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掌上积玉陆 ...


  •   “你我二人共乘恐有不妥,我牵着白驹儿,你身上带伤,上了马,咱们踱回府中罢。”白未暮摸了摸白马傲娇的鼻子,白马从鼻孔里又喷出两口气,鼻孔朝天。

      宁隐闵牵住了马的缰绳,低声道,“殿下千金贵体怎可为臣牵马,还是臣来牵马比较妥当。”

      白未暮回头觑他,忽而兴起,绕着他慢慢转了几步,从头到脚地上下打量,“三千两黄金换不得佳人一笑,我怎敢?”

      宁隐闵乖觉地将手掌连同马鬓一同递了过去,“旁人要我,何止三千两。殿下要我,何须三千两。”

      “哦?”白未暮将胳膊肘支在马鞍下的褡裢上,似笑非笑,“恍然想起,夫子的全部积蓄五十两被我扣下了。无怪乎夫子要跑到这梨花楼来弹琴卖艺,是学生考虑欠妥。夫子,开个价。”

      “开价为何物?”宁隐闵静静看她。

      “夫子有何物?”白未暮不为所动。

      门坊上的赩色灯笼晕橙烁金,宁隐闵眸光专注,忽而朝她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臣有败骨一具,不卖。臣也有智计千条,也不卖。三万两黄金亦如贱卖。”

      “夫子可真贵。”白未暮没有后撤躲避,只抬头望着他的眼,眸眼里笑意弯弯,静候他的下文。

      宁隐闵道,“臣有一颗芳心,可卖。买者用心换之,则败骨和妙计皆亲手奉上,纵使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白未暮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万千清商涌动,星辰落了清辉,云川浮了沉璧。
      “若买者无心,则千金不换。”

      宁隐闵薄唇开合,睫毛低垂如漆黑的凤麟。他身上还带着公主府内残留的花香,散得差不多了,却还残着一点,若有似无地,昭示着此身的来处。

      白未暮一哂,“夫子……可真贵。”

      宁隐闵未言。

      白未暮想起了前世今生的种种,想起了宫门前那一把染了血的红缨枪,想起父皇两鬓斑白病入膏肓的声声嗽咳,想起自己临终前在西窗下捧起的那樽冰凉刺骨的鸩酒。

      人心能凉到什么地步,大约是一樽九冬霜冻里,漏着风的屋檐下,冰冷的炭盆旁,毫无温度的鸩酒。

      她曾问白熙熙,“连这杯送我往生的毒酒,他也不愿煮热了为我暖身吗?”

      如今想来,句句可笑。

      “夫子芳心价贵,天下恐无人能一掷豪赌。”白未暮将思绪从往事里抽出,半是讽刺半是从容道。

      “殿下。”
      宁隐闵显然未料到这样的答复,原本灿若明星的招子愣了愣,一寸寸、一点点缓慢地敛了星光。
      “究竟是价贵,还是殿下无心呢…”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近乎消散在风中了。

      秋颸料峭。

      白未暮和他耽搁良久,身边的白驹儿已然等得不耐烦,甩了下马鬃,后蹄擦着地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她手里的缰绳被带得乱晃一气,顺势轻轻别过了脸,道,“既然谁牵都不好,不若一起走罢。”

      宁隐闵看了她许久,白未暮用余光感受到了那视线,强做镇定地率先起步,绕过了门坊,朝夜幕更深处行去。

      宁隐闵缓缓低头,“是。”

      一路沉默无言。

      宁隐闵有些低落,白未暮也不置一词。远处街道的打更声悠长入耳,勉强可以纾解寂静巷陌里无声增长的沉默。

      公主府的牌匾映入眼帘,几名侍女早已等候多时了,看到两人的身影这才安下心来,彩青眼疾嘴快,盯着宁隐闵身上的雪衣震惊,“宁大人,这不是梨花楼的香衣吗?”

      白未暮轻哼一声,“彩青也算见多识广了,确是梨花楼的香衣,还费了本殿三十两银子,才让它好好待在你宁大人的身上,不曾被那老鸨讨要回去。”

      彩青愈发震惊,“殿殿殿……殿下,您真把宁大人卖去梨花楼了?”

      宁隐闵,“……”
      白未暮,“……”

      白未暮,“回府。”
      彩青讪讪地随在后面。

      这一天皇宫、府内和梨花楼三处折腾,将白未暮累得不轻,洗漱后径自上床歇自。一夜浮沉,华胥入梦,她恍惚间隐隐约约梦到了前世她与宁隐闵的初见。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她未曾乘坐马车,也未曾携带侍女,像个寻常平民人家的闺女一样,好奇地逡巡在暖洋洋的长街上。

      行至玄武门前的主街,她已买了串裹满了糖稀的糖葫芦,咬在嘴里酸甜脆绵。此时一阵金鼓轰鸣声陡然入耳,遥遥地,她看见一位修长的男子身着青衣襕衫,背着破旧的包袱,手中举着鼓槌,一下又一下敲击在贡院对面,京兆府的鸣冤鼓上。

      轰轰轰——
      四周已有官兵围聚,白未暮隔着长街,看到了男子眼里暗含水光,隐含薄怒。

      还只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恐怕还不曾及冠。

      白未暮在官兵围拢时掏出腰牌亮了身份,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清冽声音如脆珠落地:“本殿乃文德公主,尔有何冤屈,乃至当街击鼓鸣冤?”

      男子的衣服上满是补丁,手指粗糙、唇角起皮,如此却不掩清俊昳丽的好颜色,他稳稳叩首,语含哽咽:
      “殿下,草民乃今岁落榜的贡士,宁隐闵。草民状告科举官徇私舞弊,用情取人!”

      她素来有嫉恶如仇、路见不平的习惯,京中纨绔无人敢惹她,便给她编排了刁蛮任性的称号。但她至始至终不过只针对那些作奸犯科之人罢了。

      她带宁隐闵见了父皇,三天后,便在广安寺上香时求到了奇书,书中言明宁隐闵将在十二年后篡位。

      她是不信的,几面之缘,宁隐闵正直、善良、心怀社稷,对她和父皇感激不尽,所以她选择相信他。

      可一个人若有心隐瞒,步步谋划,年仅十四岁的白未暮何尝会是对手?

      彼时她是安富尊荣的一国公主,而他是衣衫褴褛的路边书生,谁都不曾想到,短短十二年后,其中一人登临陛阶富拥天下,而另一个人,成了成王败寇的足下污泥。

      ·

      公主府的客房。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为自己上了药,动作凌厉,却并无傍晚在女子面前的怜弱之态,只似习以为常般。

      药泥被搁置在一旁,他轻轻捏起书案上的一本画册,入神地瞧着那稚嫩的笔迹,目光有些落寞。

      “她终是拒了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