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月》八坂桂枝

5、玉如意

　　果不其然皇帝还是决定另外派人前去调查。这几年皇帝越来越频繁地派遣巡抚督查各地，尤其是几个税赋大省，地方布政使的权力也因此几近被架空。

　　这也就意味着今天的上巳宴她必须去。

　　回府更衣的时候听到青爻在屋外惊呼：“大人，肖内官来了。”

　　周重樱正给自己的上衣系结，一边漫声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他来。”

　　“是陛下赐了好多东西呢。”

　　她闻言挑眉，片刻后打开门，看见院子里站着以肖汝为首的大太监在等候，见她走来，转脸笑盈盈打个千儿，“请周大人安，奴婢奉陛下命给您送礼了。”

　　她扫一眼几个捧东西的小太监，肖汝了然，一一介绍：“这是琉璃貔貅辟邪兽，这是青玉如意，这是和田玉浮雕荷花玉佩，这是绿玉绞丝纹连环，这是风糖饼。”

　　居然还有吃的。她心绪复杂，惊喜，疑惑和慌乱皆有几分。这个辟邪兽似乎可是贡品，就这么送给她吗？风糖饼是她小时候就爱吃的，这个皇帝也记着。

　　因为今天是上巳节吗？

　　“陛下费心了。” 她掩下所有情绪微微一笑，再吩咐家仆不要送到库房，直接都摆在她书房。要是不识货的人还好，要是识货又有心的人可以直接参她几本了。她打算等肖汝走了就把这几个藏起来。

　　送走了内官，她想到待会儿还要进宫见皇帝，还是直接把那枚玉佩系在身上，系完又看了眼攒盒里的风糖饼，可惜她这几年就很少爱吃甜的了，皇帝似乎对此还未察觉。

　　“陛下很看重大人呢。”青爻说。

　　皇帝的偏爱她早就受之坦然。她手上摩挲着玉佩，闻言眉眼也渐渐舒展，抿唇一笑，嘴上还是道：“太张扬了。”

　　和风悠扬，微微带起重樱额边几缕碎发，虽凌乱却也为冷艳的侧颜平添几分柔美。

　　她五官皆是大美人的底子，唯有黛眉明艳如削，不描而黑，不似大多数女子以柳眉衬秀雅可爱，因此只看她眉眼的话竟有几分雌雄莫辨，小时候就有族叔评价观她眉毛就知她是性格刚毅之人，又因为性格寡淡少言更给人以距离感。

　　刚才心里的不安不外乎是由于她长久以来的纠结。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开始亲政，予她重权，后来甚至给她现在的职位。她不仅可以因此有所作为，还可以比后妃更接近皇帝。她作为重臣的地位显然要比后妃高。

　　许是今天上巳节的一番“风波”，勾起了她对失去权力而完全倚赖皇帝的担忧……她是作为柱国将军的女儿养大的，她的父亲从不允许她软弱，任何与“弱”有关的字眼都会让她遭到父亲的不满。这种不满在父亲死后多年也一直萦绕着她。

　　也许她从来没办法离皇帝更近。

　　正如在祈谷殿，她的位置只能是和佥都御史一起，离皇帝的上座隔着台阶，阁臣，还有六部的几个大人物。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安排她坐在佥都御史和秘书郎旁边，这两位都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女官，与她一样是权贵出身，以自身才华和家世“子承父业”。

　　魏若缇作为佥都御史，她的父亲是前任左都御史，如今已经卸任，但是都察院和中书省中皆有他的门生和子弟，魏若缇的官位也因此算是很稳。

　　同样，秘书郎的父亲是秘书郎出身的集英殿大学士。如周重樱一样，她们都需要父亲的铺路和荫庇。但自己也得小心翼翼不被人指摘。

　　“好久不见周大人，不知道最近是忙还是不忙。”魏若缇上来打招呼的态度就是不远不近的。

　　“不忙。”她微笑，答得生硬，又不知说些什么解释。

　　她们见面的场合不多，但私底下多数时间都是魏若缇在咒骂朝中的老顽固，墙头草和马屁精。对此周重樱也很认同。

　　魏若缇趁人没注意咬她耳朵：“悄悄和你说，兵部最近对燕将军调兵练兵一事很不满呢。燕将军和你关系好，你心里有数吧。”

　　皇帝重新启用燕铖的事情知道的人不过三个，反正最多不过半月，中军都督府的人很快会发现燕铖将直接变成他们的顶头上司。

　　周重樱抿一口茶，微微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又道：“等我被拉下水，不直接送你一份功劳吗？”

　　魏若缇作为佥都御史，但是能弹劾的人寥寥无几。朝中权贵关系交织，牢固如铁桶一般，不好下手。她也不能只针对寒门出身的人。

　　魏若缇柳眉倒竖，佯怒道：“在周大人心中，我难道也和那群酸儒老头一般吗？”

　　“自然不是。”周重樱忍不住笑，举起酒盏与她碰杯。

　　魏若缇满意得哼气，一饮而尽。

　　“不过你每天神出鬼没的，倒是除了内庭筵宴，其他时候想见你都难。”

　　“我无事便不上值。”周重樱淡淡道。这自然是假话，她可是好久才能睡一个好觉。

　　“上次杜翰林嫁女，你也没在。你是没看见那个排场，要不是还在收集证据，我可真不会放过这群蠹虫。”

　　杜翰林嫁女嫁的就是韶南知府丁易的堂兄，虽然只是一个奉议大夫的闲职。但是魏若缇都是惊叹不已的排场之大得有多大呢。

　　“丁家发横财了？”她冷然一笑。

　　“周大人的消息怎么比我还不灵通呢？”魏若缇用指尖戳她领口，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懂。”

　　“咋俩看谁先查出来。你查出来丁家就下狱，我查出来丁家就被贬。”她又贴近周重樱的耳朵，笑意有些太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