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的公主一家》谋余笑

26、善良宽容的神

　　遇见阿禾的那天，祈岁在梦里也见到了她。

　　她很清楚是梦，阿禾拽着她的衣角，牵她走过寒木春华。

　　她没有开口，祈岁却能听见她的话。

　　第一眼看见这个小姑娘，她就觉得很亲切很熟悉，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阿禾就像她的毕业论文一样，是亲生的孩子。

　　“岁岁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这里的人。”

　　“那这些，你还记得吗？”

　　她看过司命过去跟他们相处的一幕幕，从前并没有什么触动，现在却有些难过。

　　“不过没有关系，”阿禾踮起脚尖，仰面微笑道：“欢迎回来！”

　　草木蔓发，祈岁整个人被淹没在无尽夜色绿意中。

　　之前梦见的那些，有关于司命的点滴，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作为旁观者，以第三视角在看别人的故事。
　　她有以前的记忆，却没有感情。因为她把感情留下来了。

　　阿禾是因为她的情感而生的孩子。

　　祈岁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的淡漠，原来，只是把感情留在了这里。如果她离开了，狐狸在这里，会很寂寞的。

　　“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可爱。”祈岁眼中属于十九岁女孩的清澈褪去，雾气翻涌，是沉淀千百年的温柔宽和的眼神，“看来他将你们都照顾得很好。”

　　小姑娘开心地依偎在她怀里，因为消耗太大，身形逐渐缩小，变回了本体，一小节菩提枝。

　　“我走之前，似乎并没有让你做这些。”意识回笼那一刻，她发现了院外的微生尘，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是我僭越，抱歉。”对话生涩又疏离。

　　“怎么还是像从前那样喜欢多想？”司命温柔又无奈地笑道。

　　“我寻回你的族人，是希望他们偶尔能来与你相伴，留下回廊，是希望你能去看看万千尘世，还有这些命簿，是留给你解闷的。”
　　“我说要将人间带到你身边，不是让你什么都担着。”
　　“那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我只是希望，你身边能热闹一些。”

　　不过多亏他勤劳，本以为她没多久便会回来的，十几年的事情处理起来也费不了多少精力。谁知一去便是千年。若是没有微生尘，东西都要堆积成山了。

　　不过，“你是怎么喂娇娇的？胖成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猫猫道长还是小猫的时候，总爱跳上床榻扯着枕巾被絮玩，十分让人头痛，司命又一向溺爱，不忍责骂，只是笑叹着“娇儿恶卧榻里裂”，然后将被抓破的床单换掉，布料用来给猫做衣服。娇娇这个小名是这样来的。
　　娇娇的猫身比之前圆滚了好几倍。

　　“我没管，他总爱自己出去骗吃的。”
　　“好吧，索性人身也看不太出来。”她扶额。

　　其实对现在的微生尘，司命是陌生的，加之心中又有歉意，实在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对不起。”
　　祈岁有些头晕，觉得自己一会儿是司命神君，一会儿又是个普通的正在打工的苦命大学生。
　　两边的记忆相互撕扯，像是天平的两端，时而左偏，时而向□□斜。

　　“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她不知道该叫微生尘还是小狐狸。
　　迷迷糊糊睡过去时，口中喃喃着几个词，微生尘凑过去，听见“小狐狸”“过来我摸摸头”耳朵瞬间立起来，脸上泛着薄红。
　　然而祈岁不肯放他走，两只手抓住了他摇得正欢的尾巴。

　　果然爱玩尾巴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之后她没有再做梦。

　　每天学校，尘余观，两点一线，上手后越来越熟练，具体表现为遇到危险躲避逃跑的速度变快了。一开始还需要微生尘的远程指导，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有司命的印章在身上，普通妖怪鬼魂没法靠近，祈岁的工作也更加轻松自如。

　　再一次见到司命，是某次上学路上，遇到了一只鬼。

　　“你有没有看见那些线？”

　　只有祈岁看得见的虚影俯身附耳道：
　　“那是命理线，断干净的时候，代表此人尘缘已了，要离开了。”

　　“所以，我所要做的，是帮他们把线断掉吗？”
　　“你看到的这些已经断了。”
　　“是线的主人执念不散，强行留下。”

