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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女姝色 ...

  •   年关方过之际荒野山林的客栈,并不似崔璟想得那般凄凉荒冷。

      大堂内燃着火炉子,算不上多暖和,却也能洗净寒意,满堂内坐着的,是走南闯北的商户,嘈杂声音交错。

      店小二生得伶俐,白面馒头似的脸始终挂着喜气洋洋的笑,递了菜上去道上两句吉祥话,便能得三两铜板小费,随后便又跑回后厨取了菜出来,汗巾搭在肩头上,冬日寒凉却还真叫他能擦得汗,精猴模样。

      掌柜的是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靠在柜子上拨着算盘活似个和蔼的糯米团子,他抬眸瞥见挂着包袱入内茫然的崔璟,扬声喊道“忍冬,去招呼下那位娘子!”

      忍冬才从桌上将两个铜板并在手心,边跑边乐呵呵地应了声“得嘞!”

      崔璟还未反应过来,忍冬便已窜到了眼前,他笑道“敢问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崔璟上一回远行住客栈,还是十岁那年同阿娘回博陵省亲,那年护卫仆从成群,莫说与人交谈,便是见到的人,也是极少的。

      她愣了会儿,眼睛自全屋扫量了一番,尚未开口,便听得忍冬笑着再道“便是娘子不住店,我们也是不许的。非是强买强卖,只是这天月黑风高积雪未融,娘子且去那空桌一坐,只管饭足觉好,明日一早待日头大了,保娘子远行无亏!”

      他往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趁崔璟颔首行走时着眼观察了一番,步行无声步曳生姿,再加之入内的的那副模样,心下便已有了猜量,当是出逃的闺秀女。

      他忍不住摇头叹息,木兰从军红拂夜奔,司马相如哄得文君。在此帮工十六年,见了多少自命不凡的女娘,或欲自立门户,或与情郎私奔,或追真爱逃婚,又有多少真能逃出生天?
      要他来说,礼教害人性命,尤害女娘,那些他见到的小娘子,过得还不如村里猎户的女儿,起码人家能跑能跳爱笑能闹,快活极了。

      念及此处,不由得看向崔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可怜,引坐点烛火后,笑得更柔了些,“娘子身上银钱若足,我便找掌柜的要来天字房,再给您上几份小食,今夜权且这般将就过着?”

      崔璟轻哂点头着从包袱里掏出一两银子,“有劳。”

      忍冬笑着将那一两银子拢入手,却突然听到了隔壁桌客官的声音——

      “兄台可知,荥阳郑氏的大娘子?”

      “你说的可是那与表兄私谋害嫡母的毒妇?”

      崔璟不动声色地扫过身旁面坐着的两位郎君,一边沏茶一边同忍冬道“烦劳快些。”

      忍冬应了声,纵使听了开头心里跟爪子挠似的,也只能去安排事宜。

      那桌的人依旧滔滔不绝,引得周围多有人侧目,又有一郎君接声道“我知晓!听说裴氏的郎君拿自己的私产去向郑主君讨来了郑氏娘子一命,却怎料郑娘子当晚便纵火自焚而亡!”

      “你怎的知晓,裴氏郎君拿钱财去换郑娘子的性命?”

      “嗐,”那人满不在乎一挥手,“我有一好友,在长安户部当值,那转让田地庄子的契约,便是我那好友盖的印!”

      周围人又是一顿追捧,商贾能跟官员攀上关系,怎算得了简单。

      崔璟敛了眼神,想着究竟是何人手笔才能让此事飞传。
      郑骁不可能自毁清高名声,将自己拿了小辈好处之事肆意宣扬,而她郑宜则早已成为了一缕孤魂。总不该,是那裴善诚……?

      忍冬上菜时的闹腾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道了谢,屏退这些思索。

      总归来说郑宜已死,活着的是她崔璟,崔璟无需忧虑郑裴二氏恩怨是非,只需谨记崔氏芮祯一事。

      她展了笑,再抬眸时眼神却冷不丁跟一娘子相接,那娘子约摸十五岁的年纪,一双杏眼底下满是乌青,面容尽显憔悴,可哪怕如此,也掩盖不住她的姝色。

      女娘身侧坐了四位壮汉,周围人纵使再想窥视女娘容貌,也都骇于武力不敢妄动。

      娘子面露苦色,千寻万找,终于寻上了一于她对上眼的。

      崔璟见她无声唇启,似是在说,“救我”。

      崔璟收回了视线,她不欲惹事生非,更没有周济旁人的能力。

      夜色更浓,大堂内的灯火熄了一盏又一盏,崔璟不曾动,那位女娘也不曾动。

      掌柜的早就回了后院休息,换忍冬靠在柜台上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崔璟看不出那女娘来历,也不知她现下是何种境地,终是搁了筷缓缓起身。

      “女娘救我!”

