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火 ...
-
纯洁的光焰，仿佛有生命，有知觉，在遥远的地方撕裂哪怕一分浊暗，要高喊着光，赞美着火。
这是极度绚丽的元素之舞。生命之热，灵魂之火。飞扬的橙黄，迸溅的白光，炽烈的朱红，全都在眼前卷曲、升腾，如奏一曲盛大的交响乐章！
赫琉紧紧注视催动这一切奇迹的元素法师，近乎痴迷。
如果世间存在神明，那要让现在的赫琉称刻奥希为唯一的火神，他也不会有分毫抗拒。
那人有一头赤红的长发，辗转挪移间，也有如一团流火。又似狮鬃，飞扬咆哮着野性的美丽，要将眼前胆敢来犯之敌咬杀。热烈的，激情的，长发在飞扬，为天神般的主人的狂傲大笑作衬。
“你还有什么咒语，都使出来给我看看！”他挑衅着，挥手挡下一记来自身侧的攻击。
一双橙色的眼睛炯炯发亮，这种色彩更常见在猛兽的双目，平和时浓蜜一样，一旦急战，便四射出让人胆战心惊的赫赫威光。
未被察觉的，赫琉的心脏跳动逐渐加快。
那双橙色的眼睛里还跳动着一缕至纯之火，只为观察甚微者洞见。似钢铁淬炼时醒目的白光，高昂的炽白色，全都浓缩在橙色中央，将它不可抗拒的温度野蛮地传递给它注视的东西。
梵达尼侧身翻滚躲过四处咬来的火舌，视野天旋地转时，他冷静念道：“【不可侵】。”
火舌没能触及目标，一层帷幕一样的焰火借着火舌的掩护排轧过来，却被早早做好准备的咒术阻挡。
黑色的魔杖泛起蓝光：“【移形换影】。”
猎物脱离火焰的包围圈，立刻露出尖利的獠牙。
“【镜花】、【残阳】、【枯藤】。”
刻奥希顿觉周遭沉重，身体内的魔力运转迟滞起来。魔力之鞭飞快直冲他而来，在其掩护下的零落花瓣一样的魔素镜片顺着风飘来——飘摇的杀意。
他勾起嘴角。
火，还是火。这原初的力量在刻奥希手里恍若孩童的玩具，任由其搓扁揉圆。
完美的球体霎时间出现在刻奥希两掌之间，魔力的凝聚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凝望那奔涌着爆裂力量的球体，梵达尼低声自言自语：“我都忘了你是个先天魔力障碍症。”
对方对魔力干涉类型的咒语的抗性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火球疾速射出，不躲不避在空中与【镜花】【枯藤】相撞。
一朵灿烂的烟花笼罩整个擂台。赫琉近距离感受烟花在似乎距他不过5米处爆炸。
红发的神明在未消之光焰中踱步。
他俯视远处单膝跪地喘息的梵达尼。
“不必留手，除非你想让你那些花哨的咒语变成败北前的哀鸣。”
梵达尼抹掉脸上血液，咧嘴一笑：“悉听尊便。”
伴随着古老语言的咒语重新从梵达尼的舌尖弹射，致命的火焰于烟花消逝处重现。
这是声、光、焰的厮杀。
妮可那维奇眼冒星星：“打的像表演赛一样！”
赫琉见过不少元素魔法师的战斗。风雷水火冰，这些元素令使战斗单纯直接，释放魔法的手法是如出一辙的。
但刻奥希不一样。他的火元素魔法好像有生命，让人震撼的有活力，简直跟生命本身这台精密到不可思议的仪器一样了。
他的魔法好像在说，看，这就是我的魔法，这就是我。
赫琉忍不住不去想象战斗之外的刻奥希。
他平时也是这么肆意地用他的魔法的吗？
他付出了多少才强到这个地步？
他是怎么看待魔法的？
思维不禁发散起来，在赫琉无意识间拐了个大弯。刻奥希怎么打理他那一头长发？有人夸赞过他的眼睛好看吗……他喜欢赏画吗、爱吃甜食吗……刻奥希他……
不知不觉，赫琉已经满脸通红。
他靛青色的眼睛湿漉漉的，配上奇异的脸色，像是刚受过一番蹂躏一样。
某种程度上，他的确受过蹂躏，近距离遭受某人溢出的荷尔蒙的洗礼。
但此时，心脏过速的赫琉还没有察觉到异样。他只是满心欢喜地继续注视重新跃动起来的火焰。
场上两人的厮杀越发焦灼。
高级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强度容不得一方懈怠，然而魔力如果保持这个消耗速度，注定没法让其中任何一人在擂台上站到最后。
和可能就是来表演他高超元素魔法技艺的刻奥希不同，梵达尼是想要赢的。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隧星礼祭擂台赛，也是他在息襄读书的最后一年。
