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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犯病 ...

  •   雨水模糊了萧苓的眉眼。

      她看清了,是赵景之。

      不过,他只是驻足了一瞬,便执伞信步离去。
      雨势湍急,将他疏落挺拔的背影笼罩得朦胧。

      那一眼,仿佛是萧苓的错觉。

      他怎么也进宫了?
      也对,赵景之是容钦南的人,进宫自然不稀奇。

      但是赵景之出现在勤政殿外,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想不通,又或是不敢再想下去,内心早就纷乱如麻,檐下不断坠落成线的雨珠好似滴滴砸在她的心里。
      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勤政殿中的对弈,似乎抽去了她大半力气,稍稍垂下的睫羽遮住了眼底大半的疲倦。

      奇异的情绪在胸膛翻涌着,萧苓顿了顿,又抬眼望着阴沉的天。

      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雨势渐缓。

      她趁着这个空档抬脚。

      等行至宫外,已然是天光微露。

      萧苓一眼便看到停在树荫下侯府的马车,正要抬步往那边走去,就听到一声“萧姑娘。”

      她转身,初杭正靠在别处一辆马车前唤她。

      那是……赵景之的马车!
      萧苓认出来了,上次出宫赵景之与她便是坐着这辆马车出的宫。

      马车里坐着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赵景之不是先走了么?
      难不成特意在等她?

      不过转瞬功夫,她的眼里就转过几种复杂情绪。

      等眼底一丝挣扎被无声无息压下后,萧苓便头也不回往侯府马车走去。

      对身后再次传来的声音置若罔闻。

      既然和容钦南断的一干二净,她也不想与赵景之再有瓜葛。

      初杭看着萧苓越走越远,心里一急,正要再叫第三次时,却听马车内世子声音低沉:

      “回府。”

      像是冬日的寒冰,让人心尖无端抖了抖。

      他不敢违抗,躬身去驾车。

      -

      天一日比一日冷,梧桐叶早就落下,寒风绕过光秃秃的树梢将整个侯府衬得暮气沉沉。

      陈氏捏紧了帕子,她的心就像那树顶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不由得想的远了些。

      萧苓从宫里回府已经整整两日,除了轮流照顾萧净与老夫人两人短暂照面,其余时间内一言不发,除了问安再不多话。

      以至于陈氏真的心生忐忑,害怕太子是不是真的要履行婚约迎娶萧苓。

      她想去探探萧柔的口风,但不知怎地,东宫那边竟是半点风声都传不出来。
      她心下焦急起来,不免神色凝重。

      到时候,萧苓成了太子妃,还是会压柔儿一头。

      就在陈氏上火的时候,外头传来宦官进府宣旨的通禀。

      气氛突然焦灼起来,她只有扶着侍女的手才不至于颤抖。

      等那宦官宣完旨意,萧苓恭谨接过圣旨后,陈氏的目光仍是震悚的。

      她……她就这么退婚了?

      而萧苓低眉敛目,“多谢公公。”

      宦官正是那日在勤政殿伺候圣上的那位,他持着拂尘,尖锐的嗓音传达着圣上口谕。

      “萧姑娘虽与太子殿下解除婚约,但往后若遇到什么难处,陛下依旧会为你做主。”

      此话令府上众人面色变了一变。

      陈氏本来还沉浸在萧苓退婚的震惊中,此时听到圣上对其的态度,原先犹疑不定的神色愈发古怪,一下子摸不透到底是何用意。

      萧苓面色未改,“劳烦公公替臣女谢谢陛下。”

      那宦官颔首,并未多言,便离开了侯府。

      等人走后,陈氏也回过神来,想上前去问,但见萧苓径直起身回院,显然是不欲与她多言,只能闭上嘴。

      但陈氏不能问,老夫人却是能开口询问的。

      等轮到萧苓侍奉老夫人晚膳时,屋里点着昏黄的蜡烛,照着崔氏满面病容愈发老态。

      “今儿下午宫里派人传旨来了?”

      即使崔氏缠绵病榻没有出屋,但偌大侯府哪里没有她的耳目?
      萧苓听着她明知故问的话,手里接过陈氏递过来的梨汤,只是“嗯”了一声。

      银匙里舀了些汤正要往斜靠在软枕上的崔氏唇边送去,却被一把推开,萧苓一时不察,连带着碗里的汤也撒出来落在手背上。

      淡黄的汁液,顺着她的动作往垂落的袖缘滑去,沾染上了显眼的污渍。

      “是当整个侯府无人了么?你父亲还没死呢!”

