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芯篇》沉默的戏剧

1、魔之国篇（一）

　　神界历九亿五百十九年。
　　人界历2039年。
　　“阿爸，我回来了。”豆豆挽着菜篮子进门，饭桌上菜香四溢，黑藤素来吃得清淡，往日里牧辛只烧一个半荤两个素菜，今日不仅炖了鸡汤，还烧了红烧排骨，另有熏肉炒菜，都是年节里才有的伙食。
　　黑藤撩开帘子，缓缓从内室走出。
　　豆豆笑眼弯弯：“今日好丰盛，阿爸快坐。”
　　牧辛将碗筷拿出，闻言忙说：“今天的饭菜都是黑藤大人做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黑藤面色微恼，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牧辛笑而不语，却睁大了眼睛去看豆豆，豆豆抿嘴一笑，垂眸不看他的眼睛。
　　牧辛焦急道：“你怎么不看我？你看了我就知道黑藤大人今日是如何忙碌的。”
　　“牧辛，不要拿我阿爸作乐子，快吃饭吧。”豆豆夹了块排骨到黑藤碗里，温声道，“阿爸吃饭，牧辛你也吃。”
　　黑藤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三人安静地吃完最后一顿饭，豆豆和牧辛一起将碗筷洗干净，夜已深邃，豆豆沐浴之后躺到床上，他将那床蓝色的段染布棉被拉到头顶，不多时感觉有人拍他的被子，他缓缓将被子拉下来，露出弯弯的笑眼。
　　黑藤坐在床头含笑看着他，豆豆与他长得相像，明明性格娴静，却又分外爱笑，黑藤经常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索林的影子，明天之后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往世界的另一边寻找他的父亲，神域时光漫长，不知何时他才会回来这里，豆豆出生时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却已经长大成人，此时的索林不知身在何处，是否还在那些诡谲惊险的处境中苦苦谋生。
　　“除我之外，巫族众人无法窥探彼此的记忆，你只能从牧辛的记忆中学习神域的生存法则，牧辛性格单纯爽朗，他的所见所闻大多积极向善，你出去之后，会见识到各色各样的人，我知道你聪慧机敏，但凡事仍需谨慎，切记不露锋芒不为戎首。”
　　豆豆支起身体靠在黑藤怀里，伸出手搂住他，颔首道：“阿爸，我都记住了。”
　　“其他我嘱咐过你多次，我知道你有分寸，好了，快睡吧，明日要早起。”
　　“阿爸，等我见到老爹，我把他带来看你。”
　　黑藤苦笑，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他有很多事要做。”
　　豆豆不再多说，他钻进被子里，黑藤帮他捻了捻被角，看着他睡着才离开。
　　翌日的清晨，牧辛起了大早，他将屋里屋外都收拾了一遍，烧好早饭才叫豆豆起床，豆豆蓦地一惊，他快速跑下床，将他往日穿的黑色束腰长袍套上，急匆匆对牧辛说：“你怎么不早点叫我，我睡过头了。”
　　牧辛笑眯眯：“是黑藤大人让你多睡会儿，不着急，我烧好早饭了。”
　　豆豆梳洗好吃过早饭，黑藤已经帮他把行囊收拾好，然后押着他坐在铜镜前。
　　豆豆和黑藤一样，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黑藤替他将头发编成长辫，发尾处系了一根红色头绳。
　　梳完头豆豆想站起来，黑藤却又将他按回原位，他拿着两撇假胡子贴在豆豆人中两边，然后又拿眉笔替他化了几道雀斑。
　　豆豆笑说：“阿爸，牧辛跟我说精灵王是神域最美丽之人，你们几次前往精灵国都没有见到他真容，我虽然没有见过精灵王，但我觉得，阿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黑藤低低笑了一下：“你才见过多少人，年纪轻轻就知道什么是好看了？”
　　“我在牧辛记忆里也瞧见了不少人呢，他们都不如阿爸好看。”
　　黑藤摇了摇头，却说：“出门在外记得谨言慎行，尤其你记得，索林在神域名声不好，树敌也多，你切莫让人知道你是他儿子。”
　　豆豆闻言一笑，低声说：“牧辛就是这样，每逢说起老爹总要骂他几句。”
　　黑藤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牧辛跑进房间，喜笑颜开道：“黑藤大人，村长和大家都来了，说来送送我和豆豆。”
　　牧辛和豆豆在村长一行人的簇拥下离开巫族地界，踏上了寻找索林的前路。
　　*** ***
　　牧辛已经近二十年没有离开密林了，真到了这一日，他心中竟然有些惶恐，相比之下豆豆却显得淡定许多，一路上步履轻盈歌声悠扬，仿佛出门踏青，浑身充斥着松弛之感。
　　豆豆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牧辛在时，黑藤很少提起索林，但牧辛知道，夜深人静之时，黑藤经常和豆豆说道索林，他总是摸不清楚头脑，不知道黑藤喜欢索林哪里，那个家伙又怪又邪，明明就是个大麻烦。可豆豆也喜欢他，总说想见他，终于熬到长大成人，黑藤才同意他离开密林。
