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响》时言别

1、毓金序幕·（1）扰梦

　　默歇尔中将的葬礼办在豹纹百合盛放的季节。
　　十月，温泉花园里的野玫瑰和风铃草被看护们照料的很精致，金丝笼镶琉璃顶上还有一片酒鸽的巢。这些鸟怕是有点人来疯，绝不会缩在巢中吝啬地闭门不出，一有人来就谄媚的迎上去，相当自来熟。
　　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这么调侃过，养的出这么疯的鸟，自然也养得出这么疯的人。

　　默歇尔家的长子赫修借口有事，在葬礼中途逃了出来。推门而入时，惊动了一只淡黄毛色的酒鸽。他冲鸽子伸出手，训练有素的鸽子乖巧地盘旋两周后落到了他的手臂上，歪头打量间似乎被他身上的血腥味熏到了，可实在又怕他不高兴，换了一边肩膀站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顺毛。
　　赫修不满地咳嗽了一声，鸽子一双爪子紧抓着他冰冷的肩徽，一动也不敢乱动。
　　这是个令人感伤的日子，但赫修看起来心情似乎不赖。他转悠了一会儿，手中多了一只新摘的烟丝玫瑰，最后在高架酒格前停下，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樱红的马丁尼。
　　刚将馥郁的酒液送入口中，他身后就想起了熟悉的、皮鞋底踩在瓷砖上的声响。那声音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了。
　　赫修没回头，只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来客的造访。
　　“砰。”
　　枪声毫无征兆的就响了，他的侧脸被溅上了一片温热的血。
　　“小莱因。”他一点没有畏惧地弯起嘴角，顺势把唇上溅到的的血都舔掉，“真不乖，是谁教你玩枪的？”
　　身后的人没吭声，拿枪的手不自主地发颤。
　　“过来，甜心。”赫修又拿了一只高脚杯，倒满酒冲他扬了扬。
　　男孩没动，依旧用枪指着他，一双绿眼睛惊惧却并不慌乱。
　　“不敢过来?”赫修耸了耸肩，稳端着酒杯朝他走来，像是在喃喃自语，“不用害怕，不过我想你比谁都更清楚，我是一名伪绅士。虽然我足够善良，倒不会把你拿枪的手拧下来，但我作为你的兄长，我当然有义务教育你。比方说，用这东西指着你的兄长是不礼貌的，你说呢？”
　　赫修抬起眼睫，玩笑似的把酒杯递到他面前，看着他瞪死了自己就是不说话，有点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乖，把枪放下。”他哄道，“不然我就只能连同你的胳膊一起卸下来了。”
　　莱因犹豫了一下，黑色的枪落到地上。
　　“乖孩子，”赫修扫了一眼枪支，评价道，“不过，这样的话枪很容易走火的，为了惩罚你……来。”
　　男孩抬起眼，看见赫修把肩上趴着的死鸽子拎了起来，任由尚未凝固的血一滴一滴落进高脚杯里，把浅红色的酒液染成艳丽的绯红。
　　莱因看着酒杯递到他面前，一阵反胃感翻涌上来。
　　“喝下去。”
　　赫修勾着笑，居高临下地命令他。
　　莱因看着他，伸出手，瞳孔轻微地震颤。
　　赫修的浅色马尾辫披散在肩上，半边脸颊溅上了血，眼睛眯起来注视着他的时候，像个从炼狱里逃出来的恶魔。
　　真正接过杯子的那一刻，他厌恶至极，可又无法违背自己顺从的行为。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不害怕。
　　男孩掀眼皮看了一眼哥哥，杯子在记忆里第无数次靠近嘴唇……
　　“等等。”
　　他将要触到冰凉杯壁的前一刻，赫修突然伸手把杯子夺了回来，托在手心转两下，便自己仰头饮尽。
　　莱因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脸突然变成了莱因梦境之外见到的样子。
　　“别这么看我，塞德亚。”赫修弯起被酒意染红的眼尾，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等你长大后再试吧，小屁孩喝什么酒。”
　　莱因看着他停止了思考。
　　说的好像是我主动要喝一样。
　　五秒钟后，莱因才察觉到不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满眼是刺目的光，莱因无知无觉地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才确定不再是梦，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六月的太阳沾染了烟红色的光晕，空气都粘稠的令人发腻。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早，和往常一样的生物钟，但他竟然做了一个不同以往的梦。
　　莱因下床披上了制服大衣，桌边的咖啡机已经按时热好了一杯拿铁，他故作淡定的拿起来喝了一口，试着放空大脑，佯装无事发生。
　　他当然不是头一次梦到这个场景……但在他以往那些梦里，那些看上去和现实怎么都不会相悖的梦里，赫修虽然对他说类似的话，但结局往往血腥而单调。
　　他打死一只鸽子，赫修打死他。
　　或者他喝掉酒，赫修再打死他。
　　再或者……
　　总之没有一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
　　太不对劲了。
　　莱因觉得梦这种玄学的东西，随便做做也就行了。但……很在意它的旨意，也不能说作假。
　　兜来转去，堂堂少校被一个梦弄得烦躁至极，他决定去找点事分个心。

