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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祓苦伏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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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神官所告知的流程,在布好引光阵后,月璃就该头也不回地离开第九层,甚至可以直接离开阿利艾尔,因为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但看看那些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血色暗纹和如今紧绷的那些外显缚丝,月璃总想再为埃厄特做点什么——他不敢去查探月神的情况,仅仅感受到月神印连接的另一边识海中掀起的涛天巨浪,他就已经无法想象所谓的缚罚带来的是怎样的痛苦。
月璃莫名地对此感到害怕,他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似乎他若是离开了,那么埃厄特就会在他背后灰烬一样飘落消散。
多荒唐的想法。
月璃用力拍拍自己的脸,想:堂堂上古魔神,会因为他一介凡人的存在与否被影响命运?
这话叫最伟大的巫命师听到了都会以为他疯了。两种体量完全不成比例的命轨里,大型的那一方往往不会轻易收到影响,毕竟对方的力量太微弱;
但也有一种可能,当强轨势微而弱轨恰能补势,那么情况或许会不太一样。
埃厄特已经无暇顾及祂的令使有没有离开了,类似于生剖心脏和剥离灵魂的剧痛直接让祂失去了语言能力。
即使月璃对月光的先天亲和远比历史上任何一位令使都要强大,修为的鸿沟却不可僭越,这零星的能量完全无法与缚罚的伟力抗衡。
祂遵循本能的防御机制在冰凉的砖面上蜷起身体,但就在祂距离晕厥只余几息之时,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
一只带看暖意的手把祂扶了起来靠在手的主人身上,同时还有一声稍显稚嫩的吟诵律咒的声音响起:
“月光三转,璃烛万心……一转·乐音,莹莹月华!”
这个不起眼的一转音技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将体内储存的音灵以月光的形式释放出来。
它本来是释放后几个音技的前置条件,不过用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再合适不过了,
埃厄特的感知力仍然没有恢复,但祂却能感受到缚罚带来的压制降到了很低、甚至几乎消失的地步,同时还从背后传来了一种对自身莫大的吸引力。
这种吸引尤如火焰之于飞蛾,是散发着月光的物体对于月神的引力,令虚弱的祂无法抗拒。
但仅仅月光本身并不具备这样的力量。
“您,您还好吧?”
因着音技的存在,月璃整个人身体表面浮起一层柔和的光晕,模糊了身形与周遭空气的界限。
他用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支撑着埃厄特,却不知道手脚都该往哪放。
“……嗯,已经好多了。阿璃,你怎么……”
祂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已经有了说话的力气。祂敏锐地察觉了缚罚的异常,月璃提供的这点音灵的效果似乎好过了头。
在祂的记忆里从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或者手段能够将这压制到如此地步,或许那并不是能量层次上的抗衡……
那么这种效果就该与缚罚的触发规则有关了吧?
“阿璃,把引光阵和你的音技……都先停一下。”
由于没有力气做多余的解释,埃厄特借「神契」的联系对月璃下达了这样一条命令。
这种「神契」是神明对令使的绝对控制,令使只能遵从,不会有任何反抗。
月璃还没来得及对这看起来不合理的命令提出质疑,身上的那层光晕就被扑灭似的消失了,那座繁复的阵法也缓缓停止了转动。
埃厄特暗自勾了下唇角。
压制的效果并未消失,这证实了祂的猜想。
月璃拽祂胳膊的力道有些大了,连珠炮似的问询里充满了紧张和关心。而祂的神力毕竟仍是被剥夺的状态,身体虚弱得很,连只有日之段三阶修为的小月璃都能伤到祂——被捏住的那条手臂要断了一样的疼。
埃厄特勉强挪动两下,将身体支撑起来与小月璃面对面,左手扣着他的小手,右手则伸出一根食指点在小月璃的唇瓣上:
“嘘,别担心。”
祂微微偏头,银发顺着肩膀倾泻而下,一阵风裹挟着淡淡的露水县花味压向月璃:埃厄特把额头抵在了他的右肩上。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连心跳和吐息沿肩颈滑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月璃的小身板跪得直挺挺的,双手下意识按住了埃厄特的后背,至于言语则是类似神志不清的呓语;
他的一双黑瞳里盛满了震惊和迷惑,还藏看一些被暂时遗忘的担心:
谁能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埃厄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飘忽落地。
祂就着这个姿势嗅了嗅月璃身上的气息,鼻尖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脖颈。
“你身上残留着我的神力,极淡的一丝。我应该见过你么?”
