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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静河的春天总是难熬。

      潮湿、多雨,空气中徘徊着散不去的寒意。透过四方小窗深吸一口屋外的气息,仿佛郊外的春笋钻进身体,生根发芽,喷嚏咳嗽比雨点还频繁,叫人不得安生。

      储江童从被窝里伸出手臂,在床边椅子上摸了两下,只碰到冰冰凉的手机,才想起自己昨晚临睡前,用掉了最后一张抽纸。

      她吸了吸鼻子,鼻涕险些倒流,喉咙很干。储江童立马坐起,一看手机,清晨六点。
      还好还好,没到刘宏他们的起床时间。

      她下床,缓慢而滞重地将门板往一边滑去——这是整间屋子唯一一扇推拉门,轨道很多年前就生了锈。锈迹是死的,但人费点力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多出这笔冤枉钱。

      稍稍将开关向上一抬,水龙头吐出涓涓细流,几乎没有声音。

      储江童蹑手蹑脚地接水、刷牙、洗脸,然后把手往裤子两侧一抹,裤子不怎么吸水,手背残留的湿意令皮肤阵阵发痒,但没关系,这是一双很快又要被打湿的手。

      刘宏吃三个肉包、两个菜包;庄婉只吃一碗小米粥;刘萱也有样学样要减肥,但每次都会顶着庄婉的斥责、从刘聪睿盘子里抢走一根烤肠;刘菁说要吃面包片夹煎蛋火腿;刘聪睿因为昨晚没被允许看电视,哭喊着闹绝食,也不知道今早改主意没有。

      小米粥昨晚就提前放电饭煲里煮上了,烤肠是庄婉在直播间买的半成品,放空气炸锅里八分钟就行,煎蛋火腿做早了会凉,那就先蒸包子好了。

      除了刘宏的份,储江童还多蒸了两个肉包,以防刘聪睿反悔了却没早餐吃。在把剩下的包子放回冰箱前,她的开门的手一顿。

      如果再多拿一个……他们会发现吗?

      包装袋上的宣传图看起来很好吃,储江童还记得前天刘聪睿一点点撕开包子皮时,从他手中散发出的诱人的香气。

      吃进嘴里,会是什么味道?

      厨房外忽然传来开门声,透过长虹玻璃隐约可见一个穿着睡裙的身影,储江童呼吸一滞,赶忙打开冰箱门,将包子放回原位。

      也许是她莫名其妙地心虚,手底下没控制好音量,冰凌摩擦的声音透过门传出去,撞上庄婉,反弹回一声不耐烦的“啧”。

      储江童假装很忙地站回灶台前,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水汽淹没锅盖,白茫茫一片,储江童将水汽眨出眼外,转身把四根烤肠放进空气炸锅,顺便用吹出的多余的热风暖了暖手。

      两分钟后,储江童往锅里打入一颗蛋,周围铺上一圈薄火腿片,边缘微焦时咸香气味腾起,储江童咽了咽口水。

      关火的刹那,两片焦脆面包从面包机里猛地弹出,而蒸锅也响起工作结束的欢快音阶。储江童对这种巧合——或者说经她干涉后产生的巧合感到很满意,腹中难以忽视的饥饿终于被掩盖。

      掀开蒸锅盖子时,蒸汽扑面而来,储江童被熏得打了个哈欠,惺忪间她将三明治放进最上层,再盖上,足够保温到他们起床。

      做完这一切,储江童走出厨房,没看见庄婉的身影,她应该只是出来上厕所。

      整间屋子仿佛只剩储江童一人。她在空旷的客厅中央转了个圈,身心跟随脚步变得轻盈,余光瞥见餐桌上的淡粉色便利贴。

      凑近一看,上面用圆润可爱的字体写着:【突然想吃粢饭团,不用做我的三明治啦~Crystal】

      储江童揭下便利贴,一边用指腹蹭去胶水在玻璃桌面留下的模糊痕迹,一边将上面的字重复看了一遍,忽然有点开心。

      三明治不能白做吧?储江童踮了踮脚尖,明明还没吃到,可那肉与蛋的香气、脆嫩交织的口感,甚至连蛋黄经过食道时那滞涩的感觉,都已经在她身体里精彩上演。

      温热的,甚至有点烫手的食物。储江童想着要小口小口品尝这来之不易的美味,却敌不过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她将嘴张到最大,牙齿甚至划过指尖,咬下一口,满嘴都是暄软的黄油香气。