　　统战中心和科研交流中心的交汇处。
　　“早安，少校。”
　　他的副官约赫特·索勒正腋下夹着根棍子，气急败坏地清理身上的污渍，面色不善，看得出来这个脾气原本挺温和的人在一群年轻世祖兵里也罕见地被气的半死。
　　“早。”
　　走廊尽头迎面走来几个白褂，领头的一个是莱因的故交，也是整个科研界的重心之一。她正和身边一个卷毛喋喋不休着什么事，偏头看见了莱因才抽空冲他打了个招呼。
　　“嘿，早安……”
　　“我跟你一再强调了，不要加五号试验品，不要加！性能不稳定的标签你是瞎了才看不见……”
　　“啊，莱因你等等，我正要告诉你一声，上校回来了，传讯里说他想见见你。如果我记性不错的话……你们大概是有三四年没见了?”
　　“什么……怎么办？你还问我？当然是去救你可怜的实验体，你知道培育一个要多少钱吗……”
　　“墨青教授，您大概只有一条舌头吧？”莱因冲她扬了扬下巴，权当打过招呼。
　　“抱歉，但是我目前恐怕做不到放慢语速。”墨青停下脚步，甚至颇为自豪地笑了笑，“你知道的……这次招新热潮不仅是在统战中心，我们也受了波及。我现在觉得每个带实习生的教授都是圣人……哦，我差点忘了告诉你，衍生二号的玫瑰花种已经送到了，查货报我的名字，满意就随意拿。”
　　“多谢。”莱因敷衍地冲她点了下头，就要从她身边走过。
　　“看不出啊，小莱因真是长大了，你居然也会干这么浪漫的事……玫瑰花，”墨青难得露出八卦的神色，“是要送谁啊？”
　　莱因停住脚步，面无表情道：
　　“洛丝玛丽，来一枝？”
　　墨青闻言耸了耸肩，“好吧，我收回前言，您可一点都不浪漫。”
　　“过奖。”

　　绕过中厅廊柱环绕的室内标本舱，莱因在厅门边一块巨大的银白屏幕前驻足。
　　屏幕里主持人正在实时汇报一场外交会议胜利的喜讯，他本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只不过其中混了一个让他有意听上两句的名字罢了。
　　“赫修·布朗伊·默歇尔上校的参议直接导致了会议局势的扭转！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一个辩驳天才……另外，他这次从野外回来也收获颇丰，期待这些能为斯卡来希的科研事业添砖加瓦。斯卡来希感谢您的付出，希望接下来能在主城得以好好修整……”
　　莱因嘴角抽了抽，心想怪不得。
　　一定是某个人煞气太重，回来一次阵仗大得像要过节。
　　镜头跳了跳，给了默歇尔上校一个特写。
　　上校还是就着他无可挑剔的绅士形象冲镜头温和一笑，继而道：“我将以身作保，此次会议会在三天内结束。事务所的小姐们可以提前准备好我方提案的通过证明了，然后早点下班休息……不必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我们的外交员……”
　　对立方的谈判长和事务所的小姐姐都沉默了。
　　即便默歇尔上校如此的嚣张且欠骂，也还是有一大批眼瞎的姑娘们为他尖叫，大概是因为他这张伶俐又伪绅士的嘴，加上那张极具蛊惑性质的脸。显然这两样是缺一不可，因为对于莱因来说，好看的皮囊也并不适用。

