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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与齐殊也火烈的性子不同,他惯喜欢穿些素色衣裳,但素色衣裳虽说好看是好看的紧,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易脏了,哪怕沾染点轻微的血腥都要比寻常衣物显眼的多。

      他齐殊也落到如今的地步,身边人死得死丢的丢,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和他站在统一战线,和他躺在一条船上的人。明明他看上去才是正道仙人,心系天下,不曾想却要留他一个人苟延残喘,真是太残忍了。

      现下天色昏暗,血云厚得透不进一丝光来,人间四下哀嚎不断,尸横遍野,他齐殊也想也怕是没几日可活,与其死在敌人剑下,倒不如自行了断,也算死得有点仙风道骨。

      真遭罪。

      齐殊也苦笑一声,背靠一棵参天树,正准备将佩剑横在颈边。

      “住手!”

      这一声倒是来得及时,齐殊也一怔,被惊得停了手,剑刃轻轻擦破脖颈皮肤引起疼痛,惹得他轻哼一声。他在心里唾弃自己,事到如今,都到这般地步了,居然还会为这点小伤鸣痛。

      他抬眼望去,耀眼金光刺破层云,照得他睁不开眼,待到勉强辨认清了东西,面前两道人影浮现出来。

      看清来人,齐殊也忍不住嗤笑一声,甚至顾不上痛了,“齐枳年,你可以啊,现在都能坐到天人师尊狗腿子的位置了,真是孺子可教,为兄放心不少。”

      “你居然敢自称兄长,你到底是怎么好意思的!”其中一少年言之凿凿,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齐殊也,你将世间变成现如今这般模样,怎的还好意思活在世上!”

      “我不是正要自戕嘛,”齐殊也勾了勾唇角,不料牵连到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勉强扯着笑脸道:“明明是你们打扰了我的雅兴,怎么还贼喊捉贼?这可不好。”

      “你…”齐枳年气急,正要出声,却被身旁另一人伸手拦下。

      齐殊也在看向那人时,表情顿时变得可怜兮兮,“天人师尊,你来杀我?”

      景兰时站在高处俯视着眼前这个朝他装可怜的人,只觉得太过陌生。

      他紧紧咬了咬唇,开口道:“齐殊也,你可知罪?”

      齐殊也翻了个白眼,伪装的可怜假面随即崩塌,他说:“知罪知罪,我知罪还不成吗?师尊,你要杀便杀了,对我这种恶人摆出这幅悲悯的样子没甚用处。”

      “齐殊也,”先前那少年再次破口大骂道:“你这讨人嫌的恶鬼,真是白养你了,师尊,休要同他废话了,免得被他带跑了去! ”

      齐殊也觉得无所谓了,若是他还有力气,尚且能与眼前人打上几个来回,只不过他现在整个人因为伤势太重,甚至连起身都做不到,若是真要反抗,就凭他自己能拿眼前人如何?

      “好好好,他是谪仙,是天人师尊,我就是恶鬼。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俩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只是单纯来找我吵架的吗?”

      齐枳年冷哼一声,他说:“呵,还是别想得太好了,我和师尊自然是来将你就地伏诛的。”

      “让我伏诛,”齐殊也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一个狗腿子,还真敢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妄空境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怕是那帮老祖宗知道了连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齐殊也! ”景兰时蹙了瞬眉,开口道:“哪怕是你不再归属妄空境,也须知慎言,莫要叫人寒心。”

      景兰时情绪还算冷静,可那齐枳年是个急性子,此时正气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立刻一剑将齐殊也斩了。

      别摆出副好人样子,齐殊也心说,都知道他已不属妄空境了,还要端出长辈架子说教他呢。

      “天人师尊,我都是将死之人了,还用得着须知慎言吗?我活不长,你若想要将我就地正法,你便来吧,我不反抗。”

      景兰时没说话,看向他的眼神难以捉摸。

      “是我罪孽深重,”齐殊也抬起胳膊,将佩剑扔到一旁,“师尊,你杀了我吧。”

      景兰时顿了一下,他举起剑,剑刃离齐殊也的脖颈不足五寸,景兰时说话时通常极其冷漠,一向听不出语气,现如今竟也带着点嘶哑,“齐殊也,你可知罪。”

      齐殊也微微仰起脖子,离剑刃的距离又近了一分,说:“我知罪,你杀了我吧。”末了,他又补上一句,“师尊,念在师徒情分,我死后能不能把我埋回瓦厘山,留我一个人身死已经是极刑,死后便不想留在他乡。”

      齐枳年气急大喊:“齐殊也!你个恶人,休想再回瓦厘山!你还有脸面见爹娘吗!”

