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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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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袁昶曾经的侍官扶着口棺木来见我,刚一开口,泪流满面,几不能言。
“方君,崔相……殁了!”
我坐在梧桐树下拨弄琴弦,静静听着。
“崔相操劳成疾,一日案头批阅公文,忽地呕出一口血来……陛下请来多少名医,都说无力回天……”
“崔相缠绵病榻几日,便去了……”
风簌簌响着,拂下淋淋桐花,须臾间,好似漫天大雪。
我轻轻拨弦。
琴,亦是桐木所制。一拨一弦,声如垂雨,珠珠断落,绵绵不绝。
奏一曲凤求凰,惜梧桐归无人。
这琴啊,它唱着,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我以琴代语,听闻风中,哽咽难鸣。
属官擦着眼泪,递给我一封信。崔毓尚未寄出的最后一封信,也是他的,绝笔书。
27.
吾年三十有七,弱冠即逢闵凶,孤露之人,穷困多舛。幸遇圣主不以吾鄙,承恩受命,十年相许。今因病卧床,长夜难眠。想吾平生,有子辛交故,陛下托付,忝列君子,伏案谨慎,勤鞠此躬,未尝有负。是以劳碌半生,俯仰天地,幸甚慨然。既知修短随化,各复由命,然惜无日再报陛下之殊遇。
方氏有女曰凝,吾友,吾师,亦吾妻。昔日以梧桐为誓,梧桐懵懂,吾画卿眉;梧桐荣茂,吾不得归。
吾视其身,自衷无愧,而独独负卿,未能白头共老,恨不能已。
此间二十余年,不能载言。
吾妻,桐花可开?
吾思归矣。
28.
“方君,陛下有一话,让我带给您。”
我止了弦音,望向他。
隐隐绰绰间,我好似见到已许久不曾谋面的袁昶。
那年浴雪候我的袁长公子,那年身披金甲的望南君侯,那年荣登大宝的天命君王。
如今他孤身一人,深在无半点烛火的空旷大殿中,带着一丝寥落,轻声对我道。
“朕夜深忽梦少年事,醒时惊觉,宫阙寒凉。”
“濯之啊,洛城的酒醇,你可愿与朕同饮?”
我久久凝视着手中的那把琴,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它。
“你瞧这琴,好吗?”
侍官怔怔望着琴,又看向我,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抱起这把琴,笑了笑,道是希望借他腰间配刀一用。
而后骤然抬手,音阶零落,残声凄切,琴弦俱断。
再抬手,铛地一声,摔琴以谢。
我缓缓倾身,朝北叩拜。
“洛城路远,臣难应约。今日无酒,臣无以为祭,谨以此琴——”
“愿我大齐,天地昭和,万代太平。”
29.
梧桐叶上三更雨,点滴到天明。
天气转凉,渐渐入秋。
收拾屋子时,我翻到了那一摞厚厚的信,动作一顿。
我忽然想起那日,月光渐淡,树犹可怜。我们四人在树旁盟誓,趁兴过后,嗒然睡去,一枕黑甜。
不知世间何物谓之忧愁。
二十年岁,须臾之间。
梧桐还是那棵梧桐,只是其冠今已亭亭如盖。
我等着它。
等着它长得足够茂盛,有朝一日百鸟来栖。等着秋雨下了又下,不知何时,我竟生出了白发。
我问梧桐,世间何物谓之忧愁?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却无人对我道一句,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