      “咳、咳……”
      崔氏激动了些,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陈氏“哎呦”一声,一边给她顺背,一边说道:“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大姑娘肯定也是被吓到了,一时没有想起来也是情理之中。再说大姑娘自幼就聪慧,心里肯定也有成算,不如听听她的意思?”

      崔氏冷哼一声,瞥向了萧苓。

      “你有什么想说的?”

      萧苓将瓷碗搁在一旁,语气平缓,一如平日。

      “萧苓今后只想陪伴祖母与父亲身旁,别无他想。”

      气氛一时静默。
      只有蜡烛燃尽轻微的声响。

      陈氏听闻这话,眉眼带了两分和蔼笑意,将目光落在了萧苓身上。

      “还是宁宁想的深远,一入宫门深似海,何况这三年太子殿下也不曾到侯府下聘,这门婚事不作数也罢。宁宁是咱们侯府的大姑娘,就算被退了婚,今后又不是不愁嫁。”

      萧苓面上不显,心里却起了淡淡嘲讽。

      她听明白了,陈氏以为是太子不喜她,是太子退的婚。

      但事已至此,她也无意争辩,见崔氏也没有心思继续用膳,就想找个理由离开,却听陈氏话锋一转,对着崔氏道:

      “不知母亲是否记得儿媳有个堂兄,先前纳过几房妻妾,膝下就一个儿子,自发妻去世后就不曾再娶。”

      崔氏经陈氏这么一提,自然是顺着她的思路回忆,“有点印象。”

      陈氏是有个堂兄,发妻是丞相许锦忠的表妹,若按渊源来算,与当今皇后也沾亲带故,就是走的早,否则有娘家的倚仗,想来官职还能再高些的。

      但他的后院虽说没有正妻,但也是养了不少莺莺燕燕,更别说此人性子暴戾,对人格外粗鲁。

      但这话当着萧苓的面自然是说不得的,怕萧苓起疑心,崔氏只能摆摆手,露出疲倦神色来。昏黄的烛火在她干瘪面庞上跃动着,打下来的阴影正好遮住眼底与陈氏同样微不可见的算计。

      “你先回院歇息吧,这几日好好休息,你瞧你都瘦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自然另有所图,萧苓没有迟疑,退出了屋子。

      看着眼前暮色四合,她紧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至于往后要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

      时间又过了几日,陈氏主动去院里寻萧苓,要她去荣华寺小住段时日,让她为侯爷与世子祈福,顺带出去散散心。

      “宁宁是最有孝心的,侯爷和世子定然会安然无恙。”

      陈氏握着萧苓的手心,看着眼前一身素衣白裳的少女,语气温和,眼角几缕淡到快看不见的细纹平添风韵。

      萧苓颔首,没有多说,只是不动神色挣脱了陈氏的手。
      此番正合她的心意,比起暮气沉沉的侯府,外头的确更自在。

      而且她是该捋捋思绪,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陈氏看着那身影上了马车,竟是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天光暗淡,等萧苓一行人上山到荣华寺,已经快至日暮。
      寺外香客络绎不绝,佛香氤氲。

      她隐在其中,并不显眼。

      侯府提前与主持打过招呼,有僧人领着萧苓与流云去了休憩的禅房。

      “此处便是施主所居之所。”

      “多谢师父。”

      房门紧闭,木廊清幽雅致,嗅着令人安宁的檀香,萧苓双手合十,谢过带路的僧人后,便与流云推门进屋。

      “吱呀——”
      被推门声音掩盖住的,还有隔壁那间轻微的开门声。

      若是不细听,根本听不清。
      可萧苓却听见了,不由得放轻脚步,再静下心听时,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最令她不舒服的是,就在进屋之际,有道视线似有若无地黏在她的背后,如暗中窥视的野兽,快要挣破束缚的樊笼。

      等回头的时候,那视线又不见了。

      让人如芒在背。

      流云放下包袱,见自家姑娘僵直着身子,不由得诧异,“姑娘,怎么了?”

