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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回忆碎片 ...

  •   “不!!”
      伏露尔歇斯底里地绕着圆台徘徊,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尖指甲。

      祭坛拒绝了她。

      “没事……没事……只要王能复活。”伏露尔看向还好好躺倒在圆台上的赫琉。黑色光环将他深囚,不似自己在其中时受到的驱逐,光环亲昵而喜爱地时而亮起、时而熄灭,像是均匀的呼吸。

      伏露尔盯视圆台上的黑发少年,小心翼翼地围着圆台确认着什么。她灰色的眼睛里出现一条细线,灵魂的世界向她敞开大门。

      众多远古的亡魂簇拥着赫琉。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赫琉身上,微微起伏,仿佛受到某种天性的吸引。

      生时灵魂趋于分散,死后灵魂趋于融合。伏露尔花了很大代价才让厄斯达脆弱的异界灵魂不至于消散在大陆,她保存了残魂很久很久,才找到这座前身是活人祭坛的遗迹。人类灵魂在这座遗迹里迟迟不肯与天地融合,是修补厄斯达灵魂的绝妙素材。

      只是光它们,还不够。厄斯达的灵魂与它们不同,需要再加上一点特殊的东西。

      伏露尔静静看着亡魂们飞速消散在亮起的黑色光环当中。每次亮起,都是几百个亡魂的往生,直至只剩下圆台中央昏迷的人类。

      他还有肉|体,也许需要更长时间。献祭灵魂的顺利让伏露尔放下心来,并未焦虑仪式到最后一步进程缓慢。

      光环亮起的频率变快,赫琉的眉头紧蹙。

      他的手指蜷了蜷。

      *

      细雨像苍穹的泪珠,砸到肮脏的泥里,不知哀悼何物。
      一座密林里的小屋,屋前的深坑。

      梦。赫琉眨眨眼,试探着往前踏出一步。

      一步落下,顿时天朗气清,雨雾忽然消失不见,潮湿的地面变得干燥——天气转瞬即变。在梦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赫琉往前走,往坑里看了一眼。肉块不见了。

      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虽然已经试过,但……赫琉用力掐自己的脸,无事发生。

      依然醒不过来。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魔王军将领,赫琉抿唇。既然一时出不了梦境,那就只能随遇而安了。

      赫琉继续往前走,停在紧闭的木屋门前。小屋附近魔法的斥力很大,哪怕赫琉魔法抗性很高,也感到十分不适。

      但清楚排斥来自屋内的法术画后,赫琉又不禁产生亲切感。有沙哑的女声自脑海深处响起——打开那扇门,赫琉并未察觉不对。

      他把手放到门把手上,停顿没一秒就飞快收回。赫琉低头,手上皮肉溃烂,如同刚刚被小型炸弹炸过。

      他有些犹豫,仍然再将同一只手放到门上。这回没受到魔法攻击,门上多了一个血手印。
      但是不用门把手,怎么打开这扇门呢?

      下意识要取魔杖,却发现手腕上空空如也,魔杖和空间环一起不见。此刻赫琉身无长物,只剩下一副经过廖欣训练的躯体。

      赫琉让受伤的右手捏着厚重的衣物止血,上脚飞踢。大门纹丝不动。
      他侧过身,退后酝酿几秒,狠冲上去。多次撞击后,大门依然不动。

      赫琉在门前喘气,再次看向那个藏匿炸弹的门把手。只要按下去就好了。

      盯着完好的左手,赫琉吞了吞口水,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疾速伸手,赶在疼痛降临前往下按。

      他跌跌撞撞倒在木屋内的地板,木材的清香飘进鼻孔,剧痛中,赫琉蜷成一个小球,扭曲了面孔。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赫琉被轻柔地架起来,看清了男人的样貌,他张大嘴。

      男人有双湛蓝色的美丽眼眸,平和似旷远草原的气质令这双眼更加深邃动人。

      梦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所以他见到自己死去的父亲,也不足为怪吧?

      赫琉呆呆地注视登比尔:“父亲……”
      蓦然响起的声音更令人震惊。他能说话了!