　　她仿佛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她抬起手，拇指指腹抵住第二节食指的指骨，那些线便朝她涌来，收进了食指关节处。
　　于是那人周围便只剩执念。
　　执念不散，化为鬼。

　　虚影与人合二为一，动作一致。

　　“然后呢？”

　　“等人来收，后面就不归你管了，司命只管活人。”

　　“如果没有人即时来收呢？”

　　“命线都断了，除非怨气冲天，否则很难能对人间有什么影响。”

　　她似懂非懂点头，背上笔记本就要往图书馆去。

　　显然，她的运气不太好，刚好遇到了一只怨气冲天的恶鬼。

　　“怎么会这么难对付，他到底要过河干什么？”

　　“你别愣着，看看他的命线有没有什么提示？或者河对面有什么？”

　　河对面，就是普通教学楼啊，哦教务处也在旁边。

　　“等一等！”脑子里灵光一闪。

　　“同学，你盲审过了！”祈岁一针见血。

　　原来天大的怨气源头在这里。

　　“不错啊，小司命。”

　　像小朋友一样被拍拍头。

　　完蛋了，她好像有点喜欢上自己了。为什么不能一直有司命一样的姐姐陪着啊，特别特别安心的感觉。

　　司命再也没有出现过，祈岁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去问微生尘。

　　没有缄口不言，只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仅限于知道，没有任何亲身经历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贴心地讲了一些知道的传闻。

　　“真是没有想到，从前我还拯救过世界呢。”祈岁支着下巴感叹。

　　“怎么说呢，如果我现在是个中学生，或许会真的有什么舍生取义，拯救世界的想法。”
　　“但是我现在是一个历经磨难的大学生，每天想的都是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到末日，这破学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我没有变成怨灵真是个奇迹。”

　　她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呐。

　　“以前的事情，你真的都记不清了吗？”

　　“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知道这里从前的主人是司命，知道祈岁是下一任司命，知道自己是这里的狐狸，是知道，不是记得。

　　没办法，他真的已经活了太久。

　　祈岁也不知道在不平什么，心里有个小疙瘩，接下来的话带着少有的攻击性：

　　“我不知道是不是活得久的妖怪都这样，但是我肯定不会，我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三岁半的事情都记得，你不要不相信，是真的记得！”

　　“三岁半，差不多是小孩子刚刚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吧。”

　　“因为真的是很值得记住的事情，印象太深刻了，没办法忘记。”

　　“我那时候差点走丢了，还好遇到了好心人，不然现在可能都遇不到你们。”

　　“所以，真正重要的事情，会牢牢刻在记忆里，什么活得太久很多事情都记不清这个说法，我完全不能接受，说明她在你心里根本不重要。”

　　“可是司命真的很喜欢她的狐狸。”她替司命有点委屈，感到难过，生前从来没有这么难过。

　　“我知道，我只是，不记得了。”

　　一向温和的狐仙这下不顺眼了，祈岁不想理他。

　　他满腹心绪不知道该怎样说，他知道自己曾经被抛弃过，他有满腔的追忆悔恨无处可发，只能日复一日交予时间消磨。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们神仙都特别残忍。”微生尘幽幽道。

　　？怎么还倒打一耙，到底是谁残忍？

　　“哪里残忍了，你都不知道，其实她，我一直都有在你身边，明明是你不记得我！”

　　不知道什么原因开始的吵架，到后来也分不清你我她，祈岁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微生尘则是一直道歉。

　　“算了，不吵架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从小到大，祈岁真情实感跟人吵架的次数少得可怜，连跟人起冲突也屈指可数，太累了，而且没有意义，不能解决问题。

　　窝囊也好，怕事也罢，或者也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遇到观点不同的人，祈岁总是“不跟笨蛋计较”的心态。

　　不吵架了，她要冷静一下，这样都不像是她自己了。

　　然而落到微生尘眼里则是另一层意思，不吵架了，意味着进入下一步，冷战。

　　“我的错，”

　　？

　　祈岁突然被毛茸茸的尾巴们包围，不知所措。

　　“我错了，不该忘的。”

　　这下谁还记得吵架啊，狐狸投怀送抱，祈岁被迷得晕头转向。

　　“别生气了。”

　　“嗯嗯嗯，不生气。”

　　埋头在毛茸茸，忘乎所以。

　　当然也没有听见极低极轻的一句“我会尽力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