      萧苓听着声音,回过神来,“没事。”

      寺里住着的除了僧人,其余的便是如她一般祈福的香客,有人自然是正常的。
      也许是她过度紧张了。

      萧苓放松神情,但心里还是警醒了两分,却怕流云担忧,便与她一同收拾起从府里带过来的包袱。

      流云点头,没有多想。

      等用过晚膳,天已经彻底黑透。

      禅房里燃着凝神的檀香,丝丝缕缕的,却抚不平萧苓微蹙的眉心。
      也许是初来陌生的地方,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

      而隔壁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可疑的声响。

      但她还是无法平静,就像踩上快要腐朽的楼梯。
      行差踏错一步,就要摔下去。

      这种感觉一连持续到翌日清晨。
      萧苓沐浴焚香后去殿里祈福,她跪在蒲团上,诚恳祈祷着。

      心里那点躁意总算平了下来。

      这次是为了兄长。

      她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冀,希望上天能再给萧负雪一次生还的机会。

      兄长是侯府里待她最好的人,若是可以,她愿意拿十年寿命去换他生还。

      少女双手合十,面容虔诚。
      随后拜了三拜又深深叩首。

      荣华寺甚是灵验,因此祈福求签的人也是来来往往。
      等祈福过后,萧苓站起身,眼神也未抬,低头走着。

      冰冷光滑的地砖映着自殿外而来的天光,时不时掠过几道光影。

      直至有道光影停在她的脚旁,倏忽不动了。
      萧苓侧过身让路,不想那光影也跟着她移动。

      大有不罢休的气势。

      殿中宽敞,断没有挡路的道理。

      她蹙眉抬眸,等看清来人,面色突然变至煞白,不经意露出了一丝戒备。

      他、他怎么在这里?

      上回他让初杭叫她过去,可她却拂了他的面子。

      萧苓一时进退两难。

      赵景之长身玉立,即使一身普通青衫,山上雾气朦胧,沾上殿外清疏寒风后愈显高不可攀。

      他将萧苓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见到他,就这么害怕?
      很难想象上次她孤身进宫与容钦南对峙,同圣上请求退婚,是该有多硬气。

      只可惜,他没有看见。

      但赵景之面上不显,目光只在萧苓身上停留一瞬,便落在了她身后的流云身上。

      这侍女一见到他便是一副大白天撞鬼的模样,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
      此时见他望过去,颤巍巍的就要软了膝盖。

      他收回视线,心里了然。看来萧苓并没有把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透漏给任何人,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所以,她的侍女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三年前的渊源,因此吓得面如土色。

      “世子。”
      萧苓回过神,又垂落了目光。

      赵景之听着面前少女佯装镇定的声音,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方才摇下来还未来得及求解的竹签。

      泛起了麻酥酥的痒意。

      因着人生际遇,他并不信神佛。

      求取签文,不过是随心所至。

      他先前捡起竹签时,半点目光都未停留在上面的红字上。

      吉凶与否,他都不在意。

      可方才萧苓跪在蒲团上那清瘦单薄的背影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佛像眉目慈悲,萦绕着淡华光晕。

      连带着心里那坚硬的一块也出现裂纹。

      他一贯不变的清冷眉眼终于松泛,绕过萧苓朝前走了一步。

      “萧姑娘也是来祈福的?”

      走过的风捎带起熟悉的冷香,萧苓见他虽没有计较先前的事情,但众目睽睽之下,只想离他远些。

      不动声色拉开了二人距离。

      “是。”

      佛香氤氲,带起一片雾气。

      赵景之虽未看着她的脸,也能听懂她言语中的疏远,眼看唇角又要浮起冷笑,但出口却是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的冷淡语气。

      “是该好好祈福。”

      他没再多言,脚步稍抬,似乎要去寻师父解签。

      萧苓静默一瞬,察觉到他语气的异样,不敢多留。

      就在即将迈出大殿之际,山林万籁俱静,只能听到僧人有如梵音的声音轻轻激荡着她的耳膜。

      “第一签,上上签。”

      -

      萧苓并不认为在荣华寺遇到赵景之是巧合。

      但她更不会认为赵景之是为了她才来到这里。

      正走过游廊拐角,萧苓的思绪牵扯的愈发深远时,流云想起方才一幕还是骇得慌,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姑娘,方才那是……赵世子么?”