      大脑飞速运转。他在做梦,毋庸置疑,但是梦境是占知术的一部分,它是混乱的记忆,无序的命运,现在自己应该是借梦境回到了自己丢失记忆里的某个片段。

      还没等赫琉接受完这些事实,随着他这一声呼唤,登比尔的面孔烁动起来,字面意义上的在两张脸间转变。
      一张带着担忧,眉目平和。一张双眼紧闭,面颊瘦削灰暗。

      他的身量也愈发高大……不,是自己在变矮!

      赫琉化作6岁幼童的模样,登比尔的脸也停留在闭着眼的那张。登比尔将赫琉抱在怀里,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没有恐惧没有害怕,舞动的心不把伤痛留下……”

      记忆修正了“赫琉”的身体,古怪的梦把他忘记的欢欣和痛苦通通带回。

      赫琉忽然感到很疼,很疼很疼。不是双手的疼痛,而是浑身上下,从皮肤到血管到脏器,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的疼!

      这地狱般的体验刹那间让赫琉痛不欲生。

      “啊啊啊……”他没有发觉自己痛得眼泪掉出来。登比尔还在安抚,轻轻拍着赫琉的背,可这种轻柔的拍打也只换来锥心的强烈疼痛!

      赫琉脱力倒在登比尔怀里,目光涣散,似乎下一秒就要死去。

      盲眼的父亲有些慌张,但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儿子痛苦的呻|吟,闻到血腥味从怀里散发出来的时候紧皱起了眉头,流下几滴泪来。

      泪珠打在脸上,像是雨滴。赫琉痛得失去意识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那声音很哑,损失了原本的清丽。
      ……妈妈。

      “真好啊,你一穿越就是人类,有人能帮你。”冷冷的声音消失在耳畔。

      再醒来时,赫琉全身缠满绷带,坐在十几幅法术画中央。法术画压迫着他的动作,可不需要魔法,他本来也动弹不得。

      赫琉无力地抬头,看见身形纤细的美丽女人站在法术画后,牵着登比尔的手,面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她警惕的眼睛凝视着占据儿子身体的外来灵魂。

      “你是哪里来的?我儿子去哪里了?”
      赫琉张了张嘴:“我……”

      身体过于虚弱,赫琉提不起劲说话。登比尔似乎想上前,被崔丝织拉住。

      “我家族典籍记载过,有群跨越时空的人,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能随意抢夺这个世界的人的身体。女神为了惩罚这群人,让他们一进入这个世界就会受到圣洁而高贵的魔法的惩罚,浑身剧痛,血流不止,失去行动能力,最后充满痛苦的死去。”

      “……”赫琉迷茫地看着崔丝织。

      崔丝织看起来更加痛苦:“别用这双眼睛看我!它不是你的东西!快告诉我,我儿子的灵魂到哪里去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啊。

      赫琉什么也不知道。他既不知道什么跨越时空,也不知道原来和自己一样的人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到大陆,不知道穿越后会受如此酷烈的苦刑惩罚,更不知道原来的“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是否带有恶意。

      刚穿越的他或许知道这具身体原主人灵魂的去向,但失忆的赫琉,什么也不知道。

      他没有证据也没有立场反驳和回答崔丝织的责问,他只是无端地来到这里,感受剥皮抽筋般的巨大痛苦。

      赫琉忽然感到很委屈。
      他逼着自己开口,声音微弱:“我是……赫琉。”

      从他的记忆开始起,他就是赫琉,他没有别的名字。而眼前的人,是他的母亲。

      赫琉这么认为。他只能这么认为。

      “骗人!”崔丝织瞪着眼急促地呼吸,身子被怒火撑得往前弓,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你不是赫琉!你知道这个名字,你吞了我儿子的灵魂吗?!不……不可能,他还在的。”

      “快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不然我把这些吊着你命的法术画撤掉,你就会马上痛苦地去死!死亡对邪恶和正义一视同仁,也不会放过你这样卑劣的、侵占他人身体的怪物!”崔丝织威胁道,眼里有光闪动,“我的赫琉还只是个6岁的孩子……你怎么敢……”

      登比尔感受到妻子的悲痛,从牵着他的手探过去,抚上崔丝织瘦弱的肩膀,一点点完成一个抚慰的拥抱。

      赫琉看着紧靠在一起的两人,忽然感到强烈的虚无。如果他不是赫琉,那他是什么呢?

