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的公主一家》谋余笑

7、月出皎兮

　　她有前世的记忆，知道鲛珠几乎已经内定给沈云阙了，其他人都是陪衬，与其在她拿到后她再去偷，事发后受人指摘，还不如，趁着这东西无主，直接明抢，到时候所有人都会骂她，沈云阙算得上老几。

　　等到众人骂够了去找其他东西，她已经在禁闭室美美炼化。

　　加在她身上的恶名无非是投机取巧心思不正，长辈眼里也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最多口头斥责几句也就过去了，而且这本就是鲛人族的东西，谁会真的罚她？

　　“沈明瑰，你简直是个天才！”

　　只是她到现在都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世上仅存的鲛人已经不多，只有少数隐居在深海，因为浑身都是宝贝，他们的骨头，血肉，天生的歌喉还有鲛珠，一直都是有价无市，鲛绡灯烛这些倒是容易得，只是鲛珠，一只鲛人一生也只会有一颗，一般被捕获的鲛人，总是会被豢养起来，被迫歌唱，哭泣，取悦人，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泪，才会被剖开取出鲛珠，然后被分食得一干二净。鲛珠是非常难得的。

　　据说蓬莱的这颗，是很久以前鲛人族的首领为了感谢居住在岛上的仙人对其族群的庇护献上，传言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对于天族和妖族这些拥有漫长生命，鲛珠只是一个稀奇点的漂亮的夜明珠，可足以让人族修士趋之若鹜。

　　沈云阙要它，就是为了她那个年过半百依旧青春貌美的凡人娘亲。

　　沈明瑰只是好奇，毕竟她只是有一半的鲛人血脉，又还未成年，体内并没有属于自己的鲛珠，因此想要研究一番，其实她们的目的并不冲突，只是沈明瑰不想让鲛人的东西落入凡人之手，更不能便宜了那对母女。

　　同窗间，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会在她放言说要这颗鲛珠后去争抢，也不会为了沈云阙这个凡人去得罪有一半鲛人血脉的沈大小姐。

　　很显然，商玄没有眼睛，被她的好妹妹央求了几句，看到人家落了几滴眼泪便心疼得不行，直到沈明瑰一定不会将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几乎明抢了过去，去哄沈云阙开心。

　　她真是不解，凡人的眼泪又不会变成珍珠，有那么值钱吗？

　　“你在商会里，有见过鲛人泪吗？价值几何？”

　　“据说从前被捕捞的鲛人多，眼泪是他们身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普通的有钱人家花个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一颗，不过后来鲛人越来越少见，物以稀为贵，一颗圆润饱满品相上佳的价值千金。”

　　“所以，大小姐，你真不去参加沈仙君的寿宴？”

　　“不去。”

　　她托符衍之将之前自己为玄阴水准备的灵石交给卖家，一来二去，两人有了交情。至于身份性别，沈明瑰本就没有刻意隐瞒，换了装束只是为方便行走。

　　只是，“原来你这样喜欢女子衣裙？”

　　面前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哪里是什么女修。

　　“你同浮玉商会有什么关系？”能够轻易带人入内场，还有内部专供的令牌。

　　“沈大小姐不记得在下，可真是令人伤心，说起来，我们还是同窗。”符衍之假惺惺抹了抹眼角。

　　“也是，大小姐眼中只有商玄君，那里看得到我们。”

　　“好了，玩笑而已，大小姐别当真，我是癸乙班的，离甲班远，只偶然在学府见过你。”

　　“什么时候？”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呃，就是前两年，当时你给云阙仙子在吵架，我们就没敢贸然出现打扰。”

　　哦，那难怪。

　　“我有一个问题。”

　　“大小姐请问。”

　　“为何你们都叫她云阙仙子？”外人眼中，她妹妹是柔弱清纯的云阙仙子，而她则是嚣张跋扈的沈大小姐。

　　“您不记得了？”符衍之小心翼翼观察沈明瑰的脸色，“您之前发过话，不让大家唤云阙仙子沈小姐。”

　　“我什么时候”沈明瑰想起来了，似乎是沈云阙十岁那年，刚到蓬莱学府，同窗一口一个沈小姐听得人心烦，她当着所有人下了沈云阙的面子，放言不许任何人叫沈云阙沈小姐，从此蓬莱就只有她沈大小姐一位。

　　“咳，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年幼任性说的话，怎么还有人记得。”想起自己幼稚发言，还有对这个不争气的凡人爹的在意，她有些心虚。

