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年代]》杳却

2、第 2 章

　　车祸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以泪洗面，沉浸在悲伤中，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探望她，贺振岩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不知道他回一趟家，再回来看到她遭遇横祸是什么心情。

　　来探望她的人太多，他们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贺振岩每天来看她，照顾她，她才慢慢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只是仍没有交心的想法。

　　男女大防和腿比起来，已经无关紧要了，爸妈相信他的人品，默认他来照看她。

　　她遇到车祸对她来说是灾难，对他们的家庭来说何尝不是灾难。

　　现如今拥有私家车的家庭很少，撞她的车是公家车。
　　司机车祸后昏迷，赔偿款由单位和司机分摊，没法赶在第一时间全部送来。

　　家里的存款消耗一空，爸妈借钱，姐姐借钱，连弟弟都和相熟的同学借钱。
　　花出去的钱已经远远超过赔偿款金额。

　　他们家三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女儿，老三是儿子，什么情况不用说也懂了。

　　姜素萍小时候以为爸妈很爱她，十几岁开始，重男轻女四个字进入她的内心，她开始在意爸妈对自己和对弟弟的区别。

　　事实是爸妈对她比对弟弟好。

　　她不会认为爸妈爱她胜过爱弟弟，只会觉得这是应该的，他们要把她“卖”个好价钱，想要回报总得有付出。

　　车祸之前，她是个很“自我”的人，车祸后，依旧是个“自我”的人，只是从以自我为中心变成自我怀疑，消沉至极。

　　时时担心家里人不要她这个沉重的包袱。

　　那种时候让她情绪稳定，心平气和看待事物是不可能的。

　　贺振岩在照顾她一年后，提出想和她结婚。

　　她直白说想结婚，必须住在她爸妈家附近。
　　她已经清楚爸妈没她想象中那么“狠心”，不会不管亲女儿的死活。

　　除了结婚后的住处问题，还有，不能和她进行房事。
　　她不想生孩子，不想让孩子怨恨妈妈，不想听孩子质问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生出来。
　　不想为怀孕生产葬送自己的性命。

　　她已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不想再走了。

　　能接受她两个要求，她就答应结婚。

　　可以说是很过分的要求，如果爸妈在场，听了都要摇头叹气的程度。

　　贺振岩毫不犹豫答应。

　　姜素萍知道自己已经从香饽饽变成烫手山芋，贺振岩答应她的要求，她不再拿乔，转头和爸妈说明。

　　爸妈没要彩礼。
　　在女儿刚发生车祸的一个月内，他借了他们家一大笔钱，不要求偿还。
　　往后一年悉心照料女儿，很清楚女儿的身体状况，明知道什么状况，毅然决然提出结婚，他们哪有反对余地。

　　结婚后，日子平稳下来，贺振岩姜素萍夫妻就跟着姜素萍爸妈住，住到夫妻俩终于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带院子小家。

　　小家离医院不远，没法出门也不愿意出门的姜素萍能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用怕别人打量同情的目光。

　　因着失去双腿，无法自由行动，他们的小家到处是方便她行动的设施，她的专用厕所，她的轮椅，各种可以扶的扶手围杆，都是他为她打造的。

　　正常人来他们家做客会感到不方便，一不小心就磕碰到了。

　　即使家里改造成了方便她居住的样子，丈夫仍是不放心她，只敢找家附近的活计。

　　他要照看残疾的妻子，没法拥有正式工的工作，只能干苦力做临时工。

　　他不在家，导致她发生意外的情况没有出现，是她自己的身体扛不住了。

　　共同生活近二十年，她的心态从担心爸妈抛弃她，变成担心贺振岩抛弃她。

　　贺振岩比她爸妈对她更好，在确定他是个可信赖的女婿后，爸妈就放手了。

　　他们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没法一辈子围着残疾女儿打转。

　　爸妈姐姐弟弟逢年过节会给她送礼，闲暇时候来看望她，大多时候都是他们夫妻待着。

　　确切说，她一个人待着的时间更长。

　　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代表他能轻松下来，她身体的毛病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吃的药越来越多，价格不一，有便宜的，有昂贵的。
　　她吃的药不一定比吃的饭多，吃药花出去的钱绝对比她吃饭花的钱多很多。