月璃的心脏跳得飞快,他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张稚嫩的小脸憋得通红,声音颤悠悠的:
“几年前您帮我改过音纹阵,救了我一命,见是没见过的。”
白发神明的头脑这会儿转不过弯,想了好一阵才慢吞吞道:“那个炼金秘术·「晶化」?”
月璃忙不迭的点头,于是埃厄特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原来是你。我说为什么引光典仪的时候,看到你就觉得亲近,那时就定下要你来做我的令使了。”
少年搭在祂后背上的手臂僵硬地收了收,想要靠近却不敢似的。
“真、真的吗?可我万一不是魁首呢?您也要我吗?”
又是一段时间的大脑运转,埃厄特告诉他:
“刻华问过一样的问题,着急给我传音都不控制功率,震得我头疼。但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与我亲近就一定会与月光亲和。你只是年纪小修为低,若是成长起来,你的成就不会低于那些长老,一个简单的充能仪式拦不住你。”
清新微冷的昙花香一直萦在二人周身,绒毛似的挠着月璃的每一寸神经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可惜少年身量矮支不起埃厄特,祂靠在少年肩上总有要滑落的趋势,身上还没有力气抬下胳膊都困难。
两人有前言没后语的又聊了两个来回,埃厄特了这时忽然提出放月璃去休息:
“小孩子该去睡觉咯。你回房间睡吧,回家也好。”
月璃使劲摇头,“不行,天还没亮……满星夜还没过去。”
埃厄特勉强撑着被两人体温染得温暖的骨玉砖抬起头与他拉开距离,“我总不能一直欺看你。回去吧,缚罚而已,千年都捱过去了,不差这么一次。”
月璃眼睁睁看着小半夜没有动静的血红色咒文又开始蠢蠢欲动,妄图榨取月神微薄的生命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驱动起引光阵后抿了抿嘴唇,钻了埃厄特不能目视也没有感知力的空子,灵巧地扑到祂身边一把勒住了祂纤瘦的腰肢。
埃厄特被吓了一跳,但如潮水般褪去的缚罚暗示了不敬之人的身份。
祂听见月璃恶狠狠却稚气地威胁祂道:“那就由我来欺着您算了。逾矩冒犯之罪您明日想如何罚都好,现在只仰仗您别赶我走、多有担得了。”
我不会松手的。
后来的事月璃却不太记得了,依稀间似乎听到埃厄特念叨了句「千舞」的神令,自己便一下睡了过去,连月神作何表情都没能看清。
醒来时他枕着白发美人的胳膊,那人将他牢牢圈在怀里,用下巴压着他的发顶。
晨间美好的阳光唤醒了这位夜晚的神明,祂眨了眨「禁目」之后磷灰绿色的妖精之瞳,用已经恢复的感知力精确定位到了月璃手感极好的脸蛋,伸手轻轻捏了捏。
“阿璃,太阳晒屁股了。”
不过赖床是这个年纪孩子的通病,月璃也一样,皱起小脸哼唧两声就是不睁眼。
“不起么?虽然可以依你,但至少回房间再接着睡……”
祂托着月璃把他扛到了肩上,大有将人直接扛到楼下扔到床上的架势。
月璃在自己两脚腾空时就醒了个彻底,扑腾两下无果还被埃厄特耳后的拂翼拍了脸,只能安分下来老老实实地趴着。
“哎!大人,您放我下来呀……”
他的耳朵有些发红,目光里藏点“强制开机”的迷离。
埃厄特觉得自己像抱起了一只毛茸茸的黑毛小狗,暖暖的一小团,一时间还有点舍不得放下,但祂还是让月璃挨着了地面。
“不困了?”
他哪里还有半点困意,已经散落的发束随着他摇头的动作一甩一甩的:“特别清醒,能一口气绕看塔跑三十圈。”
说完真的从旋转楼梯的圆隙处一跃而下,窜到塔外开始每天例行的晨跑,不过今日比往常还要多跑上十圈。
从第九层的地面到塔底有将近七十米的高度,月璃敢于直接跳下去固然是急于逃窜慌不择路,更多的则是倚仗他的身法类三转音技·「如光轻灵」。
“……阿璃。你又不走楼梯。”
埃厄特向下看了一眼,塔里早没了少年的身影。
月璃嘴里叼着绑头发的红发绳嘿嘿一笑,含糊不清道:“都是您教导有方。至少我没再恐高了不是?”
