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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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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甜品店开张的日子。
阮笙在赵佳丽的支招下,做了开业满减和办卡冲一赠一的活动。
加上店铺的地段也不错,处于最繁华的商业街,蜂拥而至的客人,比想象当中要多得多。
新店门外摆满了开业花篮。
送花的人有的是阮家父母的熟人,也有蒋庄仪和林嘉明的朋友,以及阮笙在酒店后厨结识的同事……
这么多鲜花,摆在外面晒蔫了多可惜。
阮笙和店员将它们取下来,用店里映着小熊花纹的餐垫纸包好,分给客人们。
每卖出一份甜点,便分发一把花束。
阮笙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又有一位买单过后的客人,走到她这边的柜台前。
阮笙举起一束扎好的向日葵,笑容灿烂:“多谢您的惠顾……”
抬头看清来人,话音突然顿住。
林嘉明温和带笑地注视她:“多谢这位小姐的花,不知能否麻烦你将剩下半天的时间借给我?”
“可是我店里很忙……”阮笙有些疑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下轮到林嘉明露出诧异之色:“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我们说好今天要去杭市去试婚纱的。”
婚纱?
若非林嘉明的提醒,阮笙的确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她走神了几秒钟,低下头藏住了神色:“好,先等我一下。”
阮笙转过身,和店里几名店员交待好她不在时,她们的工作。
然后走进衣帽间换下工作服,出来走到林嘉明身旁:“那走吧。”
但有些情绪终究还是很难藏得住,叫林嘉明察觉了出来。
车上,他出声问道:“今天是怎么了,话都没有几句?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可能是店里开业太忙,有些累吧。”阮笙勉强地笑了笑,找了个绝佳的借口。
“难怪你最近都没有每天联系我,也是搞事业太忙?”林嘉明感慨,“新婚在即,未婚妻眼里却只有工作,真叫人惆怅。”
从前和林嘉明相处之时,他的这份幽默,让阮笙倍感舒适。
如今阮笙却是笑不出来。
和那日在影厅时恶心反胃之感不同,眼下阮笙只剩恍惚——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样,将自己装进虚假的套子里,天衣无缝地瞒过所有人?
转念一想,能够继续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自己又好到哪儿去呢?
她闭上眼,缓缓吁气。
然后,故作轻松地接过他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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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后,抵达杭市。
婚纱店里已经被包场,除了店员,不会有别的客人出现打扰两人。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CBD,占据上下整整两层楼的婚纱店装潢得十分华贵,明亮的灯光从水晶吊灯里倾泻出来。
店里婚纱的款式全都摆了出来,供两人选择。
话是这样说,店员们却大都是围着即将成为新娘的阮笙转,为她推荐各种款式。
阮笙兴致平平,却还是在店员们热切的眼神中,难以拒绝地点头。
衣帽间里的展示架上,挂满了几十件婚纱。
哗——
衣帽间的布帘被拉上,阮笙开始了正式的试穿。
无论是哪种质地的婚纱,都难免有蓬松曳地的裙摆,繁复的花纹。
光靠阮笙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穿上它们的。
衣帽间里,还有四名店员。
两个人抱着婚纱,另两个人帮阮笙换衣。
即便来前已被告知了这种状况,阮笙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面对着几个陌生人脱.下外衣,只保留着最贴身的那点布料时,她依旧难免感到窘迫。
店员们的动作倒是很熟练,为阮笙穿上了第一套婚纱。
“这一套真的很合适阮小姐您呢,就像是希腊传说里的神女一样。”
说着,店员将落地镜推到阮笙面前。
阮笙没来得及仔细看,试衣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是林嘉明过来了:“笙笙,试好了吗?”
“嗯,刚穿好。”
林嘉明:“那我就开门了?”
得到阮笙的许可后,林嘉明推门,拉开了厚重的布帘。
在看到换上婚纱的阮笙后,他眼中恰到好处地表演出惊艳,紧接着又笑道:“笙笙,你猜是谁来了?”
