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标记》铁木豆

5、5

　　红三剁盛出锅时，祝筱还不准备落座，转而忙着整理厨房。洗锅可以由洗碗机代劳，但擦拭灶台的油渍却需要人亲劳亲为。

　　她做事利索，执行效率特高，习惯了凡事自己动手，即使有两位住家保姆，也不喜欢留一摊子未尽的事儿给别人处理。

　　薛绫在桌前等了一阵，祝筱端着菜走过来时，两人身上竟都染了一丝烟火气。
　　说白了也就是油烟味。

　　薛绫的职业情况注定了她平日很在乎自身形象，穿着清洁体面，也很少喷香水，总担心香味会在封闭的场合干扰他人。

　　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喜欢沾染油烟气，好像显得她粗枝大叶不修边幅，还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一样。

　　但此刻一切好像都无所谓了。她没察觉到自己为这个陌生的人格退让了许多。

　　祝筱为了增添食欲，让菜品颜色更可口一些，把顶光调成了暖色。

　　她今天空穿一件薄开衫，编织肌理细腻，灯光照射下能看清她开衫上根根分明的细绒。使得她整个人温柔可亲，有种毛茸茸的触感。

　　薛绫面前的饭菜热气腾腾，熏得脸有些湿润，连同她的情绪也被软化。

　　外人都觉得她冷、寡言，她线条干净、毫无冗余的脸也加剧了这种印象。公司抓住了这个标签，也一直将她往这条路上宣传引导。

　　实际上她作为一个体验派的演员，与生俱来的敏感和细腻，让她成长为一个感性的个体。

　　她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对微妙的感官极其敏锐。青春期分化以后，omega催发的特殊信息素让感的加工更为深入。

　　她能观察到这个人格与季祝宵之间的不同。就算是相同的皮相，但还是传递出不同的风格。

　　季祝宵定期把眉毛剃得很细，但这个人格缺失这方面的细心，以至于新生的眉毛浓密，带着点不善打理的英气。

　　她的双目总是专注、恪己，凝聚神采，就是俗话的“神聚而不漏”，相反季祝宵就“神漏”太过，总是带着欲望、永远也不安定。

　　薛绫很少评价自己的敏感究竟是有点还是缺点。光影、气味、温度都会牵动她的情绪，引发她的思考，但其实也让她更容易被伤害。

　　但现在或许还好？她没有感到冒犯和厌恶。

　　她瞄一眼祝筱，对方正将米饭和汤汁丰富的红三剁混合搅拌起来。

　　薛绫也学着她的法子吃起来。这样吃碳水太多，罪恶感拉满。不过也就这么一次，瞬间卸下了心理重担。

　　食材翻炒后析出的肉汁和蔬菜出汁相混合，兼具了青椒的清爽和番茄的鲜美，红椒作为颜色修饰，辣度正适，相当下饭。

　　两人相安无事地同桌吃饭，颇有种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和睦。

　　但该说的话终究避免不了，“你不是她了。”
　　语气笃定，是一个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所以你要戳破我吗？”
　　祝筱很从容，大概是死后大彻大悟带来的淡然。

　　薛绫则抿着嘴唇，有点恼她把话题引得如此尖锐，
　　“季祝宵和季家的关系逐渐白热化。即使我不戳破，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祝筱却没接这个话茬，只是询问：“不会再有人软禁你，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那是吃完红三剁以后的事。”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勺。

　　“需要我配合什么？解除婚前签订的合同？”

　　薛绫略微惊讶，“看来你知道一些，但不准确。你不是合同当事人，是无权解除合同的。
　　我当年是进了熟人安排的连环套，不然不会这么被动。”

　　她们一来一回地问答，现在轮到祝筱。她又语气寻常地问，“离开以后呢？有没有去处和收入？”

　　没想到薛绫反应狐疑，仿佛祝筱在探查什么情报，
　　“既然你能读取季祝宵的一些回忆，那等她占据主导时，她是不是也能读取你的记忆？”

　　祝筱听得摸不着头脑，薛绫上半身又倾向桌面好奇地问：“是不是和电影描述的一样，一个身体里住着多个人格，她们可能互不知晓相安无事。也有可能知道彼此的存在，互相拉扯撕咬，最终胜利的一方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这一次祝筱听懂了，有点佩服这个女人绝佳的发散能力，顿时起了一点坏心，露出一丝邪笑。
　　“哈哈哈……告诉你也无妨，现在只剩一个人格咯……”

　　她手指敲击着桌面，营造出具有压迫感的密集鼓点，
　　“原本还有九个人呢，有小孩、司机、妓女、过气女星、一家三口，还有一对忙着玩追捕游戏的警察和犯人。”

　　薛绫眉头越皱越深，紧盯祝筱发亮的双眸，企图分辨其中的真实性。

　　眼睁睁看着人在座椅上退无可退，祝筱更是恶胆横生，佯装伸手去抓她，
　　“这么多人，我杀起来好累……”
　　“啊！”
　　混乱间薛绫拍了祝筱一巴掌，接收到心理信息后，面色几经变换：恐惧即刻消散，转而化成愠怒。