      萧苓脚步一顿,“嗯”了一声。

      且不说赵景之回京人人皆知,就是原先侯府的冤案也是由他审理的,流云没道理不认识。
      她如此担忧,应该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

      萧苓与赵景之之间,隔了血海深仇。

      “那您和……”

      流云还想继续说什么,就听萧苓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事,今日只是无意碰见,何况佛寺圣地,他不会乱来的。”

      这话不止是安慰了流云,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听了萧苓的话,流云呯呯乱跳的心总归重落胸膛,当年的事情她无缘得见,但萧苓自回府后便大病一场,从此之后“赵景之”这三个字更是侯府的禁忌。

      先前就有小厮不小心说漏了嘴,直接被侯爷给打发出府了。

      但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今天并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流云只是一停顿,便直接与愈走愈快的萧苓落了一截路,她来不及多想,提裙小跑着赶上了她。

      只是刚一拐过去,就被一道雄浑男声挡住了去路。

      “站住!”
      “对,就是你俩。”

      主仆俩回头,见身后站着一个武将装扮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像是来者不善。

      萧苓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随后垂落睫羽,语气疏离。

      “请问大人,有什么事情?”

      那男人走近两步,似乎想看清萧苓的样貌,黑黝黝的眸子突然夹杂了笑意。

      那侯府的陈夫人说的果然不错,眼前的少女娇柔貌美,神采明艳,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你就是萧苓?”

      萧苓被这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更是听出他不善语气中的淡淡戏谑。
      她不禁蹙眉,不知是何时得罪了这个人。

      她没有应声,余光却是瞥向了四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路过。

      那人见她不吭声,咧嘴笑了笑,笑声让人头皮发麻。

      “记好了,我姓陈,陈时。”

      对方报下名字便离开了。

      临走前还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萧苓没敢抬眼,等他的脚步声彻底离去,她才发觉单薄里衣已经被冷汗渗透。

      陈时?
      那便是陈家的人了。

      可她并不认识什么陈家的人。

      可一侧首,就见流云神色古怪。
      “姑娘,我想起来了,那是夫人娘家堂兄,他以前年节还想侯府走动过。”

      陈氏?
      萧苓蹙眉,倏忽记起上回在祖母屋里,陈氏向祖母莫名提起的人。

      又想起他方才见她黏腻腻的眼神,一霎时便懂了陈氏让她上荣华寺祈福的意图。

      他俩是一伙的!

      这个陈时不仅有几房妻妾,还有一个儿子。
      年纪都快赶上做她父亲了!

      萧苓脸色愈发难看,“回府后此事不要声张。”

      流云知道其中利害,自是点头应允。

      萧苓不知道陈氏和这个陈时到底商议了什么,更不知陈时许了陈氏什么好处,总之荣华寺不能再久待了。

      只是动静太大,怕引起陈时警觉。

      她此次上山并未带小厮,若是陈时强来,也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此时凉风乍起,吹动系挂在廊下的护花铃。

      等主仆俩的背影渐渐隐入后院时,赵景之不知何时伫立在了廊下。

      寒风料峭,又是一阵铃响,他那双凤眼如淬了冰寒般的冷。

      -

      夜凉如水,皎月沉沉。

      禅房内点着如豆烛光,映在赵景之幽深眉眼中略显波涛暗涌。

      他修长手指正掀过一页经文,虚渺尘埃在烛光中沉沉浮浮,时间仿佛停滞下来。

      忽然听到点什么细微的一声响。

      赵景之侧首,暖黄的烛火跃动着,蓦然照亮他半边侧脸,暗色从鼻梁处劈开,笼罩住他那硬挺的轮廓。

      再凑近些许,原来是一只残破了半只翅膀的飞蛾。与这宁静幽香的禅房格格不入。
      周遭昏暗,它竟一路循着光线,找到案几上那盏纂刻着莲纹的烛台。

      最后扎进炙热的焰心,燃尽成了灰尘。

      呵,不自量力。
      赵景之脑海中只浮现了这四个字。

      手指却折下瓶中插着的一小截竹枝,将裹挟着灰烬的烛泪剔了出来。

      等反应过来,赵景之才觉得他这是多此一举。

      就比如,他本可以不来荣华寺。
      北境一事,与陈暝脱不了干系。他顺藤摸瓜找到陈暝父亲陈时这一条线,他本可以不必出面,以免打草惊蛇。
      但听说萧苓在这里祈福。