　　两人走了好几天才走出这座山头，牧辛性格大条，哪里还认得路，全靠豆豆辩位识路才得以离开这座大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牧辛和豆豆踩着月光来到山脚下。
　　牧辛嗅觉灵敏，他吸了吸鼻子对豆豆说：“前面有人，我们过去问问路，兴许还有旅店呢。”
　　豆豆摸了摸脸上的小胡子，含笑点头。
　　牧辛带着他又走了半个小时，当真被他找到一家旅店。
　　豆豆头一回见生人，他略有些胆怯，牧辛难得见他这般模样，立刻昂首挺胸走在他面前，“豆豆，你只管跟在我身后。”
　　豆豆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旅店，牧辛对老板说：“老板，给我一间上房。”
　　那是间上了年头的老宅子，原是白墙黑瓦，此刻外墙布满了泥泞，蔓藤爬满墙头，这一片区域寻常没有人来，说是旅店，实际也不过是宅子主人出租了几间空房罢了。
　　大堂里有几张空桌子，几个带刀的男人围坐在一起，旅店的老板是个长须冉冉的老人，豆豆无意识看了一眼老人的眼睛，老人的记忆即刻浮现在豆豆脑海里。
　　他从前只见过牧辛的记忆，牧辛年少时专注于练剑，后来跟随黑藤左右护他安全，虽去过神域多处，也见过诸多神民，但他向来心无旁骛，一心都在黑藤身上，视线和记忆也多与黑藤有关。
　　豆豆见到老人的记忆，起初觉得有趣，慢慢地便觉得难受起来，这世上大多数人记忆中总有不堪之处，豆豆不过十八九岁年纪，何时经历过如此周折艰苛的人生。
　　他微微垂下头，将脑袋靠在牧辛后背。
　　牧辛恍惚间想起黑藤从前的模样，他经常就是这般，见了陌生人微微蹙起眉，满脸都是不高兴。
　　牧辛从前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如今却都明白了，看见豆豆这般模样，牧辛有意识将他档在身后。
　　那老板看了牧辛一眼，向他伸出手去：“居民证拿来登记。”
　　“居民证？什么居民证？”牧辛一头雾水，“我们没有居民证。”
　　老板眼神愕然，此时围坐在桌前那几个带刀的男人突然厉目而视，齐齐向他们走来。
　　带头男人冷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牧辛坦然道：“我们是魔族，有什么问题吗？”
　　“魔族怎么可能没有居民证？”
　　牧辛委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带头男人大喝一声：“抓住他们，把他们拿去问罪！”
　　牧辛拔剑的瞬间，豆豆一把按住他的佩剑，低声道：“不要闹出动静。”
　　他转身问带头男人：“我们确实是魔族，请问我们应该去哪里补办居民证？”
　　带头男人狐疑地看着他，见他目光清明，迟疑半晌对属下说：“先把他们绑了，明天带他们去补办居民证。”
　　带头男人吩咐属下将两人捆起来，此刻已经夜深，牧辛和豆豆被扔进了杂物间。
　　杂物间没有窗户，他们将门锁上，不多时豆豆便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把胡子给打飞。
　　牧辛说：“豆豆，你别担心，明天去办居民证，你就说你是我弟弟，我是雷达将军的外甥，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只是没想到，不过二十年没下山，好多东西都弄不明白了。”
　　“我在那个男人的记忆里看到了新闻，二十年前，你和阿爸来到密林没多久，神域发生了好几件大事，时空之隙坍塌，人界与神界兵戎相见，魔王将魔之国领地全线封闭，让每个居民都办理了居民证，没有居民证会有大麻烦的。”
　　牧辛惊呼道：“那咱们明天赶紧去办居民证。”
　　豆豆沉默了一会儿。
　　“豆豆，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帮你解开。”牧辛一把挣开了麻绳，然后转身将豆豆松绑。
　　豆豆说：“牧辛，我们不能去办居民证。”
　　“为什么啊？”
　　“阿爸现在是特等通缉犯。”豆豆沉吟道，“他们不仅在找阿爸，也在找你，你如果暴露身份，一定会被抓起来。”
　　牧辛拍了下脑袋：“我忘记了。”
　　他突然情绪有些低落，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豆豆微微笑了一下，他摸了摸牧辛的脑袋，笑眯眯道：“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我们走吧。”
　　牧辛深吸了口气，他对豆豆道：“你让开一点，别伤着你。”
　　他撩起手臂打圈，随后狠狠一拳打向墙壁，整个杂物间剧烈一晃，外墙倏地坍塌。
　　牧辛扔下一些钱，然后背起豆豆，三两步跃墙而出，飞快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