　　“天下那么多学宫，她非要去蓬莱，蓬莱那么多班，她非要跟我在一处，成天对着她这张脸，我怎么可能好脾气。”沈大小姐是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

　　“以后也不必叫我沈大小姐了，他们沈家的光，我可不想沾。”想到沈魏，还有那对母女，她就心烦。

　　前世边境魔气泛滥，沈魏作为驻守一方的仙君竟然弃城而逃，令人不耻。

　　“明瑰仙子？”

　　“别，住口。”这个称呼听的人恶心。“你叫我明姑娘，算了，你还是叫我大小姐吧。”

　　“说起来，今日沈魏的寿宴已经开了，你们商会也是受到邀请的吧，怎么你这般悠闲？”

　　“这种人情往来的事交给我大哥就行，我去了，他们还嫌的丢人。”提到这个，符衍之神色恹恹。

　　“为什么？因为你喜欢华丽的衣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妖族总是雄性要打扮得更加美丽，否则如何吸引磁性的目光？”没记错，浮玉商会的当家人也是海中妖族，怎么还学凡人那套。

　　“还是当妖怪好啊，凡人规矩可多了！”终于找到了知己，符衍之眼泪汪汪，仿佛他乡遇故知。

　　“你帮了我的忙，这些你随便选。”她这趟出门带着的裙子不多，匆匆拿了十几条，还都是同一色系的，“算了，这些你都先拿去，等今年的布料到了，我再送你。”

　　“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符衍之的手已经不受控制摸了上去。

　　“这有什么，我的衣服一日三套都穿不完，偏偏也没人欣赏，送你也是物尽其用。”

　　“呜呜呜大小姐你真是一个好人，他们真是有眼无珠，我以后再也不在背后说你坏话了！”

　　“不过，你今日不去，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她故作不知，托腮听符衍之讲。

　　仙君寿宴，礼官正念着礼品单子，龙宫的尤其长，是其他的数倍不止。

　　不过，念完之后，却没有任何东西抬上来，众宾客纷纷纳罕。

　　“禀仙君，大小姐说，龙宫送来的物品素来为夫人不喜，便不拿上来惹您贺夫人不快。”

　　“还有，历年大小姐和主母送来的与这些同源，便唤人从库房和云阙小姐的院里搬去后山了。”

　　丝竹渐停，觥筹之声也渐缓，素来听闻沈大小姐跋扈，与妹妹不和，更是不喜仙君后纳的妾室，不曾想，连亲生父亲的面子也不给。

　　“她人呢？”沈魏强忍怒火，同时还不忘安抚夫人。

　　“大小姐说，身体不适，遥祝您身体安康，长命，长命百岁。”

　　“扑哧，这大小姐还真是，有趣。”

　　“这算是诅咒吧，跟亲生父亲有什么深仇大恨，寿宴不来，还把礼物都带走了，真是不孝。”

　　“沈魏本就是凡人，天资再高，还是要攀附龙族，刚与鲛人成亲，后又迎了青梅竹马的夫人进门，两个女儿相差不到一岁，你要是沈明瑰，你能忍？”

　　沈魏刚好满一百岁。

　　众目睽睽，沈魏不好发作，只能让人先下去。

　　剩下半场大家食不知味，眼中泛着八卦的兴奋的光，又不好当着沈魏的面讲，私下传音了无数道。

　　沈云阙早就哭着躲了出去，商玄紧随其后。

　　“大小姐，你可真大胆。”

　　符衍之太过好奇，只好偷偷联系他大哥的随侍，远程看热闹。

　　“哼，妖族从不讲人间礼仪孝悌那一套。”这只是小惩大戒，让他们一家三口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要回去了，就此别过。”

　　“今日有雨，大小姐不嫌弃，可以和我共用一把伞。”

　　她本想说不用，鼻尖却嗅到一丝异样的味道。

　　“你先别出去，这雨有古怪。”

　　“你是说太阳雨？这在凡间也很常见啦，只是雨水似乎比寻常雨水要酸涩些，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符衍之撑开伞，步入雨幕，“你看，没事，还有传说，太阳雨是狐狸在娶亲呢。”

　　“符衍之，进来！”这雨不对劲！

　　他没看到的地方，伞面被腐蚀，数息间只剩十二伞骨。

　　“嗯？怎么好像有烧焦的味道。”