一瞬间,阮笙分明还不曾见到来人,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喉咙的窒息感却已再度出现。
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就这样从林嘉明背后走出来。
每一步都叫阮笙心口发颤,生出冷汗。
突然出现的沈知竹,就像是如影随形的鬼魅,给予她最猝不及防的惊吓。
沈知竹双眸漆黑如浓墨,视线淡淡地将阮笙全身从上扫到下。
旋即,她发出一声低笑:“我看到林总发了试婚纱的朋友圈,正巧路过杭市,便顺便来看一眼。”
只是顺便?阮笙很怀疑这一番话的真实性。
她手指暗暗揪住婚纱的绸面。
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紧张,恐怕会在林嘉明面前露出端倪来,又忙松开了手,将双手交握于身前。
沈知竹又上前了几步,轻声感慨道:“阮笙,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的很漂亮呢。”
夸赞的口吻,只有阮笙能看到她眼底的讥讽。
林嘉明附和道:“是啊,一想到能娶到这样的新娘子,我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阮笙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勾起唇角。
她这番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在因为林嘉明动听的情话而害羞。
沈知竹半眯了下眼睛。
旋即,她扫过展示架上挂得满满当当的婚纱,又看向阮笙:
“真没想到,一转眼你都穿上婚纱了,作为昔日的旧友,我想留下来帮忙挑选一二,应该是可以的吧?”
在阮笙出声之前,林嘉明已经替她答应了:“那真是有劳沈总您了。”
又将脸转向阮笙:“笙笙,我去外面等着,时间还很多,你可以慢慢试。”
说罢,林嘉明重新拉上布帘,退出了试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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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笙浑身发僵,她站在原地,看着沈知竹一步步逼近:
“真让人刮目相看啊,阮笙。还以为你会哭着回家,闹着着要退掉这门亲事呢,你的忍耐程度,的确令人没有想到。”
空气似一点点变得稀薄,阮笙费力地呼吸吐字:“你……为什么要来?”
“我只是突然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究竟能忍耐到什么限度?”
说罢,沈知竹坐到阮笙身后的沙发上。
她穿着黑色的针织毛衣和大衣,在挂放着满是纯白婚纱的试衣室里,存在感分外强烈。
阮笙深深吸气,没有多说半个字,转过身看向落地镜中的自己。
不料镜中依然倒映出后方沈知竹的身影。
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眼睫下的眸光如层层叠叠的铅云覆盖,叫人看不清读不懂。
“阮小姐,请问这件你觉得还合适吗?”一旁店员问道。
“嗯。”阮笙偏过脸,避开了镜中沈知竹的视线,“就这件吧。”
店员微诧:“可是你才试了这一件,确定不再试了吗?我们店还有很多其他的款式……”
“将这件给她试试吧。”沈知竹突然出声。
她用眼神示意店员从展示架上取下另一件婚纱。
阮笙可以肯定,沈知竹并不在乎选中的婚纱是什么款式,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帮忙挑选。
她只是想要羞辱自己。
就像那天在电影院里,握住阮笙的手不让她离开,逼着她看完林嘉明和另一个男人亲密。
阮笙的难堪,成了沈知竹的乐趣。
店员隐约察觉到两人间的不对劲,将目光投向阮笙。
迟迟没有等到她出声拒绝,只好取下那件婚纱走了过去。
阮笙身上这件婚纱,是拉链在背后的款式。
拉链向下拉开,在裙摆的重力作用下,婚纱沿着光滑的肌肤自然下落。
阮笙闭上眼,未着寸缕的身体在微凉的冷气中颤抖着。
她咬住下唇。
原本气定神闲的沈知竹未曾料到这样的场景,她双瞳一颤,本能地别过眼。
旋即,在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前,沈知竹又转回脸,强行将视线重新落回阮笙身上——
浅金色长发被盘起来,露出她纤长的颈,舒展的肩背……窄腰略微收紧,有一对若隐若现的腰窝。
雪白的肌肤,无一寸不是精致。
双腿笔直,连脚跟处都是白里透粉。
沈知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阮笙为数不多的自尊心,彻底被击碎。
可她只是咬住下唇,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没有求饶,没有哭泣,仿佛当真变成一个任人梳妆穿衣的玩偶,抬起双手任由店员为她穿上沈知竹选中的婚纱。
“这件也很漂亮呢。”气氛有些微妙,店员却很称职地维持着应有的态度,“和刚才那件比起来,会显得更加少女一些。”
说话时,却忍不住打量了阮笙一眼——红着眼眶,脸色苍白的模样,看上去真是我见犹怜。
“嗯。”阮笙轻轻点了下头。
这一回倒是没有决定要不要它,而是等待着沈知竹的发话。
果不其然,沈知竹只是淡淡扫了穿着婚纱的她一眼,又支使店员道:“再换这一件试试。”
身上的婚纱脱下,又一件新的婚纱换上来。
如此循环往复,接连换了六七件婚纱。
店员们一开始还会有几句夸赞之词,之后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只默不作声地为阮笙脱衣穿衣。
阮笙眼眶中最初的那点泪水也逐渐消弭,木然地任人摆布。
沈知竹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在又一件婚纱穿到阮笙身上的时候,她遽然起身,走到了阮笙身后。
这是一件欧式宫廷风的婚纱,后背的丝绸束带交叠着从腰间延至蝴蝶骨。
店员正在为阮笙将束带系紧,随着沈知竹的靠近,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莫名变得慌乱。
“让我来吧。”沈知竹道。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为阮笙穿婚纱的工作。
束带穿过布料边沿的金属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上后腰的肌肤。
冰冷的触感,令阮笙身躯僵住。
如同胆怯的食草动物,碰到天敌毒蛇,呆愣过后,下意识想要闪躲避开。
然而束带的另一头在沈知竹掌心,在察觉到身前之人的意图后,她不过是握紧束带轻轻一拽——
阮笙毫无招架之力地向后倒去。
沈知竹一只手搭上她的右肩,扶稳了她。
“放耐心些,阮笙。”
沈知竹似丝毫意识不到这小小的意外因自己而起,反倒将其归咎到阮笙头上,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多数人这一生穿婚纱的机会可就只有一次,不是吗?”