      祈福?
      赵景之眸色倏忽一暗,继而轻笑出声。
      在寂静禅房回荡着。

      若是萧负雪死了,镇国侯府气数也就尽了。
      就算他能活着回来,可容钦南早就把侯府视为囊中之物,做梦都想将那大半兵权据为己有。

      又怎么会让他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萧净伤到了根本,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怕也只是用药吊着性命,无力回天了。

      镇国侯府,注定是趟浑水。

      若是按他与容钦南的原计划,如今走到这步,再略微朝侯府施压,届时,容钦南得兵权,他再求当年的真相。

      各取所需,这也是他当初选择与容钦南合作的原因。

      但……
      唯独萧苓是个变数。

      就像一根软刺横在心里,起初不疼,亦或是不在意,后面慢慢溃烂,连带着新肉一起裹挟着生长。

      赵景之又垂眸望向几上平摊着的经书,经文繁复,神秘晦涩。

      只是匆匆望两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要往他脑海里钻。
      就跟他母亲下葬的时候,那些僧人所诵经文一样。

      吵得他头疼。

      “母亲。”

      “母亲。”

      赵景之突然喃喃,昏黄烛光在他眼前摇晃,紧接着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伴随着情绪浪潮即将把他淹没。

      肆虐的血液充斥着胸腔,快要横冲直撞破体而出。

      痛、太痛了。

      “初、初杭!”

      “啪”的一声,案几上的东西被他拂落,烛台上半截燃烧的蜡烛一触到地面就已经熄灭。

      赵景之摁着额头,密密麻麻似蚂蚁噬咬的痛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整个屋子已经被暗色湮灭。
      就连月光也被笼上一层虚影,半点也不肯照在正在挣扎的人身上。

      被疼痛挤压到所剩无几的理智回笼,见无人应答,赵景之这才意识到,他这次上山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带上初杭。

      也就没有带上药。

      他紧咬着牙关,平日里眉目如覆霜的面容竟渐渐阴沉病态起来。

      有冷汗从额角流下。

      他又犯病了。

      -

      另一侧禅房里。

      夜里寒凉,可此时萧苓却嫌燥热手脚皆拿了出去,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那股子难捱的烫意终于缓了些许。

      就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不对劲。

      萧苓昏昏沉沉,一股股欲流往全身蔓延,连带着血液也在蒸腾。她费力的睁开双眼,此时口干舌燥,想去唤流云,可一发出声音却是黏腻不堪。

      她的心脏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有问题。
      哪里出了问题。

      “姑娘,你怎么了?”

      流云听到萧苓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忙点了蜡烛,倏忽照亮了榻前。只见萧苓面色绯红,双眸映水,噙着两分娇柔与脆弱。

      她不由得大惊,姑娘这是怎么了?

      却见萧苓慌乱,手指捏紧了被褥。
      “不要点蜡烛!”

      房内陡然变暗,外面风声萧瑟,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只要她们一出声,就能把人吞入腹中,让人毛骨悚然。

      她们下意识屏住呼吸。

      流云察觉到萧苓浑身发热,轻手轻脚给她倒了杯水,冰冷茶水刚一入口就在她喉咙里被烫化,叫嚣着仍是不够。

      “姑娘,这不行啊,奴婢去找人来看看吧?”

      夜深人静,若再不找人来,只怕姑娘要烧上一夜不可。

      “不,我、我这不是生病,是被下药了。”

      如此怪异的空虚感牢牢扯住她的心脏,萧苓知道这是被算计了。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那要怎么办?”
      流云急得快要落泪,只能用冷水打湿了帕子,想往萧苓额头上覆。

      但无异于杯水车薪。

      萧苓半阖着双眼,眼看就要睡过去了。
      流云咬咬牙,“姑娘别怕,我去找住持。”

      萧苓想启唇让她停下,但流云关心则乱,已经跑了出去,甚至还不忘轻轻掩上了门扉。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心里紧紧揪着,神色难得有一丝清明。
      能有机会做下此事的,除了陈时她还真想不出第二人。

