的大雨,浇熄了他那般生动而雀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