在前年的礼祭中，他已经充分展示了自己咒术上的才能，被法协的负责人看中，邀请他到南境为铂金王国工作。
报酬很高，他的父母也刚好都在南境。梵达尼接受了邀请。
去年六年级的时候，已经处在“对接期”的梵达尼前往戈登宫廷实习。然而到了那种地方，被称为这一代的平民天才的梵达尼反而表现凡凡。太多出色的魔法师聚集在戈登这座首都，那些不经意的炫耀、若有若无的审视，刺痛梵达尼脆弱的自尊心，让他在王都灯火通明的晚上夜不能寐。
他思考了很多。
实习期结束，他回到息襄，又听到了那个被人诟病的先天魔力障碍症兰斯的消息。
夸赞、敬佩、崇拜……曾经听得他耳朵起茧的对贵族魔法师的追捧！而刚开学时对刻奥希魔力障碍症的质疑跟贬低，全都不见了！
凭什么？天赋跟成长环境带来的差距，真就不可跨越吗？
那可是先天魔力障碍症！几乎断绝了魔法之路的绝症！
一个强大的靠山，就那么高耸得让人绝望吗？
心烦，恶念萌生。梵达尼重新提起“天才火元素魔法师”的“隐瞒疾病”，含沙射影地表达了对兰斯家族是否对幼子过于宠溺的疑惑。
平民出身，却有天才之名的梵达尼在一个相当大的圈子里颇具威望。他的话是有分量的。
刻奥希的崛起之路必然会冒犯到一些人的利益，这些有心者听见突然冒出的流言喜不自禁，狂喜有个和刻奥希差不多层次的人递来了刀子。
要知道那个人几乎毫无死角，让他们想作妖都没法！
只需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凡人对天才的妒忌、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就会攀上刻奥希的脚踝。
事情很顺利，顺利到梵达尼自己都开始犹疑起来。
在听到后辈们关于“最优秀的同辈魔法师”的讨论和刻奥希有意争夺本次隧星礼祭擂台赛的冠军的消息后，这份犹疑变成了战意。
他要堂堂正正地战胜这个仿佛一直盘踞在他学习过程中的阴云，以绝对优势把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踩在脚下！
只是，刻奥希……有点太强了。
两边的魔力状似都在飞速消耗，但梵达尼知道，事实上两边都在尽力节省魔力，为后续的守擂做准备。
刻奥希他、是认真要赢到最后！
正面迎击他的魔法的梵达尼感受得到对方的决心。
而自己，如果再扣扣搜搜不打出底牌，很快就要被他疯狂的火咬杀了！
梵达尼脸色难看，咬牙吐出咒语抵挡四面袭击的火焰，接着又退到一个足够他施展底牌的安全距离。
大口喘息着，他的心脏在胸腔里隆隆作响。
……真的要用吗？用了，就肯定没法战到最后了。
只是一瞬的犹豫，刻奥希抓住了这个机会。
纱幔一样的流火轻柔地蒙上去，在蓝发男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落到他破破烂烂的法师袍上。
准备最后咒语的间隙，梵达尼没有任何防御。
灼痛令他痛呼一声，直愣愣就要往地上倒去。在即将跪地时，梵达尼硬撑起魔杖，狠狠往擂台地面砸去——他终究没有跪下！
冷汗遍布梵达尼清秀的脸庞，纱幔依旧裹在他的身上。他脸色惨白，已经没法发动有效攻击了。
他知道的……
魔术生物判定：“梵达尼失去战斗能力！刻奥希胜！”
……他输了。
不甘心中，梵达尼抬头看向缓缓朝他走来的人。
“要对丧家犬说些奚落的话么，兰斯？”
刻奥希有些讶异：“不，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红发少年魔杖拖在地上，姿态挺拔却并不傲慢。他说：“你很强，梵达尼，是我见过的咒术用得最精密的魔法师之一。”
梵达尼惊得发愣，目光中心虚虚得落在对方俊逸的脸上。他很快扭曲了面孔，这种凌辱对他来说更加无法忍受！他张大嘴巴，那些盘亘在他心中太久的话很快就要脱口而出——
“——但是魔法怎么得罪你了啊？”刻奥希淡淡地说，他的声音是全然的不解，“在你的魔法里，我看不到热爱。不管是为了名利还是地位还是别的什么，你咒语调动魔力的方式、怎么说呢……”
“乱七八糟的。”他平淡地说。虽然的确挺精密。
梵达尼张着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明眼前胜利者的评价是如此前后矛盾，他却一句反驳之言都没法出口。