埃厄特哑然,因为这事确实是祂不占理。
几天前月璃向祂诉苦说自己恐高,开启「如光轻灵」的状态后一紧张就会落到预料之外的地方,或者不慎在半空解除状态给自己摔得够呛。
于是他求埃厄特给支个法子,但没有料想到祂把自己带到了第九层,告知自己释放音技后单手轻飘飘地一推,把他从圆隙里推了下去,让他以几倍于正常加速度的状态坠向地面。
好消息是恐高症状的确消失了,坏消息是他有点上瘾,之后总跃跃欲试地想再来几次。
“您说我要是又没控制好,这么快地从这——么高摔下去,我不得拍在地上成肉饼啦?”
小月璃夸张地比划着阿利艾尔的高度,“心有余悸”地问埃厄特道。
后者失笑摇头,四根手指向外一轮将处于虚幻状态的织在圆隙中的密集光网实体化给他看,晶晶亮亮的银丝看起来韧性相当不错。
“我保证,我会接住你的。”
「祭琴氏族·演灵台」
月璃借着对手释放的冲击波的力量跃上高空,在最高处将半身扭转,开启音技化作一道流光直冲而下,一柄琥珀色的由阳光晶化成的利刃险险抵在对方喉间,
“结束了。”他平静地通知在场观战的众人。
而他的对手,修为四阶三星的祭非年虽然被比自己又年轻、修为又只有三阶七星的月璃胜了去,但他却是个输得起的,微笑着相互致礼后正准备退场,看台上却有人不和谐地质问了一句:
“叫月璃那个是不是犯规了?对技赛不是不能用武器么?”
不等在场的四长老祭思弦——祭非年和祭非念这对双生兄妹的生母做出应对,她年仅十四的小女儿非念就在出声那人的身后不屑冷哼道:
“月神令使的尊名是你能叫的?犯不犯规,尊长席那边都没发话……”
她轻佻地嗤一声,“你乱叫个屁。”
四长老皱眉薄斥道:“非念,不得污言。”
不过看起来她也支持非念的观点,对那无礼之人没什么好脸色:
“经众尊长评定,令使大人并未违规参赛。旁系第十一门的小子,你可有异议?”
到了月璃这一代,祭琴氏族足有十八门,除了前三门为嫡系以外其余都列为旁系,为了方便公共场合下较为正式地称呼都互称门属不直呼其名。
月璃手里拿了柄利刃,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楚;然而千岛所属之内音魂音灵变幻万千,谁能肯定这不是某种音技或者干脆是幻术,却一定是灵武呢?
其二,月璃贵为月神令使并且素有品行端正的良评,他不会也不可能做出违反族内规定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拿的确是把灵武,他没动用它的力量也没用它伤人,尊长们对于连族长都轻易奈何不得的月神令使也只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直接视而不见。祭十一——暂且以门属称呼他,不过十五六岁小儿,他不会蠢到意气用事独身来找月璃的茬,所以他必然是被当了枪使,背后支使者另有其人。
台上,月璃对非年无奈地笑了笑,“失策,早知道不来那一下了。”
他转身向看台众人朗声道:“诸位——”
经过精神力放大的声音效果轻易吸引了大多数人的住意力,“我的二转音技名曰「晶化」,是一种炼金系音纹阵。”
他当场为大家展示了那种利刃的形成过程,只右手一挥一抹,一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如你们所见,这不是灵武,这是……”
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轻俏青年声音与月璃的合成一句:“被晶化的阳光。”
从月璃身后冒出来的枫白稳当当地扶住了少年略薄的肩膀,匆忙就想把人带下台,完全不予理会被“晶化阳光”这个概念蒙住的一众看客。
枫白今年十八岁整,音魂是月光傀的他精神力才是专长,因此他看出来月璃其实有点强弩之末的意味,尤其是在又释放了一次「晶化」之后。
然而祭十一铁了心要找茬似的,又追问一句:“「晶化」?勋守阁里的那卷炼金秘术?可那不是至少五所以上的族人才能复刻的么,你区区三阶,如何将其刻在二转音技的位置?莫非你……”
“够了!”
祭思弦厉喝出声,制止他再说下去。她向月璃的方向遥遥浅施一礼:
“今使大人自可退行休息,此事由尊长们处理,势必妥善解决。”
月璃还以规矩而不失分寸的礼节,“有劳四长老。”接着便由枫白和非年两方搀扶才得以顺利下台而不至于脱力晕倒。
非年是个很强的对手,越阶对战对月璃来说并不轻松:月璃的音魂「月光」是纯粹的虚念音魂——指其物存在但没有固定形体,只比虚无飘渺的因果律强上一点。
虽然按照音魂的品阶划分来看,因果律、虚念、实灵三种大类依次降阶,但在音术师们踏入星之段七阶之前,其直接表现出的战斗力却是正好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