　　“笨蛋，你头发没了！”沈明瑰扯下自己的发带，鲛纱顺着她指尖飘到符衍之头顶，一圈一圈绕成刚好可遮一人的圆盘形。

　　符衍之这才后知后觉摸了一把自己的头顶，似乎，有一小块光溜溜的。

　　“？！”他的头发呢！

　　“啊啊啊啊大小姐救命！！！”

　　他三两步跑回去，躲在沈明瑰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头发，它还能长回来吗？”

　　“我也想知道。”

　　她脸色难看的很，因为这雨水中若有似无的奇怪味道，沈明瑰非常熟悉，是魔气。

　　仙家福地，毗邻南海，怎么会有魔气？

　　现在没有给她弄清楚的时间，雨水中魔气微弱，若不是她前世死在战场上，□□被腐蚀殆尽，沈明瑰或许也不会察觉。

　　“护城的阵法为何没开？”

　　“啊？”

　　算了，符衍之看着就不太靠谱。

　　“呆在鲛纱下不要随意走动！”

　　街上早已没有避雨的行人，沈明瑰只身闯入。

　　“大小姐！”

　　雨水落到她周身，只溅起一两朵罗生花，她前世专门针对魔气钻研出的防护阵法，遗憾的是不能大面积使用，最多可罩住两到三人。

　　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身后，沈明瑰总不爱打理，已经没过小腿快要到脚踝。

　　这些雨水，若是任由它们全部落下，周围的灵植妖兽都会受到侵害，将来或许会有魔化的可能。

　　她如今修为尚浅，无法支起太大的法阵。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试着，让雨收回去。

　　这天，许多人都看见了奇景。

　　这漫天的风雨，竟然是由地面升上天空，然后汇成了一朵巨大的罗生花。

　　太阳雨并不罕见，逆向的雨不仅是凡人，妖怪修士也未曾见过，街坊巷陌纷纷打开门窗观看。

　　等到所有的雨都消失，地面重新变得干燥，太阳还未落下，月亮却已初生，这是极少见的，日月同升之景。此后数年都被往来的商人当作谈资，说定然是有仙人降临，才会有如此罕见的祥瑞天象。

　　沈明瑰想，她果然还是喜欢明这个字。

　　“姐姐，”

　　衣角被小童扯了扯，清澈的眼睛里盛满疑惑：“你是不想要嫁给狐狸，所以月亮把雨收回去了吗？”

　　沈明瑰被这样天真稚嫩的话逗笑，但她用认真的口吻回答：“是的，不想嫁给狐狸。”

　　“那姐姐想嫁给谁？”

　　“我想要，”沈明瑰被问住，默然两秒后意识到只是个孩子，何必说实话。

　　她指着天边皎洁的玉盘，“嫁给月亮。”

　　“可是月亮好远。”小孩失落，“姐姐嫁过去，一定会寂寞的。”

　　“不然姐姐嫁给我吧，我很快就会长大的！”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可是我喜欢月亮啊。”有谁会不喜欢月亮呢？不仅为夜路行人，还未浮萍幽魂照亮。

　　北境的战场，尸骨成堆，腥风血雨，月亮是唯一光明的存在，照着每一缕残魂，皎洁温柔。

　　她将鲛纱发带留给符衍之，算作之前他帮忙的报酬，告别之后，她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慢悠悠循着街巷，买了几根颜色花哨的发绳，顺手编进了发间，绕着彩色发绳的长辫子在身后欢快甩动，发尾还缀着铃铛，她很久没这么自在了。

　　印象中，母亲是给她梳过头的，她总爱将沈明瑰的一头长发从头编到尾，在点缀些鲜亮的贝壳和大小不一的珍珠。

　　她慢慢向海边走着，手上还捏着一根糖画，摊主照她的要求作人身鱼尾的鲛人模样，尾巴被她咬掉了一半。

　　“沈明瑰，你又在闹什么？”

　　一句话，让她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太阳彻底落下了，月亮也被乌云遮住。

　　她太熟悉了，这句话，每次她惹了什么事，都会有一个人及时赶到，让她道歉，对她说教。

　　“伯父的寿宴你不去，还让人散播谣言，让云阙伤心，你平日随心所欲也就算了，这是要让三家一起丢脸吗？”

　　“你逾矩了，商玄君。”

　　沈明瑰正欲反驳，清冷淡漠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明姑娘在此处，是因与我有约。”

　　那人发白如雪，周身似有浮光流转，云散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