没有温度的掌心贴着裸.露的肩膀,阮笙呼吸开始颤抖。
感受到她的不安,沈知竹唇角勾起嘲讽笑意。
正要再说些什么,垂下的目光却正好瞥见阮笙锁骨下方的起伏。
柔软,雪白。
沈知竹搭在阮笙肩膀的手僵了下。
她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将束带往上缠绕。
不知是不是阮笙的错觉,镜中沈知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还没能看得仔细,忽然呼吸一滞,胸前被紧勒住快喘不过气来——
是沈知竹陡然收紧了后背的束带,将它们交叉着收到紧得不能再紧。
阮笙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在她挣扎之前,沈知竹已松开了手。
阮笙弯下腰,捂住胸口猛地咳了起来。
“抱歉。”沈知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歉意,“是我一不小心太用力了,你没事吧?”
“沈知竹。”阮笙忍无可忍地闭眼,“你……滚出去……”
“滚”字声音极小,像是生怕叫沈知竹听清了,惹得她不快。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的模样,惹得沈知竹轻声发笑。
她俯下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就受不了了?阮笙,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能忍耐呢。连要和林嘉明这种脏男人结婚都能面不改色,婚纱紧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漆黑双瞳中,恶意毫不掩饰。
阮笙愣住:“为什么?”
沈知竹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她半蹲下来:“你该不会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吧?”
阮笙摇头:“不……我很清楚,你想要报复我。可在看穿林嘉明的真面目后,我依然选择嫁给他,心甘情愿地当同妻,你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沈知竹唇角似有若无的哂笑凝住。
半晌,她缓缓道:“阮笙,谁告诉你我在生气了?”
真的没有吗?可阮笙为何觉得,从她身上覆过来的气息变得更加冰冷?
然而,现在并不是在这种事上纠结的时候。
阮笙:“所以,你更应该看着我和林嘉明结婚,一辈子活在痛苦中才对……对了,那天的电影票多少钱,我A给你?”
沈知竹沉默了。
沉默过后,她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是我错了。”
“我原以为对你而言,林嘉明就是最重要的人,看来并非如此?”
沈知竹直视着阮笙那双浅褐色的眼瞳,“那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会是什么呢?将你抚养大的母亲,还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阮笙身躯颤了下。
在见识过姚家的变故后,她很清楚,沈知竹的威胁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一直维持着的麻木情绪,在这一刻被刺破。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摇了摇头:“不要这样做,沈知竹,对不起……错的是我一个人……”
泪水从那双清澈眼瞳中滑落,沿着脸庞汇聚在下巴处。
多年以来,即便是在梦中,也怀揣着莫大恨意去凝视的那张脸,此刻终于低头求饶。
沈知竹却并未生出半分快意,心头反倒是一闪而过的茫然。
她忽略这份茫然,只是对一旁目瞪口呆的几名店员道:“你们先出去。”
几名店员眼观鼻口观心,往试衣室外走去。
其中一位在犹豫过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鼓起勇气道:“女士,我们这是正规场所,您不能这样欺负人……”
沈知竹目光冷冷扫过去,意味不言而明。
那名店员打了个寒颤——
她再清楚不过,像这样贵气逼人的上层人,身上随便一件衣服也能抵得上自己整年的工资,或许还会更多……
“没关系的。”阮笙偏过头,看向店员道,“是我欠她的,就算怎么被欺负……也是我活该,你先出去吧。”
为了让她放心,阮笙用手背擦掉下巴的眼泪,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容。
下一秒,下巴被人捏紧。
沈知竹将她的脸扳向自己,嘲道:“阮笙,你这做作善良的模样,还真是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