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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牢之锁,不缚明月 ...

  •   祂解除了自身对周遭光源音灵的牵引,但是仍然没有逸散灵被月璃吸收到体内,因为他的经脉里彻底成了真空状态,暂时失去了对逸散灵的引力。

      埃厄特蹲下身,在月璃一头栽倒之前把人护在了怀里,心念一动帮他从神印里抽调自己的神力重新浸润经脉。
      此前月璃从未觉得音灵的流动能如温暖的洋流一般美好,只有四肢百骸中传来的阵阵虚弱和刺痛提醒着他体内有多大的亏空。

      “咳咳……月神……大人,您刚刚是不是……咳,生气了?”

      过了将近三刻钟月璃才缓过来劲儿,这期间埃厄特已经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妥贴,腰间最深的那道刀伤也涂了药仔细地绑好了绷带。

      音术师们的愈伤速度很快,音灵充盈的情况下这样的伤口几天就能痊愈,修为更高些的半天一夜就能恢复如初,所以月璃不太担心伤口的状况,反倒担心起埃厄特的态度。

      祂想让自己从对战中领悟到自己的“未来”——但他不论怎么回想方才短暂的一战的各种细节,能得到的信息大概也并不令人乐观:修为差距太大、埃厄特的速度太快、自己的三个音技没有一个能够应对如上的状况。

      埃厄特用手指节敲敲他的额心,“有一点儿。你刚刚做得很好,比我预想得还要好。但是,你还没有尽全力。”

      “……啊?”月璃张嘴发出一个代表惊讶的单音,“可是族里不太推崇那些瞬间提升实力的秘法……”

      埃厄特摇头道:“不是说这个。怎么——”祂佯装不悦地拖了长音,“月神印不是你全力的一部分?”

      月璃眨巴眨巴起了血丝的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复。他倒不是忘记了月神印的作用,只是认为那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对于它背后代表的月神也是敬畏大于亲近——他微妙地区分开了“月神”和“埃厄特”。

      而且此战他的对手正是月神印的予者,使用它不是相当于在月神的脚下挖地洞?

      “要突破,首先要学会无所不用其极,摸到了极限才能突破极限。先调息吧,歇歇,然后我们再来一次。”祂不打算在这方面仁慈,不过显然月璃受到的教育中也从来没有多仁慈的方式:

      “不用,就现在吧。”他的观念里,勤于磨练、“趁热打铁”、绝不懈怠这三点铁律一般被家族刻了上去,因此月璃完全不觉得埃厄特有多狠心,反倒是后者见月璃一脸习惯成自然的淡定表现不禁皱了皱眉,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月璃起身调整音灵波动时已经在暗自琢磨四转音技该具备怎样的能力了,对于埃厄特微小的表情变化浑然不觉。

      他的自体音灵本身量并不多,一会儿工夫已经恢复了十之七八,而且他忽然意识到对于虚念音魂的拥有者来说,精神力的作用有时要比音灵大得多。

      他在埃厄特的注视下放出十余根纯精神力构成的细丝悬在那架音纹琴的键盘上方,用以在有所感悟时及时控制其附近的光团被晶化,光晶掉落敲响琴键进而达到奏篆的目的。

      埃厄特真正拥有的神力对他来说近乎无尽,所以他可以不受限于音灵的消耗量实现自己的各种设想。

      《神启纪元》和其他古籍里关于「拂翼」的分卷中都记载了月之魔神尼塔提斯的守护伟力——当然是在祂尚未被判决为原罪者之前。
      彼时噬灵神族「拂翼」的世仇、凶兽神族「鸠原」来犯,知正面作战不敌,于是祂们与仙人神族「仙咒」勾结,制巫蛊咒毒妄图夺「拂翼」族地以占之。

      不过再阴险的毒药咒符也得通过接触才能起效,祂们可没有「神运」那种窥探乃至改写命轨的威能。

      于是,那时刚诞生不久的尼塔提斯只是展开了自己的守护魔神领域·天衍月烛就轻易令得对手的努力功亏一匿。

      四种神灵要穿过领域进入族地,可以;任何邪秽污浊之物包括邪神在内则全都不行。

      「鸠原」挑的进攻时间正是深夜,背靠满月的尼塔提斯有足够的耐心和力量陪祂们耗着。有些力蛮的鸠原族人侵入了领域,却因“公平对决”下双方实力的绝对差距瞬间就被伺机报复的拂翼族人撕成了碎片,体内的每一滴能量都被这支噬灵神族吞噬殆尽。
      「鸠原」的领袖与其僵持了整夜,失去耐心与信心下令撤兵时正值破晓,也是尼塔提斯即将力竭之时,与奸计得逞就只差上半个多时辰的等待。