　　为了赚取买药钱，他没法时时待在她身边，只有吃饭睡觉时间会在家待得久点，干活期间回来看她，看她有什么需要，比如她想上厕所，就把她抱到她的专属厕所。
　　没别的事情，他会赶紧回去干活。

　　进入零零年以后，爸妈和姐姐弟弟家都买了电视机，其实早该买了，因着她的情况，迟迟没买，担心她多想，零零年以后才买。

　　妈妈说她无聊可以来看电视，她拒绝了，告诉妈妈，她有很多书要看，等到看完了，振岩会帮她租别的书看，她一点不无聊。

　　丈夫有问过她要不要买电视，她也拒绝了，钱留着给她买药吃，多余的攒着，万一她急病需要住院，不至于窘迫到要向爸妈亲人借到钱才能住院。
　　她不看电视，定期帮她租书就行，租书便宜。

　　她知道自家的情况，如果任性要一台电视机，丈夫会多疲累。

　　曾经她主动提起过自己腿没了，手还在，他可以帮她接些手工活，她自己在家做。

　　她的想法刚提出就被他拒绝，他担心那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堆在家里，会害她受伤。

　　光是去捡掉地上的小物件，都有可能让她受很严重的伤。

　　到生命的最后，她都没能为家里挣一分一毛钱。

　　他已经够累，一台电视机代表他要干更苦更累的活，这些活都是在消耗寿命。

　　谁的寿命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停消耗？
　　只那些苦活累活会加速寿命消耗，疲病交加，叫他更短命。

　　瞧着丈夫日渐消瘦的身躯，她担心他走得比她早，日常叮嘱他好好吃饭。

　　他肯定是没听进去的。

　　她没了双腿，没法跟在他身边盯着他吃饭，他说吃饱了，她也无从得知是否属实。

　　他们夫妻没有子女，爸妈从不催生，公婆……公婆只当没生过贺振岩这个儿子。

　　姜素萍设身处地着想，知道公婆很痛苦。

　　他们始终不承认她这个儿媳妇，始终对她有怨言，不来看望她，都是人之常情。

　　谁能接受自己好好的儿子和一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在一起。

　　换成她是公婆，她都要痛骂自己儿子傻。

　　贺振岩图什么呢……

　　姜素萍从回忆中抽离，弟弟已经喝完一碗粥汤，去盛第二碗粥汤了。

　　她身体不舒服，刚好嘴巴干渴，也去盛了一碗粥汤，坐在弟弟对面认真道：“贺振岩是好人，我误会他了。”

　　想起自己僵滞的行为动作，她又说：“我差点被车撞死，他救了我，我从前误会他，是我太过分了。
　　你体会过车子突然撞过来，眼睛见到了，大脑告诉自己要躲避，脚却钉在地上一样动不了的感受吗？
　　我现在都没缓过劲，感觉自己留有后遗症，不会走路了。
　　听说过美人鱼吗？
　　我现在和鱼尾刚变成双腿的美人鱼差不多。”

　　出不了门的时光，她看的书有国内作品也有国外作品，精神世界比较丰富。
　　看书的时候会遗忘许多烦恼。

　　美人鱼是她在国外书里看到的，当然了，翻译成中文的外国文学作品。

　　真借来外国原文书给她看，她也看不懂。

　　姜仁杰问：“鲛人吗？”

　　姜素萍看过有关鲛人的书，这是他们自己国家的“特产”，然而她没仔细研究过两者的区别：“你把我当成刚长出双腿的人鱼就行，我现在走路姿势和老太太差不多。”

　　姜仁杰没法感同身受，不过也不跟姐姐抬杠了，姐姐说什么是什么。

　　“等你休息日的时候，陪我去找贺振岩。”她很想见他，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去容易遇到危险，带弟弟一起去。

　　“啊？”姜仁杰怀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