      这样的吃法,只比她手掌稍大的三明治很快就被吃完。储江童吃得又急又快,对许久没有如此体验的胃来说反倒成了甜蜜的负担,有点刺痛,但储江童还是很开心。

      她最后看了眼便利贴,对折,再对折,折到第七次时,将它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储江童洗过手溜回房间,从抽屉最里面掏出一支银绿色管身的护手霜,拧开,在手背上挤出黄豆大小,一点点抹开。

      柜姐说这是“马鞭草”味——此前储江童从没听说过这种植物,但不妨碍她对这个产品的认可——淡淡的、清新的香味,涂上之后手也的确没再生过冻疮、或是干得裂出一道道血痕。

      很适合“储江童”。

      近乎朝圣般地抹完护手霜后,离出发去学校还有点时间。储江童进厕所理了理刘海,张开手臂对着镜子前后观察,确定校服上没溅到任何油点子,才松一口气,下意识拨开水龙头,将手伸到哗哗而下的水流中——等等。

      她刚涂的护手霜!

      储江童的心在滴血。

      -

      下车时储江童假装挠鼻尖,顺势闻了下自己的手,味道还在。
      嗯,摸起来也滑滑的。

      七点整,从车站到学校路上零星点缀几个学生。在这个久违的晴天,已经有人换上了短袖——静河一中的夏季校服以白色为主,辅以朱红色条纹,比沉闷的深黑色冬季校服要好看得多。

      储江童也换上了短袖。从温暖的车内到室外,带着冬日余韵的料峭晨风迎面而来,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储江童只是紧了紧抓书包带的手,抗过身体瑟缩成一团的冲动,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在大同小异的学生堆里,像只优雅出尘的天鹅。

      这周轮到高一三班站校门口值周,每天轮换不同小组,一学期下来,每个人都会轮上一天。
      而储江童作为班长兼级委,每天都得值勤。

      她将书包放在传达室门前,驾轻就熟地拿过象征值周生的绶带披在身上,有人从身后和她打招呼:“早啊,江童。”

      储江童先挂上笑容,然后才转身,温和道:“早,嫣然。”

      名为“嫣然”的女生目光落在储江童手臂上,还带着睡意的眼睛微微睁大,惊呼道:“江童,你也太白了吧!……天啊,感觉你在发光。”

      那当然。储江童在心里说。她可是小心地捂了一整个冬天。

      “有吗?”储江童羞赧地笑,“你也很白呀。”

      顾嫣然撇了撇嘴,撸起外套袖子,将手臂展示给她看:“才没有呢!我是超——典型的黄皮啦。”

      “你手怎么了?”储江童轻轻握住顾嫣然的手,翻过来。

      “有点干吧可能。”顾嫣然不自在地蜷起手指——她的手没储江童的手那样纤细修长,也没那么光滑,放在一起对比,简直惨烈得没眼看。

      储江童也马上松开她的手,回身蹲下,从书包侧袋掏出银绿色护手霜,拧开盖子在顾嫣然鼻子前一晃,问:“这个味道ok吗?”

      很淡,却很舒心的香气,分不清是从储江童身上还是手中传来,顾嫣然愣愣地点了点头,便看见储江童拉起自己的手,往自己手背上挤了芸豆那么大的一坨。

      “抹开就好了。”储江童将盖子拧回去,温声叮嘱道,“多的可以往手臂抹。”

      “哦、哦,好。”顾嫣然低头去看手,指尖还残留着淡淡余温。
      香味就像储江童一样,温和地存在,而毫不突兀。

      顾嫣然不由得一阵心跳加速,视线追随着储江童而去:她冲自己笑了笑,走到校门口,和值周老师说了句什么,老师便笑逐颜开。

      那可是严厉得全校闻名的数学老师诶……顾嫣然向来不敢出现在他周边五米之内,可储江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和他聊了起来,丝毫没有身为学生的局促或胆怯。