      由此可见,除去满星夜时,月神在夜晚便是能守护一切的存在。月光无尽,月光音灵便也用之不竭,只要祂不允许,就没有事物能够进入天衍月烛的领域范围。

      世事难料,昔日伟力因宇宙意志的一纸原罪判决虽存但封。埃厄特·尼塔提斯诞生至今有三千八百四十三年整,因罪罚缚丝所困三千七百年余,其能发挥出的力量,包括调和的至关权柄在内,皆已十不存一。

      镌有九道音纹的古神器「咏叹」最上的两枚三千年来再没被点亮过,无比直接而刺眼地提醒看埃厄特,堂堂远古魔神,如今力量仅有星段七阶的程度。
      前任月神令使祭琴刻华卸任时方有星段八阶八星的修为,只拼音灵的波动量祂甚至不会是刻华的对手。

      思绪从乱七八糟的联想中回笼,埃厄特的目光落在了瘦弱却身姿挺拔的少年身上。

      黑发黑眼的俊俏少年正无比专注地测试音纹琴的触键力度,塔壁上嵌着的明亮月光石和头顶的长生烛吊灯在他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令人莫名生出一种期待,期待他未来长大成人后的高大模样。

      祂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永远也不会体温捂热的寒凉玉镯,愈发觉得这寒意不像是从皮肤外渗进体内,而是自己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有多久没再奢望解缚了?或许有很多个百年。

      第一代月神令使为了解开这对镯子穷尽了她的后半生。其弥留之际时,自己曾强忍缚丝牵扯心脏的剧痛握住了她的手,但她因伤势过重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盯着玉镯张了张嘴,有不甘心的泪水从半张溃烂的脸上滚落,到死也是不瞑目的。

      那么千年后的这一代呢?祂的右手握紧了「咏叹」的长柄,隐隐有些发抖。

      “唔……III区18键和27键怎么松这么厉害?”月璃在一旁喃喃出声,似乎对此很是疑惑。

      这两个键代表的音纹很生僻,除了练习之外很少有人会用到它们,而这种琴只会因为使用过度出现松键的情况。

      不过,埃厄特知道有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她最喜欢在音谱里使用这两枚生僻的音纹,而且月璃手中这架拉比斯·普勒罗密之琴恰好是这个人使用且改造过的那一架。

      “以前,第一任令使常用这一架琴,她爱用III区的调键。”

      月璃愣了一下,“第一任?……祭琴鸣初?”
      他再回头触碰琴身时,眼神里带上了仰慕和亲切的意味:“我和前辈都属于嫡系第二门。算起亲缘,鸣初前辈是与我血脉最相近的先祖。没想到……竟能使用前辈用过的音纹琴,荣幸至极。”

      不知为何,埃厄特一贯的笑容有些僵硬。祂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已遗忘了她的名字,经月璃提起方才如梦初醒。

      「禁目」令他看不清鸣初的样子,声音则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她吟唱那首龙陵安眠曲《月光镇魂》时的声音很温柔、很轻。

      “琴调好啦,我也准备好了。……大人?月神大人?”

      月璃连唤了祂几声才令祂将感知力重新放在自己身上。

      他见埃厄特状态不佳,担忧地凑近询问道:“您还好吗?您看起来脸色很差……”

      祂缓过神来摸摸少年的发顶,“不碍事。如何,有灵感了?”

      少年的黑眼睛亮闪闪的,“嗯!找到了大致的方向。”

      月璃向后大退几步拉开距离,用晶化凝出把月光长剑充作武器挽个剑花,“「如光轻灵」能提升我的身法速度,那么相对的——”

      “我也可以把对手的反应和行动速度都降下来。”

      "“Varcy weol Dorad ,梦回千岛,万辞星河。四重四转灵音音纹阵·无牢之锁——”

      他看向埃厄特似乎在期待什么,后者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在音纹琴上按下了一串标准起始定纹笑着接道:

      “奏篆开始。”

      拉比斯·普勒罗密之琴接到了起始定纹的指令进入了正式谱乐状态,琴上九道神纹中前三道依次亮起,第四纹也跟着亮了一次,保持着一个特定的频率呼吸一般跳动闪烁着。

      与此同时,两个人各自握紧了手中武器化作两道流光飞身窜出。这一次月璃无需顾忌消耗可以放任施为,身法加成到最大时即使是以精神力见长的埃厄特也只能感受到一片残息——祂毕竟不可视物。

      第一刀“铛”地爆发出一声巨响,这是「咏叹」的刀光与晶化长剑碰撞震荡的余威。月璃选择正面扛下这一击,同时精神力细丝轻动,一块光晶凭空落下敲响了第一枚琴键。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直到一重灵音音纹阵应有的四十七枚基本音纹全部演奏完成按顺序列在半空。

      由埃厄特先收手捞住精神力消耗过大而经脉始终处于超载状态的小月璃,这一轮奏篆于是宣告完成。

      少年虽然透支了精神力,兴奋劲却丝毫不减:“成功了诶!”他踉跄着跑到琴前把那些小巧精致的符文用族里传授的特殊手法拢成一个小小的阵盘,至宝似的托在手心里展示给埃厄特看。