      尖锐一声呼叫,伴着壮汉狂怒扇下的巴掌声,将忍冬吓了个激灵,只见方才还好生端坐的橘衣女娘,已经珠钗散乱右脸微肿,唇角隐有血丝。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诸位这是何意?”

      为首的那人眼神扫过忍冬与崔璟,最终一把拽住那娘子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我家郎主私逃的妾室,可有意见?”

      忍冬就算再想相帮,听了这话,也只能摆手道罢。
      方才那声响亮,楼上必然也有客官听见,却无一人出面,那群走南访北的尚且如此,又惶论他一久居于此的。
      当下便退去了后院。

      那人见状看向站在楼梯口的崔璟,“你呢?”

      “郎君自便,妾这便离开。”她福礼起身欲别。

      橙衣女娘见崔璟抬了步子,厉声喊道“我是河东裴氏的娘子!若有谁能救我,必许良田百亩白银百两!”

      崔璟闻言一顿,斜睨着她,那声嚷得大,自然也并非单是说给她听,楼上可是还住着旅商呢——那人到底是裴家哪支的娘子,是未曾见过世面,还是认为这里的商户未曾见过世面?
      方才堂内之人她皆细细瞧过眼,估摸着分两支商队,讨论郑氏的那几位带着南方口音,似是从金陵来京都,衣着蜀锦,腰间刻了商队名字的玉牌,乃是幽州那边产的上好和田玉。
      另一支敞言自己攀上了京官,虽说年关当值的不见得职位多高,可能在户部过手裴善诚那田契的也该当是攀上了世家的风,算得上有靠山。
      百亩良田百两白银,蝇头小利罢了,哪里值得为了那些去跟四个恶霸干一架,吃力尚且不讨好。

      风雪破开窗户令堂内一阵寒凉,油烛火灯也因禁不住强风而熄灭,骤然漆黑只见月影横斜。

      四周静得仿佛是没有人,呼吸声都轻微可闻,好半晌才听清那娘子再次颤声开口“我的长兄,是裴善诚,我是裴家嫡系幺女,若谁能带我回去,我亲领他为裴氏座上宾!”

      崔璟不着痕迹地往她那里扫了一眼,“还算聪明。”

      楼上开始传来吱呀声响,似是有争吵,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又归于了平静。

      旅商也不是傻的,娘子前面开出的救命之赏也不过如此,又怎会当真是那五姓七望的裴氏女娘。

      楼梯上的扶手因为崔璟的轻靠发出了细微响声,她下意识抬手想去托碰云鬓,却在抬手一瞬忆起现下头上不过一跟红绸。
      她嗤笑一声,想着为何这般久那恶霸都任凭娘子言语不做反应——

      油灯被忍冬小心点燃,她顺眼看去,眉头微蹙。

      “啊!!”

      “死人了……”

      女娘的惨叫与忍冬的颤音同时在堂内炸开——

      那四人死了,尸体横斜七窍流血。

      “报官!快去报官!”

      崔璟将女娘揽入怀中,“闭眼,莫怕。”

      女娘泣声连连,呛着声道“他们……他们是拐子,路上本来还有两位娘子于一位老翁,阿翁未熬过严寒过冰河,病死在了路上,两位娘子她们……”

      她道不出话,了客栈。

      崔璟略一挑眉,半蹲在她跟前看着她,柔了声音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娘停了声,哽咽着抬头看向崔璟,颤声道“裴姝……”

      崔璟一窒,姓裴?

      再看一眼,女娘杏眼朦胧含泪,好似一朵我见犹怜的木槿花。

      “当真姝色。”她轻笑着道。

      “阿姊……”裴姝垂眸,抬手扯住崔璟大氅的尾摆处,“求您收留……”

      崔璟将她冻到发红的手拢到身前,“我名崔璟,你可唤我一声阿璟亦或璟娘。”,她从束腰中掏出三两碎银递与裴姝“我只在此停留一夜,明日一早随我入城,往后我便不再管你。”

      裴姝将捧过银钱捏在手中,颔首轻声道谢。

      崔璟应了声,正预备站起,却又被裴姝拉住衣角。她垂眸看去,女娘眼角微红,神情犹豫,声若蚊蝇“璟娘,扬州路远,我……”

      裴姝没有再言,将头低了下去,轻颤着松开了崔璟的衣袍。

      她瞥了一眼她的动作,缓缓开口“那群拐子把你从扬州带来了雍州?”
      看着行迹,该是前往长安。将扬州远地的女娘运来京都贩卖,谁家拐子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天子脚下,繁华大都,宗室皇亲关系错综乱杂,敢这般张扬行事,要么当真是蠢得没边了,要么便是背靠大山,可若是背靠大山,那……
      谁能知道她眼前这位女娘,是哪家要的人?

      自然还有一个甚小几率的可能,便是她在撒谎,逃妾自然是在作假,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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