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历险记》盔甲护身

5、第五回 死雠仇众人遭大劫 活冤孽鸳鸯赴冥曹

　　四周寂静得可怕，风已将煤油灯吹灭，致使甲板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甚至连那木箱垛也看不见了，它现在已完全被吹倒在地。除了一袋袋固定网绳的压载物之处，船帆被一根结实的缆绳拴住了，而缆绳穿过一个砌进路面的环，再套回到桅杆上。
　　飓风猛刮了一阵，连一个水手也没有出现。如此诡异，想必福尔摩斯也注意到了。只见他猫着腰悄悄走进船舱里，手时不时伸进口袋，我捡起一个铁钩轻轻地跟在他身后，踮起脚尖，左顾右盼。唉，这个夜晚真是可怕的要命。又困又累，早知道睡一觉了。
　　就这样跟在他身后，他迈一步我就迈一步，他退一步我就退一步，这种头脑里一身轻，像是开了简单模式的探险让我乐在其中。既是参与者，又像旁观者，已知胜利一定会偏向我们，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来收尾，粉碎莫里亚蒂易如反掌……
　　“砰！”
　　一声枪响把我从游离的思维里拉回到漆黑的舱门口。房间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正痛苦地端着手枪，开枪的那一下好像把她全身的力气都抽干了。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好像灵魂已经离开，和我们面对面的只是一具躯壳。福尔摩斯刚要开口，就听见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快跑！快！”
　　话音刚落，她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震颤，好像被一阵风吹得左右飘零似的，颤巍巍地跌下去。
　　福尔摩斯点上蜡烛，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才看见了她胸口处的几个枪眼，脸上的愁容和蜷缩的四肢，让人难以辨别，原来——她就是约翰逊太太。
　　这股不明气味让我越发头昏脑胀，是一股淡淡的麝香味，令人作呕。待的时间越久，我的大脑和注意力就越发失去了控制。厚重的黑云在眼前翻滚，意识告诉我，黑云中潜伏着宇宙间一切不可名状的恐怖、一切不可思议的丑恶，虽然看不见，但随时会冲出来，扑向惊恐中的理智。无数模糊的影子在黑暗的云团中旋转摇晃，每个影子都是一种威胁，预示着某个东西就要来了，某个不可言说的东西就要出现在门口，光是它的黑影就足以摧毁我的灵魂。冰冷的恐惧感笼罩着我。我感到头发直竖，眼珠往外鼓，嘴巴大大张开，舌头变得像皮革。脑子一片混乱，一定是什么地方崩溃了。我想尖叫，模模糊糊听见粗哑的叫喊，明明是我自己的声音，却从远离我的地方飘来。
　　这时，我拼命挣扎，冲破绝望的黑云，一眼看见了福尔摩斯。
　　他的脸苍白僵硬，因恐惧而扭曲变形，跟约翰逊太太的表情有些类似。看到这幅情景，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使出浑身力气，架起福尔摩斯，摇摇晃晃穿过走廊。
　　走廊好像越走越长，终于，水声渐响，在一阵细密的雨中，我们倒在了甲板上，并肩躺着，唯一的感受就是丝丝雨点。冰凉的水点刺穿了包裹我们的恐怖黑云，慢慢地，梦魇般的云团从灵魂深处退去，就像迷雾从大地消散，平静和理智又回来了。我们背靠背坐着，擦了擦脸颊上的水，惊恐地对望，看着这场不寻常的经历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天呐！福尔摩斯！怎么办？所有人都被毒死了。”我焦急地问道。
　　风依然在猛烈地吹刮着，形势非常危急。
　　突然，福尔摩斯大声喊：“快看，陆地！”我刚转过身想要看个究竟，看看我们到了什么地方，船就撞上了一片沙洲。在船停下来的一刹那，巨浪顷刻间排山倒海地向着船体涌过来，我都以为我们都会被浪卷走了。
　　“抓紧！”福尔摩斯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绞着粗麻绳，晃晃悠悠地躲回密封舱里，以避开这汹涌浪花的鞭挞。
　　未曾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很难想象和描绘出，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会有的惊慌失措。我们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这狂暴的风会把我们刮向何方，那里会是岛屿还是大陆，有人居住还是渺无人烟。虽然风势较前有所减弱，可仍然刮得厉害，除非是有奇迹出现让风骤然停止，否则的话我们不可能指望这条船还能再撑下去而不被撞成碎片。
　　坐在舱里，我们面面相觑，好像时刻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做着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准备，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实在已经无能为力。我全身颤抖着，眼睛失神地望向地板，好想回到了我们初见的那次：就在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告发我的时候。
　　“别怕，奥拉，”他安慰道，凑上前拍拍我的手臂，
　　“与我们的预期相反，船体并没有被撞得粉碎，而且，风已经开始变小了。我保证，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我攥紧他的手，绝望地说，