　　“吓唬我！？”薛绫说地咬牙切齿，“这是个叫《致命ID》的电影剧情！”

　　祝筱从没见过谁有这么鲜活又变化多端的表情，但又觉得纳闷，“你怎么突然反应过来了？”

　　见薛绫不回答，祝筱软和着语气，自己都没发现在试图哄人，
　　“但的确只剩我一个了，我出现时季祝宵已经消失，这是实话。我尊重和支持你的一切选择，不会反悔，这也是实话。”

　　“我不需要任何人向我作保证。”薛绫回到最初时的冷淡，“但既然你愿意表达立场，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信息。
　　我会回到荧幕前，只有足够的曝光度我才安全，起码失踪时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发现异状并且提出疑问。
　　可以跟你明说，季祝宵频繁出现在娱乐圈刷脸也是同样的理由。”

　　这个消息太过让人怔忪。原本以为是家庭伦理，没想到会突然上升到刑事案件。

　　“季祝宵不也是季家人吗，到底有什么矛盾要做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她掌握了一份文件，上面的证据足够把送季家掌权人入狱。她用这个文件勒索了他三年，予求予取。季祝宵胃口越来越大，季家不想再惯着她了……”

　　薛绫迤迤然去台几取了标签，写下自己上午新办的电话号码，
　　“不用担心，你承受不住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我有信心解除困境。”

　　祝筱接过纸条，上面的数字写得飘逸舒展，可见字的主人怀有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的心态。

　　“愿闻其详。”

　　薛绫好像已准备走了，四处望了一眼，但什么都不属于她，只身退到玄关的位置。

　　大门都拧开了，薛绫依旧在慢悠悠穿鞋，有卖关子的嫌疑。

　　硬是等到祝筱面上飘过几朵疑云，她才一拍手掌心，后知后觉地发问：“哦！你现在就承受不了了，是吗？”

　　说着，轻巧几步又跑过来，手搭在人肩上，神神秘秘地附耳说：“那我现在告诉你……

　　其实……

　　刚刚那些都是我骗你的！”

　　薛绫能感受到某人寒毛都立了，她保持着交颈的姿势，因为比起看祝筱变化莫测的表情，她更想听听她更为吵闹的心声。

　　「真记仇啊！！！」某个声音嘟嘟嚷嚷起来，
　　「这事儿怎么还没翻篇啊，憋着劲编了个大的吓唬我……」
　　「是生气了吗？抠着我肩膀，是准备掐死我泄愤吗？」

　　“哼……”薛绫笑了一声，“我这么说有解决你刚刚的烦恼吗？”

　　祝筱的脸干巴巴地皱起来，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不会还有反转吧？等我遇害以后，她来到我坟前坦白，告诉那块冷冰冰的墓碑，说，一切都是真的，只有最后一句“骗我的”才是真的在骗我。」

　　“不逗你了，真的不逗了！”薛绫害怕把人玩出阴影，两手做举白旗的姿态，大呼“游戏结束！”

　　她珍重地给这场有来有回的“诈骗”划上句号，贴心地要给输家一些弥补。

　　“作为补偿呢，给你一个发自真心的劝告，你可千万要听啊！”

　　祝筱扯着嘴皮，要笑不笑。
　　“愿闻其详。”
　　听你扯出花儿来。

　　“记得贴抑制贴，别让别人碰你。隔着衣服可以，触摸皮肤不行。”

　　不等祝筱有所回应，说话的人已经开门消失于眼前。

　　“哈……？”
　　祝筱呼出一股浊气，这种凌乱的感觉莫名熟悉。

　　薛绫这个人简直恶劣！
　　她气恼地把长到及腰的卷发掀到脖颈后去。

　　上次借口擦红酒也是这样，她天生就点亮了戏弄人的技能吧？

　　而且薛绫的话后劲极大，她心神不宁地怀疑季祝宵到底有没有勒索人？

　　接着又试图捋清“贴抑制贴，别让别人碰你。”之间的逻辑链。

　　感觉像一句好意的忠告。在一堆没正形的玩笑话里插播一条重要消息，这种行为模式比较符合薛绫的“恶劣”。

　　像是“狼来了”游戏一直消磨人的信用，结果最后的实话无人愿信。

　　薛绫的恶劣应该会体现在，看见别人踩坑时，她站在岸边大喊，“我告诉过啦！但你不信。”

　　所以祝筱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她应该信！并且完美地落实！

　　这是她熟识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带来的自信，是通过博弈树构建的最优策略！

　　薛绫不知道自己走后会有一个人惴惴不安。黑夜里，她没开示宽灯，更没开大灯，一路缄默又缓慢地驶离半山别墅，直到脱离主宅的视线，她才弃车。

　　离开途中她异常轻松，唯一的遗憾好像是忘了问那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