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火》鹤子槎

1、第一件东西

　　张正美的姥姥第二次来到园城五街是在张正美小学五年级那年的除夕夜，随之而来的是行李和一小把包裹着亮闪闪彩纸的呲花。园城的呲花是论捆卖的，一捆五把，这一小把不知道是从哪里拆分出来，倒卖，再被辗转送到张正美姥姥手里。张正美她妈嚼着冷猪耳朵打开门锁，看见张正美的姥姥立在三个巨大的箱包中间，镶嵌在防盗门的门框里，如果不是她的嘴唇嗫嚅着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张正美甚至会觉得她是一尊雕塑。

　　张正美她妈侧过身子让姥姥进来了，她没有帮忙拎行李也没有拿拖鞋，嘴里不断地嚼着蘸了酱油的猪耳朵，把脆骨咬得生响，斜睨着眼睛冷冰冰地看着姥姥把一包一包的东西搬进来。张正美坐着，也没有动，和她妈一起定定地看着姥姥像入住的房客一样把行李搬进了空出来的一间卧室，那间卧室一直是空着的，她妈不让任何人住，但床单会更换，也会清扫地面和枕巾。租房子的时候她妈坚持着选了这个狭窄但有三间卧室的小房子，即便她们家只有张正美和她妈两个人。张正美想着，当时她妈就知道会有现在这一天的。

　　姥姥在客厅的鞋柜上留下了那一把呲花，张正美眼睛一直黏在上面，因为她们家从来不买这些东西，五街也没什么人会放，每年过年她都会趴在朝向小区外的窗户前看其他小区所对的天空上方，那里常常有四溅的烟火。呲花也是她没玩过的，因此她新奇，便用视线勾画着，想象这一根根小棍能蹦出的火花形状，是否能燃到自己玩够了为止。直到张正美她妈开口：“拿去玩。”张正美便从凳子上弹起来，像她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的那样，披上羽绒服出去了。

　　张正美有打火机。她不抽烟，但她爸抽，曾经不小心落了一个蓝绿色的打火机在张正美窄小的书桌上。她爸走后张正美便把那个打火机随身带着，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她点燃呲花，一根一根地点燃，看着它们燃烧，迸射，再熄灭。这把呲花质量很好，张正美用了很久才点完所有的呲花，她蹲在楼后的绿化带边一直蹲到双腿都麻木了，那最后一根呲花才缓缓熄掉，冒出一股白烟，像冬天的人大喘了一口气。

　　这是张正美第一次用双手触碰到之前只在窗户外见过的，能绽放的易耗品，这些东西是她妈从来不买的。她坐在绿化带的旁边，认真地看呲花燃尽后剩余的紫红色杆子，不断地回忆那杆子在她手里握着的样子，回忆曾经绽放出来的白色的飞火。园城的冬天很冷，她的羽绒服并不太保暖，坐了这么久早已冻透了，手指僵硬，脸似乎冻得僵住了，张正美连打了几个喷嚏也没有让脸上的肌肉软下来。她把手插进裤兜里往家走，还没到睡觉的时间，而家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姥姥的房间和她妈的房间都紧闭着门。她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缩进被子里，大口地哈气试着暖热自己冰凉发红的手，今晚像做梦似的。她的脑海里始终有那一把呲花的样子，伴着这样的幻想，张正美睡着了。

　　这是姥姥带来的第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