　　莱因对着屏幕顾自发着呆，没注意身后靠近的人。
　　“腹诽也就差不多了，别摆张上坟脸出来。”
　　莱因被迅速从思绪中抽离，霜色的瞳孔瞬间收缩。
　　“我其实想了很久怎么说开场白。”身后冒出来的声音带着点散漫的、无奈的笑意，“但是没想到合适的，就自由发挥了一下。”
　　莱因半边脸都僵了，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哎，我说，”身后人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四年不见，好歹转头看我一眼呢？”
　　莱因心说不方便好歹。
　　但他还是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一身米黄色风衣便服回来的赫修，他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暑热的气息，被空调冷风一蒸，很快就消散了。
　　赫修打量着他，分别前他还比赫修稍矮，这会儿已经高过了他。
　　啧。
　　但是某上校并没有身为兄长的自觉，这个一年比一年好玩的弟弟简直可以成为他一整天的乐趣来源，所以莱因给个台阶他就跳了。赫修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满道：“甜心怎么一点都不想我吗？”
　　想个屁，莱因绷着脸在心里呕了一声，傻逼才想。
　　“怎么回来这么快，揽云码头到这儿至少有20分钟车程。”莱因避开赫修的目光，下巴冲屏幕扬了扬。
　　“嗯，进步了。”赫修满意地抱臂打量着他。
　　“什么？”莱因皱眉。
　　“我的甜心终于被磨平棱角了吗，几年不见说话这么中听？”赫修甚至假惺惺地叹息了一句，然后对他粲然一笑，“补充得这么得当，我就自作多情的认为你是在关心我了。但是你的思维似乎没什么长进，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揽云港是漂移港口……”
　　拐弯抹角地说他傻逼，莱因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时候跟这个神经较真，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莱因转头就想走。
　　“站住。”赫修一个箭步蹿上去，精准地勾住了莱因的脖子，“陪我去吃饭，饿大半天了……”
　　莱因被勒得脖子疼，“如果我没记错，现在是早上7点12分，如果你是想让我陪你去吃早饭，哪来的大半天？”
　　赫修松开手，不满地啧了一声。
　　莱因松了一口气，他倒是很佩服这个人，和谁熟络起来都不费劲，至少比他坦荡很多。
　　“我说大半天就大半天，你有什么异议？”赫修趾高气扬地白了他一眼，“你是不知道……野外的干粮简直不比鸟屎好吃，有机会千万尝尝……”
　　莱因僵着脸被他推着往茶点屋走，“你口味独特……可惜我没有这种癖好，要不还是你自己尝。”
　　“嘁。”赫修挑眉，“娇生惯养的小屁孩，这张能噎死人的嘴也不知道遗传谁的。”
　　莱因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有空阴阳别人。
　　滚你妈的。
　　“军衔也升了……”赫修黏在他身边走，抬眼看到他的肩章，“小甜心，趁我不在偷偷贿赂了谁，嗯？”
　　“别这么恶心地叫。”莱因耐心耗尽前警告他。
　　赫修的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顺势拨了拨莱因线条锋利好看的下巴，很混球地说，“没办法啊，习惯了。”
　　莱因抬手就是一肘子撞在赫修肋腹间，赫修倒也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嘶……偷袭我？”他捂住腹部笑了一下，“真狠心啊……可惜哥哥我的肋骨不经打，估计刚才那一下又断了吧……”
　　“骗鬼吧。”莱因嗤了一声，把人强行推开，“我吃过了，送到门口，先走了。”
　　“哈……兔崽子。”赫修白着脸踉跄两步，扶着门把居然笑了。

　　莱因走得没影了，他才抬手拨出一个号码，“喂……乔格里？科交中心的儒南三楼，给你爷爷我台张担架来……”
　　通讯那头的人瞪大了眼睛，“祖宗哎……您又怎么了？”
　　“没什么要紧事，被小老虎撞了一下……恐怕得带我去再拍个片。”赫修勾着嘴角笑出声。

　　莱因走在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

作者有话要说：　　全名是：
赫修·布朗伊·默歇尔 & 莱因·塞德亚·默歇尔
是亲兄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