      呸,谁要见你那对狗娘养的爹娘。

      齐殊也不想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景兰时,景兰时张了张嘴,几次三番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低声道:“…嗯。”

      齐殊也一朝从噩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还活着?

      忙不迭坐起身来想要找鞋,结果脑子晕得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他胆子向来是蛮小的,熟悉的人总说他胆儿小得像老鼠,齐殊也不置可否,胆小如鼠在他看来算不上什么坏事,他惜命。

      冷不丁噩梦走一遭,吓去了半条鼠胆,想来也是以后更要遭人笑话了。

      他人在床沿上坐了须臾,只记得自己让人一剑抹了脖子,这才死翘翘了。

      连口气儿都没让他吐出来。

      齐殊也有些后怕,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从脸一路摸到小腹,又胡乱舞动四肢,仔仔细细检查自己,幸好幸好,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浑身是伤。

      最后的结果是他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天地良心,这压根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甚至是没来由的惊悚。被抹脖子的感觉现在还久久不能消散,那滋味过于刻苦铭心,齐殊也甚至能就地脑补出那贼人将一剑捅死,然后将他分尸八块的场景。

      真是疯了。

      这噩梦做的,都疯了。

      齐殊也阖实了眼用力拍拍脸,复又睁开环顾四周,头还是一阵一阵的泛上痛感,他将腿从床上垂下,右脚尖触地的那一瞬间登时抽了筋,疼得他一个机灵从床上弹起来,一个没站稳,又重重跪在了地上。

      腿肚子抽了筋,像是要顺着痛感把他垂死的身体机能给抢救回来了一样。

      他此时实在没本事站起来,只能坐在地上狠狠捏着腿肚子哀嚎骂娘。

      慌乱间一枚玉佩从腰间掉落,摔在地上。亏得离地面不远,那玉佩自己又坚实硬气的很,到底是没碎。齐殊也撑着桌子好半天缓过来劲,这才能够俯身将玉佩捡起看了眼。本来不看倒是还好,这一看便是瞬间从头凉到脚,僵直了身子,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那枚玉佩是青白玉雕的,通体温润,上面刻着游龙和卷云纹,下面挂着血红丝,好看的紧。

      只那一眼,他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脑子也清醒了。

      那是景兰时送他的随身玉佩。

      他怎么记得他是真的身死了?

      这会儿腿还在隐隐作痛,齐殊也蹦跳着摸到桌前,好在他平日里最在意自己的衣着样貌,桌上摆着好大一面铜镜。齐殊也凑上前去仔细观察,镜中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干净容貌俊朗,除了刚睡起来有点衣衫不整,实在挑不出什么其他的毛病。

      齐殊也有些恍惚,莫非是修仙修出毛病返老还童了?

      他不是死了吗?

      他齐殊也,齐家长子,小时候算命的说他有仙缘。

      接着被他爹二话不说送上仙山修炼,只不过是年少时浑浑噩噩,胆小如鼠,状似成不了什么大事。

      后来继承老齐家大业,成了顶梁柱,一路摸爬滚打寻仙问道,经历不少,不像年少时那般无知,心性成熟了,也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一时间大杀四方,名声乍起。

      此刻想到方才自己哆哆嗦嗦,神经兮兮的模样,齐殊也只想连扇自己几个巴掌。

      如今回想一遍,尽管离谱,但不承认也必须得认了,齐殊也能给出的唯一合理结论是,他重生了。

      重生在何年何月尚且不知,但看铜镜中模样,现如今他超不过十六岁,而四下环视,恐怕现在自己正身处他熟悉的齐楼。

      齐殊也正思索下一步要做什么,恰逢有人在门外撞了鬼似的喊他:“哎,少爷!少爷快下来,老爷出事了! ”

