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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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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水渗透全身,苏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眼睛半睁,泼来的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点点水珠从散落的头发落下。手指处钻心的疼痛逐渐清晰,她微微喘气,看向站在眼前的人。
李政道仍是冷眼漠视,看到苏木醒来,手往后勾了下,随从上来递给他一本册子。
嘴硬的囚犯多的是,若非皇上有令要尽快处理此事,李政道有的是时间跟她周旋,但眼下他要在最短时间内将苏木逼到崩溃,让她心里的防线崩塌,直到她再也撑不住,向他求饶,最后说出卷宗的下落。
苏木缩了下身体,好冷,手指的疼钻心入骨,时刻提醒她受过的刑罚。那本册子是……她双手微颤,撑着地面让自己坐起,靠在墙上。
李政道每翻一页,都会不厌其烦念出,他声音死板,没有起伏,册子上的每个字,对他来说仅仅只是墨水勾画的一个符号。但对于苏木,那都是和她一起生活过的,活生生的人。
生平,临死之前的模样,惨状,死因,每一件都被详细记录在册。他每念及一句,苏木都能感觉到胸口如刀割般的疼,让她无法呼吸。在这昏暗的牢房里,通过这些文字,她再次看到了清风寨的人,他们的模样在她眼前浮现,他们的声音在她耳内响起。
她再也听不下去,李政道没有停的意思,她也不可能在这人面前透露出半分痛楚。即便内心痛苦万分,表面也要冷静,这人越要她崩溃,她越要忍下。
弱点一旦暴露,敌人便会千倍万倍放大利用。苏木记得杜仲说过的话,她不能暴露,即使痛入心扉,也要装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来。
李政道接过手下递来的茶水,饮下,润了润喉,看眼苏木。她还是靠坐的姿势,手脚都没动一下,眼神淡漠。但苏木掩饰得再好,他还是发现了异样。
苏木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她内心不是没有波动。
“杜仲,鄞州人氏,三岁丧母,五岁丧父……”
他不急不慢开口,同时观察苏木的动静。
时间悄然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李政道才合上册子,二百八十个人,没有一个遗漏。他没有问一句关于卷宗的事情,但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逼迫苏木。
苏木以为他念完后会离开,然而李政道却是往后勾手,外面的人抬进来几个坛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
灰,每个坛子装的都是青灰,混着黑点。骤然间,苏木呼吸停止,最后一丝血色从她脸上散去。
这些灰……这些灰是……
一块烧焦的尸骨扔在她面前,苏木颤抖着手,将其捡起,紧握在手心中。她紧咬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张少昀让人挖出尸骨,她能忍下,不过是再埋一次,可这次,她再也做不到。
挫骨扬灰,她早就该想到,这些人会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死人也不会放过。
“苏木,想必这些骨灰,你都认得。”李政道起身,走到苏木跟前,后者低头不语,他也不迫,继续说,“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已经混在剩饭中喂了野狗。你手中的,是唯一仅剩的一块,你要说出点什么,这块骨头你还能留下,否则,你将失去所有。”
苏木忍不住笑出声,失去所有,多么好笑的说辞,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手中的尸骨?还是眼前这一堆骨灰?人她都保不住,这块骨头对于她来说又有何意义,守着这尸骨,他们也再回不来。
她松开手,将尸骨放下,抬起头与李政道对视:“我无话可说。”
还真是嘴硬,李政道冷笑:“你会说的,来人,带她离开。”
随从上来欲将苏木拽起,后者稍稍侧身躲开。即使身陷囹圄,她也不允许这么没尊严的被人拽走,就算是死,也要自己走过去。
“放开,我自己会走。”苏木起身,手脚处的铁链没有解开,整个地牢都能听到铁链拖拽在地面发出的刷啦声。
水牢里的水终年不见天日,浑浊肮脏,散发出恶臭。苏木径直走入,冰寒刺骨的水吸附住她的双脚,逐渐蔓延到她膝盖处,直至全身,这水,就像是奈河水里的恶鬼,它们伸出令人作呕的粘稠触角,攀爬到苏木身上,让她再也动弹不得,将她牢牢困锁在此。
无处可躺,无处可坐,她抬头看向牢顶,上面源源不断有水落下,滴滴落在水面上,泛起一个个涟漪。
咚,咚,咚。