      一个卑劣的、恶心的、摧毁一个幸福家庭的怪物?似乎是这样。

      可是光是这么想就让他胸口发闷。如果是那样,他活着的这几年算什么?

      于是赫琉悲恸着,脖颈探出一个脆弱的弧度,仰着头看着自己这具肉身的缔造者。

      他喊:“妈妈,爸爸。”

      家族典籍从不记载虚史!他不是能喊他们爸妈的人!崔丝织回以嘶哑的吼叫,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女人反复否定这两个称呼,本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更加糟糕,一遍遍唾骂眼前的外来灵魂,慢慢地又变成了唾骂无能为力的自己。

      “为什么厄运总不能放过我们?”崔丝织低泣着,声音已是呜咽,“我救不了登比尔的眼睛,我的画伤害了我最爱的湛蓝眼睛,我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爱人……我让家族失望,就是个任性到活该自刎谢罪的负担和废物!现在就连我们的孩子我也保护不了,我到底为什么还活着啊?”

      “崔丝织。”男人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反而稳定下来。他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着崔丝织的头发:“因为我想见到你啊。我的诞生就是为了和你相遇,这样的你如果消失不见,我会很伤心的。”

      崔丝织呜呜痛哭起来,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她把手放到自己曾经骄傲无比、如今痛恨至极的法术画上,就要推倒它们。

      外来灵魂什么也不知道,她已经明白了。那么就当儿子已经死去了吧,她还有登比尔,她还有活着的理由。

      一双大手覆盖住崔丝织的这只手。登比尔看不见,但就是预知到爱人心思一般,精准地阻止了她的动作。

      登比尔轻声细语:“他在流血,崔丝织,你帮我看,是不是?”

      崔丝织抬头去看,愣住。绷带绑住的脑袋上,露出的那双靛青色眼睛下,两道血痕顺着面颊的形状缓缓扩散。

      孩童的大眼睛里装盈着血色的悲伤,就算知道崔丝织要破坏法术画阵,收割他的性命,也不再试图说话。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接受自己的命运,流着血泪。肮脏的血没能玷污那双清澈的双眼半分,哪怕知道这副皮囊远远无法告清底下灵魂的真正模样,也叫人无法不为之所动。

      他像受难的天使。

      崔丝织轻声:“是的,他在流血。”

      “流得严重吗?我闻到很重的血腥味,颜料的气味都闻不到了。”
      “很严重。”
      “我们的儿子就要死了,对吗?”
      “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他是……”

      “他是吗?”登比尔把脸贴上崔丝织的,感受到一片湿滑,他反复问着早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却令崔丝织陷入怀疑,“他是吗?这样流着血,除了喊爸爸妈妈什么也没有做的他。”

      “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但他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又是什么人。他流血,伤得很重,就这样死去的话,谁也不会得到抹不去的伤痛外的东西。”

      “崔丝织,我们需要他。给他一点时间,好么?”他在崔丝织脸上啄吻一下,“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好不好?”

      崔丝织闭上眼。登比尔的体温传递过来,她很想去看记忆里那双温和而美丽的湛蓝色眼睛,但是她知晓再也看不到,索性闭上眼,自虐般地感受内心的苦痛。

      然后她睁开眼:“为了你,在所不辞。”

      赫琉泪水早已流干,他看到女人牵着男人的手,带他小心翼翼穿过法术画阵,停留在自己面前。

      “我会让你多活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不许有什么小动作,当一个乖孩子。你不会想知道忤逆我的后果。”
      “现在,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你?”

      登比尔也鼓励地面向他,露出柔和的微笑。

      可赫琉,说不出一个名字来。
      哑了一般,回到自己最熟悉的状态。

      “真可怜,但还不够可怜。这就是你最开始的经历么?”清冷的声音此刻格外清晰,“还算有趣,再让我看看吧。”

      “让我看看你的灵魂值不值得我的掠夺,反正我本也没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噢,这或许也是你此时的想法?”魔王厄斯达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脑海响起。

      赫琉看着眼前的眷侣,听着脑海里的声音,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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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回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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