      齐殊也闻言一愣,心说怕是有要事。如今没摸清什么状况,他也不敢耽搁多想,急忙套上了鞋子。

      要说老爷,还能是什么老爷,当然是他那要死不活的亲爹。

      当年正是勉元年间,屁大点修真界修得四分五裂,还没那么团结,人间山脚下做什么的都有。齐殊也所生活的菏乌镇以茶道至上,什么劳什子巫医乐师武族布衣皆转卖茶水生意。

      齐殊也那颇有些没用的爹是个茶水商人,开了家茶楼靠的还是老婆,偏又觉得自己强者至强,即将称霸菏乌镇,结果霸还没称上,自己先惨遭横祸而死,还差点一不小心把茶楼搞成凶宅。

      得不偿失。

      “我爹怎么了?”齐殊也顺手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衣,边往外走边往身上穿。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若非不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间,他大抵也猜得出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仆人眉毛竖起,惊恐万分,“少爷,老爷出事了!我这三言两语道不清楚,哎呦,您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

      齐殊也心一沉,脑内快速思索他记忆里齐涎玉惨遭横死是什么时候?应该恰逢是茶楼生意进行到顶峰的时候。

      可惜。

      齐殊也故作惋惜的摇摇头,实在可惜,重来一次老不死的还是没活过这遭。

      他其实并不确定眼前发生的是否属实,是重活一世还是大梦一场空,现在还不得而知,这太荒谬了。

      方才的仆人一转头见他不紧不慢,急了,拽着他的衣袖就往下走,“快点吧少爷,老爷出事了您怎么不急啊。”

      齐殊也被她拽的一个踉跄,险些栽下楼去,几步垮下楼,这才发现天井里围满了人。

      和记忆里的片段可谓大差不差,不,简直一模一样。

      “哎,父老乡亲们,都让让,让一让。”齐殊也适应环境适应的相当迅速,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着装,朝人群中走去,那仆人也帮着疏散人群,很快就为他开了一条道出来。

      人群退散开来,映入眼帘是一片血红,齐殊也一眼看见宁晚吹。

      宁晚吹跪在一旁,正低头掩面哭泣,抬眼瞅见齐殊也下了楼,于是哭的更大声了。齐殊也定了定神,哪怕是他曾经见过一次齐涎玉的惨状,再见一次也难免不会心悸。

      可怜齐老儿,应该是不会结识如此厉害的仇家才对。齐涎玉四十岁惨遭横死,死状惨烈,被人用巨钉钉在大门前,一根等人长的锋利铁钉,将他整个人高高架起,挂在了齐楼华丽的大门上,鲜血顺着人身向下流,染红了他亲自挑选的青石砖。

      “诶呦,真受不了,”实际上齐殊也和他这位父亲平日里相处的好不到哪里去,他先让仆人月梨四下散开人群,让他们各回各家去,然后动作迅速地扶起跪坐在地的宁晚吹,“阿姐,起来,地上凉。”

      想到这宁晚吹,不得不提一嘴这丫头是个人物。

      此女是齐涎玉和随侍的私生女,虽随母姓,却颇得齐殊也尊敬。齐家家大业大,那家主有个私生女,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奇闻异事。

      宁晚吹哭得泣不成声,若非不是有下人搀着,恐怕要倒了,“殊也,父亲到底是糟了什么贼人啊,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齐殊也回想前世,直到他死时都未曾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如今想来,确是不孝。

      虽然面对宁晚吹哭哭啼啼的样子有些作呕,但此刻他也只能先耐着性子出声安抚道:“这件事情我会去彻查的,别哭了。”

      他吩咐仆人先将还挂在门上的齐老先解救下来,然后处理干净血迹。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宁晚吹的情绪,将人送回了房去,齐殊也长叹一口气,对忙前忙后的侍女月梨招了招手道:“月梨,来。”

      “少爷。”

      “哎,”齐殊也脑袋一摇一摇的,看似状不经意间问道:“我母亲呢?”

      月梨回答说:“夫人她…前几日出门了,最近都没见到。”

      “齐枳年呢?”