苏木站累了,久了也习惯了这水的恶臭。她不再嫌恶,坐在水中,靠在墙壁抱起双膝,默数水滴的次数。黑暗,无尽的黑暗,看不清眼前,四周寂静非常,只有这一声声相似水声在耳边响起,单调,枯燥,折磨。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以前听寨子里的人讲过,坐牢,刑罚不可怕,那是皮肉之苦,痛在身上,忍忍便能过去。唯有这水牢,才是真正让人难以忍受。
起初不会觉得有什么,只不过是在水里泡着,头顶上水滴着。但渐渐的,时间一久,不能躺不能睡,身体累到极致,四周只有这一种声音,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被一点一点瓦解,走向心烦意乱,恨不得将水声制止,但总是做不到,抓心挠肺般痛苦烦躁,日日夜夜,逐渐走向崩溃。
起初,苏木会去想别的事,转移注意力,这样她便会忘了这水声。没多久,她就发现不管怎么想,最后水声都会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提醒她身在何处。她逃离不了这里,不管是身体,还是其他。她妄想思绪能够逃离,然而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这水牢中。
逃不过,躲不掉,忘不了。
这就是她的处境。
既然如此,那她只能坦然接受。她收了下手,抱紧自己,闭上了眼睛。
青安山上清风寨,清风寨里土匪成群。
苏韵有意观察杜仲要怎么做,除了跟卫曾一起打理寨子的日常事情,她发现这小子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带上苏木到处玩。在这人情冷漠的寨子,一个小孩的出现改变不了什么,但苏木干净纯粹的笑声,总能吸引一些人的注意。
这小姑娘还真是心大,被父母抛弃却不哭不闹,也就是来寨子后的两三天,那几个晚上会哭着要娘亲。苏韵也没带过孩子,没经验,便打算请厨娘帮忙,寻思她们来照顾或许会方便些。然而苏木却抱紧杜仲的脖子不肯撒手,杜仲也说交给他。杜仲哄孩子的手法笨拙且不熟练,倒是很有耐心,哄不好便抱着她到处走,直到苏木哭累后睡着。
渐渐的,苏木再没哭过,也不怕生人,除了晚上睡觉前要粘杜仲,其他时候谁抱她逗她,她都笑得一脸开心。杜仲爱笑,苏木也爱笑,两人都有点没心没肺,在土匪窝都能活得如此简单舒心快乐,也是难得了。
说起来,还是有变化的,寨里的人多是凶狠之徒,因为遭遇和身份,他们向来都是一副恶相面对世人。他们是土匪,就得有土匪的样,可对上爱笑又可爱的苏木,大家会在不经意间,把内心深处所隐藏起的那许久不曾示人的一面展露出来。
苏木很讨人喜欢,连带一些人也逐渐对杜仲放下偏见。杜仲当了寨主后,并不懈怠,每天都会与卫曾了解寨子的事务,又和明叔交谈,清楚寨中大部分情况的同时,也在悄然关注关心寨子里的人。
他性子平和,和之前的寨主都不一样。有人背地里说他没魄力不够狠,也有人倾慕他的好脾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恰恰是这看起来简单实则难得的情绪稳定,不是一般人能拥有,做到。
杜仲为人豪爽不计较,无论是背地里的嘲讽,当面的辱骂,私下的弄些不入流的腌臜手段,还是对他不服气的要跟他决斗,他全然不在意,也乐意奉陪。赢了后,别人对他依旧是污言秽语伺候,他也只是一笑置之,转头就忘。
苏韵曾经问过他为何不生气。
杜仲起初还纳闷,反应过来后,淡然一笑:“没什么好生气的,人总不能把什么事都放心上。”
寨子里一半人开始认可杜仲,还是他首次带人出去抢夺。杜仲带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里面有不少对他抱有意见,不屑背后耍手段,然而却是敢当面甩脸色的刺头。大当家的命令这些人不得不从,但出了寨子,还会不会听话就很难说。苏韵不放心,跟了去,她在,这群人不会起内讧,也不敢半路造反。
青安城背靠青安山,城内面积小,人口不多,也无多少耕地,居住在此的人们多半是从事商业之道。而过了青安城往南,便是大燕赫赫有名的锦绣之都,钦州。整个大燕,各地的锦绣阁,织锦堂等贩卖的布料,一半以上都是从钦州城出去。
要去往钦州的路只有两条,一是水路,走此路不仅要兜一大圈,绕远路耗时久,而且水路亦有水贼。二是陆路,走陆路的话,就必须要从青安山经过,青安山里嘛,有个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清风寨。财力雄厚的大商家为了躲过清风寨土匪抢夺,会花费重金请来道上有名的镖局护送。
杜仲绑上遮布,和众人潜伏在草丛中,等待时机。苏韵在他身旁,侧目看去,这混小子这么一遮,倒更具有侠客之姿,仿佛不是土匪头子,而是来杀土匪的侠义之士。她再次忍不住心生感叹,这小子,可惜了。
“姐姐,之前一直都是在这附近夺取,从未去过其他地方吗?”杜仲见还没有人来,问苏韵。
“差不多吧,偶尔也会到外面去。”苏韵离寨到外抢夺的次数不多,比起这个,她更喜欢待在厨房里研究各种美食。
一般土匪出寨,都是在外面负责侦查的人传回消息,大家才会出来埋伏。抢夺一事在青安山里进行,不用去别处,来回也方便,能省去不少麻烦。
杜仲点了点头,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