      若真是陈时做的,那他必然做好了万全之策,包括封锁后院,即使去搬救兵也来不及。

      不成!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说不定那人就在哪里窥视着她,然后再伺机而动吞掉她。

      她咬牙起身,紧紧攥着手心,痛意让她保持着半分理智。

      随后轻轻打开门。

      整个后院此时黑暗一片,除了沙沙竹林声响,再无旁的动静。

      萧苓深一脚浅一脚,全身瘫软,在后背沁出浅浅的一层冷汗。

      同时神经紧绷着,生怕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蹿出来,然后一把咬断她的脖颈。

      不知捱了多久,手心早就黏腻一片。

      冷风灌着单薄的襦裙,她甚至没来得及再披上那件厚重的大氅。

      但好在,她此时察觉不到冷。

      热意自胸膛从外散出,每走一步,都是麻酥酥的痒。

      热,太热了。

      萧苓狠下心,死死咬着唇瓣。
      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皮半垂着,紧紧靠在檐下的角落里,正巧有檐柱遮住她的身形。

      就在此时——
      她听到一丁点什么声音,顺着声响稍稍朝外看去。

      只见有黑影轻轻推开了她的屋子。

      随后便隐入不见。

      萧苓收回视线,吓得浑身发抖,有一丝庆幸自己跑出来了,若是还留在屋里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想到,那人来的如此之快。

      但随即便想到,若是那人在屋里不见她,出来找怎么办?

      如果他不死心,找到她不过是时间问题。

      强大的求生欲让她逼迫着自己环顾四周,各间禅房皆是紧闭房门,而且她并不知晓哪间是有人的。

      突然脑海中划过了什么。

      如果上天怜悯,就让她赌一把好了。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赵景之觉得已经过了一整夜。

      他松开紧紧摁着眉心的手,长时间保持那一个动作,全身酸涩且发麻。

      头依然痛着,但没有先前难捱了。

      轻轻呼出肺腑里的浊气,他能尝到唇齿间淡淡的血腥味。

      这腥甜味牵动起他的全部感官,就连那原本迷蒙着的双眼也能渐渐视物。

      似乎是听到什么轻微的吟咛声。

      赵景之一霎时戾气陡现,似有所感垂眼,窗外月光淡落,将她那身素白衣裙衬得如烟如雾。

      白天里还如此疏离正经的人就在眼前,不小心跌落在地,甚至最顶端的纽扣也不知遗落在哪里,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凌乱发丝被冷汗濡湿黏在脸颊两侧,此时正茫然地东张西望。

      他垂落的指尖莫名颤了颤。

      全身血液在痛意中兴奋到了顶点。

      屋里没点灯,除了那层浅浅的清辉,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萧苓进了屋,还未来得及庆幸她赌对了后,脚步虚浮,又被地上什么东西一绊,直接跌落在了地上。

      手掌紧紧按在了地上,是钻心的疼痛。

      等意识到什么,她立马将那痛吟声咽了下去。

      但除了她的呼吸声,满室寂静。

      是没有人么?

      许是被药效的缘故,让萧苓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雾,只能靠触觉辨别着物件。
      她颤颤巍巍起身,却是站不稳。

      赵景之坐直身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垂下的眼皮遮住眸中暗流涌动的情绪。

      他觉得他甚至可以再过分一点。

      接下来,他也这么做了。

      看着萧苓试探着扶着椅子往前走一步。

      又走了一步。

      等绕过椅子后面就是他的膝盖。

      萧苓眼前如同覆上一层浓稠的黑,她小心翼翼触碰着,一点点挪动。
      脚却软得使不上劲。

      看来这是没人的屋子。
      还好她刚刚进来时已经把门栓上了。

      只要她不出声,陈时是不会发现她的。

      只要在这里等到天明药效过了就好。

      近了。
      已经很近了。

      如果没记错,这间禅房与她房里构造一样,只要绕过这把椅子,后面就是床榻。

      可下一秒,她却浑身发颤。
      唇瓣因害怕而不自觉抖着。

      手指在这一瞬间绷直。

      那……那不是床榻。

      来不及惊呼,就被狠狠攥进一个温热宽大的怀抱里。

      紧接着是男人略带沙哑的嗓音。

      他似乎是极其愉悦,凑近她的耳畔道:

      “怎么,深更半夜,对我投怀送抱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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