      “二少爷应该是还在妄空境中修炼,这几月还未曾归家。”

      “妄空境…”齐殊也咧了咧嘴,擦试了下额前根本看不见的汗,继续问道:“如今是几月了?”

      “回少爷,如今已经是七月初了。”

      “好,我知道了,”齐殊也轻轻拍了拍月梨的肩,“你去帮我准备些吃食,我要出门。”

      话说齐殊也现如今的模样和他当年这般年纪时搭不上一点关系,月梨也敢没深想今日大少爷为何如此反常,只觉得明明还未到秋天,风竟已经如此刺人,便加快步子离开了。

      齐殊也站在原地,扶额而立,抬眼看着来来回回处理现场的仆人,最后的目光停留在门下一抹殷红,眼神逐渐变得阴郁。

      妄空境…真是好地方,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看一看他的天人师尊和他的好弟弟了。

      “你还哭呢?”齐殊也上了楼,路过宁晚吹的门前,见人还坐在窗边不住地抹眼泪,于是叹口气做样子道:“莫要再哭了,不然明日眼睛该要肿了。”

      宁晚吹天生苦相,貌相柔和,长得实在算不上倾国倾城,只能说是耐看的类型,性子柔弱,现下哭得梨花带雨,实在让人可怜。

      齐殊也走上前去站在宁晚吹前面,身体投下一片阴影,他开口说:“阿姐,我要离家一趟。”

      “离家?”宁晚吹抽噎了几声,愣住了,“你要去哪?眼下父亲新近去世,秦阿娘和枳年也不在家中,恐也不知此事,你如今又要到何处去?”

      “母亲再过几日应该就会回来,不用担心,”齐殊也解释说,“齐枳年那厮还在妄空境,我去将他带回来。还有我…师尊,我去找他。”

      宁晚吹闻言,眼底登时有了光,一时间也忘了掉眼泪,“对对,还有景仙师,我都把他忘了,景仙师如此厉害,你又是他的弟子,他肯定会帮咱们查明真相的。”

      他简直没有再待下去的心情了,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吵得他头有点晕乎,“嗯,这几日你和月梨处理好父亲的后事,等我回来再下葬,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回。”

      齐殊也急不可耐的站起身来,捋了捋衣袖,回头看见姑娘还是止不住眼泪,也没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去。

      宁晚吹轻轻擦了擦脸,低声道:“殊也,你要快些回来。”

      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见了。齐殊也倏地停下脚步,转头对她投以颇有意味的一瞥,继而离开了。

      菏乌镇距离妄空境尚有距离,眼下急迫,乘马车去太慢,他等不起,只能自行骑马前去。

      月梨早先时间为他备好了足够的银钱和吃食,齐殊也背起行囊,吩咐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齐楼不要开业,所有的茶童仆人最好也不要出门了,将齐楼看好,莫要叫肖小灭了去。照顾好小姐,还有我父亲尽早料理后事,暂且停尸后院不要下葬,有什么事等我母亲回来再说。”

      “是。”

      说罢齐殊也一个箭步飞上马去,快马加鞭赶往妄空境。

      先前提到齐殊也少年时胆小如鼠,说来好笑的是,前世的现在,十五六岁的齐殊也,是马也不敢上的,而如今的齐殊也不一样了,他是要把马蹄子蹬出火星子来,速度快的好似要骑着马飞起来了。

      菏乌镇到妄空境路程不近,须得出了两个镇子还没完,还要越一座雪山。

      说真的实际上御剑飞行来得更快,但前世的齐殊也连马都不敢骑,更别说站在剑上在天上飞了,这是要他的命。

      怪就怪在齐家家大业大,又是天人师尊门下,天下谁人不识他齐殊也。

      他真的觉得很憋屈,齐殊也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曾经怎么活得这么窝囊。骑马还可以接受,他若是在这些人眼前突然御剑飞上万丈高空,实在有些过于骇人听闻,曾经的废物少爷,一朝得道飞升了?

      那也太扯了,他们会觉得他被夺舍了。

      但换种角度思考,又怎么不算夺舍呢?

      齐殊也啐了一口过去的自己,心说窝囊废放心去吧,我重活这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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