“给你看看我选择学魔法的原因吧。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给我放的，她那时可没想到这么一个算不上魔法的魔法会让我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你看。”
一朵小小的魔术礼花在梵达尼眼前绽放。耗魔少、释放简单、色彩多、效果好看是它长期霸凌其他小魔术荣登“最受欢迎的节庆魔术”榜首的原因——这个魔法甚至不常被称作魔法。
“……只是、”梵达尼嗫嚅，“只是个魔术而已。”
“是呀。”刻奥希轻描淡写地说，“但多好看啊。”
小小的火花，在魔术礼花里跳动，小雏菊一样，天真地扮了个笑脸给梵达尼。
他眼里的喜爱，真诚得伤人。
“……是我输了。”梵达尼抬头，没让眼里的泪水掉落。
可以输，但不能哭。他可是平民魔法师心中的骄傲！怎么能因为输给了技艺更优秀的魔法师就掉眼泪呢？
从擂台一边下场被医疗小队簇拥前，梵达尼对着刻奥希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一句为他先前的误解和做了传播对刻奥希不利言论的源头，一句为他的善良。
擂台上的声音会经过魔法放大给观众席，正常来说刻奥希对他“咒语调动魔力的方式乱七八糟”的评价也会到观众耳中。更严重的是，“梵达尼不热爱魔法”这个事实，会被大家知道。
这无疑会被认作对高贵圣洁的魔法的玷污。
但刻奥希使用了抑声魔法，抵消了擂台效果。观众只能看到他们在说话，却听不到具体内容。
“被后辈照顾了……”躺在医疗小队准备的软垫上，梵达尼无奈心想，自己这是欠对方一个小人情了。
小队里的医疗师娴熟地处理魔法攻击造成的伤害，还不忘吐槽：“刻奥希那家伙，还是不知道留手，这打得多狠呐。”
与她相熟的另一位医疗师接话：“真是……但比起以前算好的了。”
梵达尼询问：“刻奥希经常和人比试？”
先说话的那个答：“你不知道？他一二年级的时候疯狂找人打架，我们训练场的医疗师都记住他了！还有他那麻烦得要死的灼伤！”
感受身体被医疗魔法慢慢治愈，隐痛却分毫不减，梵达尼心中认同。
后说话的医疗师说：“每天……每天……勤奋得让人害怕。”
她接着说：“那时候感受他每次的进步，像看着个怪物成长一样……你输得不冤。哦别误会，你也很厉害啦！”
另一位医疗师笑着说：“都是相当不得了的魔法师！”
擂台另一边，刻奥希也在接受医疗师治疗。
息襄的擂台赛当然不会像原始时代那样血腥残酷，强制守擂者不间断搏击直至时间到结束，期间不允许任何医疗支援和休息。每场比赛结束，胜负双方都能得到治疗，其中胜者由于要准备下场比赛，治愈程度会被控制在□□无损伤、魔力无补充的状态。
擂台赛从下午两点持续到夜晚十二点，期间有一次45分钟的晚饭。介于以往有擂主从头守到尾的情况，若有类似情况，息襄也提供晚饭外的适当体力补给。
刻奥希光着上身给医疗师检查和治疗，双目放空。
突然他想起某件事，自言自语说：“话说那是什么【残阳】啊……其他咒语都那么熟，就【残阳】那样。”
“以后有机会跟他说说吧……那样的家伙，也不会讨厌指导。”这样想着，刻奥希心情很好地朝观众席那边挥了挥手。
朋友顿时战术后仰，也笑着回个挥手。这就算是对开战前他担忧刻奥希的回应了。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也引发其他观众的热烈响应。刚才那一战的精彩程度众人有目共睹，而强者总是受欢迎的……一般来说。
而且刻奥希刚好属于那种性格也不坏的强者。感觉自己被声浪淹没，朋友抽抽嘴角。
活该受欢迎啊，无论是刻奥希这个人还是他的魔法。
短暂的整备结束，刻奥希再度站上擂台。
他算是一刻也没等，就在魔术生物宣布可以挑战后一秒迎来了自己的下一位对手。隧星礼祭从来不缺人，争着要登上这个荣誉场的魔法师不计可数，几乎每次都是隧星带来了，人还没比完的。
这次上台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野法师，叼着根草，背着把剑，样子挺潇洒，张口却是直接表明自己来送菜，惹来观众一阵哄笑。