　　“尽管风是小了点儿，可是船已经牢牢搁浅在沙洲上，再把它弄回到海里绝不可能。”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我们除了尽可能地去考虑如何逃生，没有别的办法。
　　福尔摩斯站起身，叼着烟斗，两手揣在衣兜里。尽管烟味难耐，如果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咦？你还记不记得？在风暴到来之前，我们的船尾曾拖着一条小船！”我转念又想，“但它先是被风浪掀起撞在了船舵上，后来就漂离了大船。不管是沉了，还是被卷到了别处，反正已经指望不上了。”
　　似乎又过了几分钟，他回头和我说道，“走吧，奥拉，我们还有一艘小艇在船上，只是我们还不太知道如何把它放入水中。然而，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和商讨了，我们的船随时都可能碎裂，”他叹了口气，“而且，船体实际上已经在开裂了。”
　　就在这危急的时刻，福尔摩斯拉住了小艇，我借着几根圆木棍帮着把它推出舷外，放入海中，然后，我们下到了小艇上，把生命完全托付给了仁慈的上帝和肆虐的大海；因为尽管风暴已经减弱了不少，可海浪对海岸的冲击还是相当猛烈的，如果用“狂暴的大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一点儿也不担心我被淹死吗？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游泳！？”顶着狂风，我朝他大喊道。
　　他忽然笑了，手指在我的身上划来划去，“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背阔肌、大腿股四头肌——”
　　“变态！”我恼怒地瞪他，趁他不注意，在他的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然而，我们现在的情况的确是非常糟糕，很显然，小船不可能顶得住这滔天的巨浪，我们必然会被大海吞没。如果要张帆航行，莫说我们没有帆，就是有，大概也无法使用，所以我们只好用桨向岸边划去，心情沉痛得像是在赶赴刑场；因为我们知道船越是靠近岸边，就越容易被海浪撞得粉碎。然而，我们还是真诚地把自己的灵魂交托给了上帝，借着风势，急速地拼命向着岸边划去，用我们自己的手加速着毁灭的到来。
　　我们不知道前面的岸是岩礁还是沙滩，是峭壁还是浅滩。唯一能给我们一点儿念想和一丝希望的，就是我们也许会碰巧划进某个海湾，或是河口，或是一处避风的地方，或是一片平静的水面。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出现，我们越靠近岸边，就越是觉得陆地看上去比大海还要狰狞。
　　在我们大约向前划了——倒不如说是被大浪推着走了——一点五里格后，一个像山一样的巨浪从我们的后面压了过来，让我们清楚地意识到致命的一击来了。汹涌的浪峰顷刻间就打翻了小船，我们一下子被抛了出去，彼此离得好远，连喊一声“天啊！”都来不及，就被海浪吞没了。
　　我实在难以描述沉入水里时我的混乱心情，因为尽管我的水性不错，我却不能从那海浪中间挣扎出来，吸上一口气。那股海浪向岸边推拥着我，毋宁说是席卷着我，行进了好长一段，直到它失去力量退了回去，把我丢在了靠近岸边的地方，那时的我已经被海水灌了个半死。可我还有清醒的意识和稳定的生命体征，看到陆地就在不远的前面，便站立起来尽快朝岸上跑，避免下一个大浪涌上来再把我卷回去。但我马上就发现我不可能躲得开，因为我看见紧跟在我身后的如山一般高的浪，如同我难以抵御的最凶猛的敌人，已经向我扑了过来。我能做的只是屏住呼吸，尽可能地叫自己浮在水面上，保持正常的呼吸，如果可能的话，再向岸边游得近一些。我现在最为担心的是，尽管当海浪涌来时，它能把我向岸边推上好一段距离，可待它再卷起我回流到海里时，我却很可能再也回不到岸边来了。
　　这扑面而来的浪瞬间把我埋入二三十英尺的水下，我能感觉到它那强大、急速的力量托着我向岸边冲了好长一段距离；我屏住呼吸，用全身的力气坚持着往前游。就在我的肺憋得要炸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升了起来，脑袋和手臂突然跃出了水面，让我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尽管这样的时间只有不到两秒钟，可还是给了我新的勇气，让我吸进了足够的空气。我又被没入水中好一阵子，不过好在又让我挺过来了。此时，我发现浪头已失去力量，开始退回，于是我顶着回返的海浪拼力向前游，不久我的脚就又触到了地面。我站着停了一会儿，让我的呼吸恢复了一下，待海水一退尽，便凭借仅剩的那点儿气力，拔腿朝岸上跑。但这一次我也并未能逃脱大海的袭击，后面的海浪一连两次追上了我，像先前那样将我举起来，抛向已经很平坦的海滩。
　　这最后的一次几乎要了我的命，因为卷起我的海浪在落下时，与其说是放下了我，不如说是朝着一块岩石重重地把我摔了下来，摔的力量之大叫我顿时失去了知觉，的确叫我一时无力再做抗争；因为这一下撞在了我一侧的肋部和胸部，几乎把我体内的空气都挤压了出去，使我一下子出不上气来，如果这时海浪马上回流，我必定会在水中窒息而死。幸好在这之前我已经恢复了些许的力气，看到自己很快又会被海水吞没，我断然紧紧地抓住了一块岩石，屏住了呼吸，如果可能，就这样等着这股海水退去。现在的浪已掀起得没有当初那么高，我也更接近陆地了，我抓着岩石，等到浪的势头一减，我又往前狂跑了一段，我离岸已经如此之近，以至于下一个浪头再涌上来时，尽管它盖住了我，却未能把我吞没或是卷走。接着，我又向前跑了一段，终于到达了陆地。这令我感到极大的慰藉，我爬上岸边的岩崖，坐在了草地上，海水再也无法对我肆虐，我脱离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