      “嗯,很厉害。你的精神力进步得比我料想中还要快,而且你把它和音灵都控制得很好。”

      埃厄特收起了「咏叹」,祂知道接下来的谱乐中不再需要祂的辅助。

      “还有三转,但都没有这一转复杂。天亮之前,我有信心把它完成。”月璃听到了夸奖跌坐在一旁咯咯直乐,名为“斗志”的特殊情绪在大幅起伏的胸脯中荡来荡去。

      埃厄特把清凉的紫晶梅果叶茶递给他,看他接过“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后弹了他个脑瓜崩,“小孩子要保证睡眠,不然会长不高。”

      小月璃捂着脑门弱弱地抗议:“睡一觉灵感跑了怎么办嘛。再说了,我心急啊,终于能替乐复灵了,哪还有耐心再熬一夜?”

      看来埃厄特被他说服了,无奈地摇看头叹气,“这还真是……好吧,那我陪着你。”

      月璃猛地抬头,高束的马尾顿时甩到了身后,“真的?您同意啦?”

      埃厄特捏住他半边脸颊,“我何曾食言?”

      月璃不担心祂会捏疼自己,蛮听话地把脸蛋往祂手里送顺便来个不太符合他自己守规观念的熊抱,借势蹭蹭祂的手心满足道:“未曾、未曾。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神明大人。”

      埃厄特眸光微动,只是被遮掩住月璃看不见,“那你…会不会后悔做我的令使?”

      他微微抬头,却发觉自己看不清祂的表情,“怎么可能,我从七岁那年您救了我之后就一直盼着引光典仪了。您不赶我走的话,我愿意永远永远留在这,留在您身边。”

      这话不假,但放在这总有一种刻意的味道。

      埃厄特捏住他上下两片唇瓣制止他说话,“我不会赶你走的。但或许,你的未来中可以没有我的存在……”

      月璃唔唔两声挣开他的手指,“我不同意!……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脸红起来了,不肯用肉麻的语充当原因,只是重复看笃定的结论。

      月璃总觉得自家神明身上清淡的香气有种奇异的迷惑功效,只是像现在这样嗅闻的时间长了些,头脑就会变得晕晕的转都转不起来。但是每次埃厄特发现他有沉溺的反应时都会生硬地把他推开,次数多了月璃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发觉情况不对时会自己先松开手。

      “差不多了……还有三重呢,一夜时间听起来也没有多长。”他叹了口气又坐回音纹琴前。

      “我的未来中,绝对不能没有您的存在啊……”
      他的手指重重砸在琴键上爆发出厚重的嗡鸣,掩住了他轻声念出的这么一句。

      在他身后,埃厄特机械地给自己也倒了杯果叶茶送到唇边,结果却被梅叶苦得吐了吐舌头。祂略微皱皱眉思索月璃为什么能把这东西面不改色吞掉,但思绪不多时就被臂间腰际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勾走了一半。

      这算是……自作自受?

      思及月璃抽身的动作那么不留情,祂当然知道这都得怪自己无情在先。可他能不这样做吗?祂不敢赌自己究竟会不会影响到自己视若至宝的少年,害怕他也会牵动缚丝——并非怕疼,怕的是那无孔不入.附骨难除的欲望。

      「不力者凭权,不颜者魅世。」这是至高意志越过宙法对祂降下的判决。埃厄特被斥罚不具备相配的力量却执掌「调和」的权柄,圣洁高倨的神明却以容颜魅惑世人。

      龙陵人,或者说所有听说过月神的人几乎都只知道月神是罪神,但没人知晓祂被定的到底是什么罪。这种强加的罪名甚至还被至高意志视作原罪,附有不死不尽的咒缚罪罚,只怕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们得知了祂的“罪状”和遭受的苦难后全都会觉得荒诞和不解。

      然而,祂只是至高对宙法表达不满时微不足道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三千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埃厄特自己都对这种妄加的罪名深信不疑。

      也许是半夜,也许是整夜,在埃厄特脱离冥想的状态后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双手被另一双柔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托了起来。

      “月光四转,璃烛万心……四转·灵音·无牢之锁。"

      有一对由月光化成的半虚半实的手环出现在了他的手腕上,与锢月镯很是相像。

      它们一出现,埃厄特顿时觉得自己的感知、音灵循环和行动都迟缓了起来,像是被浸在了没顶的深潭中。

      还没等祂说些什么,祂就发现月璃脸颊的温度升了上来,捏着指尖的力道也大了些。

      月璃低头轻轻吹了口气,吹散了这对象征束缚的光圈。他用埃厄特最熟悉的古千岛神语以平生最虔诚的语调祈祝道:

      “……不缚明月。”

      无牢之锁,不缚明月。

      愿这些无依无牢的丝线与枷锁,此后再不能缚束天边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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