可不是，按惯例，擂台赛的开头是他们这群来凑个热闹的野法师打个过场的，哪想到梵达尼直接把缰绳往挑翻擂台赛的方向整了，留在场上的变成了往往在擂台赛后期扎堆的高级魔法师。野法师芬莱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面对这样的对手，刻奥希依然表示尊重。能够站上这座舞台，就已说明来者有这个资格。
“第二场，刻奥希对芬莱尔，献礼！”
剑光和火光，交织在一起。
那仿佛只存在于幻想当中的火，重新在赫琉眼中燃起。在赫琉的主观感受中，离这色彩上一次沉寂，不过几十秒。
这火，在赫琉的印象中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和颜色。一会儿，铁蛇一样盘绕成一圈圈的，愈盘愈高，作出要渐渐远去的假象，然后沉重地甩在擂台；一会儿，如一幅轻盈的帷幕，飘悬空中，向四周撒下玫瑰色的云彩，悄无声息地包裹住敌人；一会儿，好似从香炉里逸出，笔直升起，然后软绵绵的往四周乱滚，淹没那些毫无防备的脚腕；一会儿，仿佛钢盔上巨大的羽饰，闪耀着金光直冲面门而来……显现着十分美妙的体态和人世所未见的奇景幻象，是赫琉十分想念的美梦。
世人皆会承认，火有温度。
但赫琉不会料想，这温度能跨越擂台和观众间的魔法隔离，如此霸道地侵入他内心的冷雨。
……很暖和。
他目眩神迷。
“当遇到你的来处，你的灵魂将嗡鸣，带你到应许之地。”
都朋老师，此刻我灵魂的嗡鸣，是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呢？
赫琉的目光发虚，他撑着装饰平台低矮的护栏，探出身子，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火的妖精。
捉不到。只是空间魔法造成的距离误判。
黑发少年的脸上划过遗憾，紧接着又被另一朵艳丽的火花深深吸引住——
着迷一样。
火，灵魂之火，渡我之光啊！源何这般光辉璀璨，灼胜烈阳？
赫琉不自觉摸上胸膛，感官部分失灵，让他没察觉手下激烈的振动，也没发现自己脸上的温度也上升到了一个不健康的层次。
他只是很专注，很专注的，向太阳崇拜。
时间的概念被抛弃，擂台上的太阳恒常散射光辉，时不时被云雾遮笼一会儿，但不影响它伟大的火，继续把赫琉烤化。
原本，画家将为痴迷于他梦想中的火的艺术错过隧星带来临的盛观，但是，在那“云雾遮笼”之时，一双眼看向了他。
橙色里燃着炽白，看猎物一样精准锁定装饰平台上的赫琉。
赫琉在刻奥希泛着冷意的目光里骤然清醒。
汗珠顺着他形状优美的脸颊落下来。赫琉从未感到如此失控。
错过刻奥希对着他的挥手，赫琉迅速移开目光，难受地低下头，蜷缩成一团。
过速的心脏持续的警告总算传达给了主人。赫琉大口大口喘息，靛青色的瞳孔剧烈晃动。
汗液沾湿了额边黑发，让赫琉既有些像9年前无助地站在雨中的小孩，又似乎一点不像。
他比那时候大了一圈，身形修长，魔力充沛，有能够依赖信任的亲人。最重要的是，他很温暖，他的灵魂不如那时的死寂，正在癫狂地发声！
“……啊。”奇异的嗓音从哑巴的喉咙里挤出来。
铂金帝国贵女特蕾修夫人的贵宾席附近，不时朝某个装饰平台看上一眼的侍者突然发现人不见了。
渴望看上好戏的他连忙把目光转向那个少年登上平台的地方——
咦？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
不过……脸色潮红，面上被汗液沾得湿漉的赫琉映入眼帘，侍者咋舌。
注视他消失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侍者还有些不舍。
但在意识到自己持续的关注换来了怎样的报酬时，侍者暗自欣喜。
这般美景出现在这次非凡的礼祭，真是一场好戏！
特蕾修温柔地抚摸着躺在她怀里的丈夫的脑袋，神情罕见的严肃。
“兰斯家的小子，有多久没做过魔力疏导了？”
这句担忧的轻语消散在空中。
被王女担心的对象，此刻重新登上舞台，献出“礼祭之舞”。以武代舞，北境的独特传统。
刻奥希操弄火焰，画出又一个完满的圆。几分餍足挂在他的嘴角，他眼中的激情仿佛无穷无尽。
“来玩吧。”他哼着。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