      真不愧是储江童。顾嫣然想到自己和她同班、而她刚刚还温柔地关心自己的手,整个人便受宠若惊,内心泛起小小的颤栗。

      储江童注意到顾嫣然的反应,但无需、也无暇再继续分心神在她身上。

      随着越来越多人出现在校门前,储江童的精神警戒程度达到一级。她看着一张张一闪而过的脸,不断在心里回忆他们的名字或特点,以防谁突然转过头,冲她打招呼。

      “江童!这周轮到你们班值日呀?”
      “是呀,好羡慕你,住得离学校那么近,早起好痛苦……”

      “储江童!储大人!今天能不能别扣我的分?”
      “我有剪刀,你去旁边把发尾剪了再进来呗?”

      “江童,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哦?”
      “还好啦。大课间要不要一起打羽毛球?”

      “江童……”
      “储江童。”
      “江童!”

      储江童从不觉得时间漫长——主观的感受向来无法影响客观的度量衡。她笑着对所有人点头、回应,连一旁的老师看了都忍不住说:“你人缘挺好。”

      “我喜欢交朋友嘛。”
      储江童用稀松平常的语气笑道。

      -

      课间操快结束时,级委们聚在操场角落,汇总当天的课间操情况。

      “江童,你们班又缺个人。”学姐用笔在高一三班的应到和实到人数上虚虚打了个圈,说,“再这样下去,你们班平时分要被扣没啦。”

      储江童愁眉苦脸地鼓了鼓腮帮子,趁着还没上课,跑去办公室,把情况汇报给班主任老徐。

      老徐全名徐哲研,教化学,是个性格古板而温吞的年轻男人。

      烦闷的表情转移到老徐脸上,他挠了挠头,问储江童:“从开学到现在,叶飞舟做过几次操?”

      三次。储江童在心里回答,但什么也没说。

      见她答不上来,老徐深深叹了口气:“上学期我已经给他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就差跪地上请了。但人家就是不来,嘿,能有什么办法?”

      储江童微微抿起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老徐瞅瞅四周,确认老师们都已散进各个班做课前准备,才小声对储江童说:“有些孩子啊,就是这样,因为家庭父母的关系,觉得自己有点特权、高人一等,以为自己能不受规则的管束,自以为很聪明独特,殊不知,那才是真正的犯傻呢。”

      储江童不敢苟同——世界不是乌托邦,有钱有权者,必定能凌驾于规则之上。
      或者说,世界的规则正由他们写就。

      但这些想法只会在凌晨挤进储江童的大脑,到了白天,它们就像爬回地底蛰伏等待的昆虫,留储江童的思绪一片开朗清明。

      虽然叫“老徐”,但徐哲研不过二十八|九,刚毕业没几年,尚未经历过人情世故的毒打,喜欢抱怨,尤其喜欢向他可靠的宝贝学生储江童抱怨。闲言碎语间漏出无数秋毫般细小的信息,储江童需要它们,所以她全盘接受,并对所有的秘密保持沉默。

      她学着老徐无可奈何地笑,然后说:“看着咱们班分数一直往下掉,心里怪难受的……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吧。”

      老徐顿时露出欣慰的表情,他长叹一声,说:“要是叶飞舟能有你一半的态度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有了储江童刚才那句表态,徐哲研的心放下来不少。

      预备铃响,储江童要走,徐哲研忽然想起件事,忙叫住她,说:“江童,下周国旗下讲话轮到我们年级,你想不想上去发言?”

      储江童的眉毛稍微扬起了一点,惊喜从她的眼中跑出来,伴着雀跃的声音,组成早春的好光景:
      “——可以吗?”

      欣喜、紧张、期待、不安。

      储江童对所有的情绪与情绪表达都信手拈来,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尽职地将演技发挥到最好。

      说话间,她将自己往阳光下挪了一步。

      太阳的投影在身后被铁栏杆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储江童努力地在身后摸索,可无论怎么张开手,触及之处,都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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