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月》八坂桂枝

19、怯懦

　　重樱看过无名信后，深夜独自在书房写信给刑部的桓缗。翌日在弘德殿，桓缗也不负期望没有回禀此事。此事出自兵部内部，能够私下蓄兵的人非有职权者不能。倒是没想到桓缗这个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挺好合作，重樱只是秉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提示了一下该怎么对皇帝说，他倒是也欣然采纳。

　　思路缓缓展开，一边转着笔，一不留神墨水就甩到了她脸上。
　　还好没人看见。

　　从桓缗的角度看，从前几年的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堪称张狂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今日周重樱也是果决有谋断之人，但行事低调妥帖，看似毫无私心，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背后肯定有大鱼，那现在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不然恐怕只能抓到小鱼了。

　　所以应该是先压下此事。办法自然就是由桓缗私底下呈报皇帝如何熙宁年所制兵器会流入盐商手中。重樱了解皇帝，他肯定也会选择静候时机一网打尽。

　　而更为可疑的是这盐商还是北穆人归化而来。北镇抚司连续几日的严刑拷打和刑部的调查都查不出这些盐商背后真的有北穆人支持的证据。因而要么是证据和背后之人藏得太好，要么是有人放烟雾弹，误导三法司和锦衣卫把目光转向北穆，把这个案件变成一个细作案。

　　总而言之，眼下就是有两重可能性。要么这些盐商真的是北穆人的细作，从某个，或者是某些串通北穆的大齐官员那里得到了这些兵器，要么只是简单的兵部内部官吏渎职，挪用兵械而从中牟利。

　　皇帝从这事中坚定了启用更多新进士人的想法。因此不拘一格降人才，从前便是新科进士都只能从翰林院待诏，甚至是庶吉士，如今有有些会被安排到六部和大理寺做更多实质性的工作。像桓缗这样有七八年的资历，但也只是半只脚刚刚踏进三品大员的门的人也可重用。

　　青爻提醒她，“大人可记得，之前就有消息说民间小儿传谣？”
　　“什么歌谣？”

　　“这兵部不是有四个部门嘛，所谓武选武选，多恩多怨；职方职方，最穷最忙；车架车架，不上不下；武库武库，又闲又富。这武库确实最肥的差了。”

　　周重樱想起来了。有段时间民怨沸腾，锦衣卫的首要任务一度变成了搜捕”妖言惑众”的人。当时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她只是把这看作百姓的抱怨。没想到仅仅“武库”二字，就能牵扯出这么可以查的地方。

　　她抿一口冷茶，轻哼一声：“倒是我大意了。”

　　过了一会儿，有木鹊飞来。青爻取回木鹊腹中信件，递给周重樱。周重樱展开一看，密密麻麻都是字，她皱了皱眉道：“让人下次写得简短点。”

　　上面写着胡松满的两个侄子的生平和官职，还有一些私人轶事。其中胡宗福就位任武库司郎中，恩荫入仕，前年春月超迁至五品郎中，年仅二十就有七房妻妾。周重樱想起圣寿节那日对此人远远一瞥，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和母亲那边蒋家几个纨绔子弟是一个气质。

　　她看完了冷笑，“胡家很缺钱吗？”

　　答案近在眼前，以至于她多疑的性格发作，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只是一个胡家中饱私囊的问题。想到上次胡松满请客吃饭，言语中皆是打探，如今几日没有消息，应该是觉得自己不想和他一路人，靠不住吧。

　　“大人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青爻问。

　　重樱支颐思考，缓缓道：“上次在云台山，那些盐商想必是要交易但被我扰乱计划。一笔交易值多少钱呢？如今离那天已过去……十一天，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呢？”

　　青爻一向只负责处理公文和事项安排，听到重樱发问，不得不强行吐出一点东西来，“转移阵地？不过属下还有一点好奇，那中军都督府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呢？为何陛下会怀疑到胡大人头上来？”

　　青玉碎的茶叶隐隐有寡淡的清香，香炉中的沉檀龙麝也袅袅弥散着香气，外人决计想不到杀伐甚重的右都督最爱的却是如此清淡的味道。

　　重樱想起了一些旧事，淡然道：“年前我任宁州督抚，是陛下为了巩固我的地位，把我放去边境历练一番。他不会希望我真的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政绩，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事，我只需要保证一切事情符合陛下的意料发展即可。我对当时陕西行都司指挥使和布政使所做的事情只不过都是心里有数，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青爻摇头。

　　“当时我带的一部分人手是锦衣卫自己的缇骑，但是缇骑大都为刺探情报和捉人而用，另一部分就是右军都督府的兵马。我手上没有兵权，这些人只不过是跟随我而已。但是右军都督府不仅听命于我，也听命于整个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何况我只是暂时的一个朝廷外派到地方的督抚。而在此之前擢升为左都督的人就是胡松满。胡松满那时候要是和北穆人有勾结，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可是他人在京城，是不是有部下联络在京城的他和北穆人？”

　　“陕西布政使蓝正源与胡松满曾经同时任职于兵部，应该是熙宁年间的事情了。”重樱晃了晃茶盏，悠然道：“倒是不知道他们交情好到什么地步。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只要他们能做到平叛宁州乱贼，其他的我姑且不论。”

　　这也是为什么胡松满还会期冀着重樱会帮他的原因，毕竟在宁州的事情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想必也没有理由为难他。

　　佞臣与佞臣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只是今日，桓缗对此案的从轻处理不知道会不会让胡松满心存侥幸呢？

　　***
　　午睡了半刻，再醒来时却是被外头谈话声吵醒。

　　以后不在书房午睡了……自己的闺房多清净。

　　“大姑娘，是张公公来了。”侍女听到铃声的动静知道她醒了，一一进屋为她拉开帘子，倒水，更衣。

　　平素在府里，除了青爻这等身兼官职的，府中下人仍以大姑娘称呼她。

　　“嗯。”她一边由着侍女更衣，一边冷淡地应着。

　　侍女觑着她的脸色，嘴角微扬，道：“似乎是陛下又送东西了。”

　　她脸上浮出浅浅笑意，白皙的肌肤好像也有了点血色，眼里又转而闪过一丝纠结。

　　一起长大的情份让她从小与其他人之间非比寻常，说情比金坚亦不为过。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赵歇选定的人。只是从前是从前，从前的她可比现在迟钝一些。

　　可是如今自己为官日久，太后日益冷淡，她对这份感情竟有几分退缩。她从未想到自己是如此懦弱的人，面对不想解决的问题，会想选择直接放弃解决问题。

　　为何明明是是要事，皇帝却希望她就此罢手。只是她如今和皇帝期待的方向好像走向了两个方向。能主持中馈，受到所有人认可也很不容易，可她就是不想囿于内帷。

　　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她自己都不愿去多想。只是会在某些时刻存在感格外强，比如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