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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账目 ...

  •   天边破晓时分,火势降低,仍旧未熄。

      近乎整个县醒来救火,认识的不认识的皆是一身灰黑,满身泥腥味,脸色各异,还有人小声啜泣。

      江无眠站在废墟上,半垂眸看着黄黑色水泥木炭黑灰混做一团的土地,眼底一片凶光,心底再为乱党添一笔账。

      安抚过百姓,回县衙路上,他边走边算,“上任知县任期六年,无功无过,无灾无难,政绩平平。按一年取六千石粮食算,六年三万六千石,只多不少。”

      蒋秋会意接上,“预备仓粮储满仓,约是万石。今年糙米一斗约五十文,去掉稻壳碾成碎米,西市价格七十文。近三年价格略有浮动,上下不超过十文,取中数七十五文。”

      一斗七十五文,一石十斗,便是七百五十文,六年足有两万七千两。

      但是价格不是这么算的。
      一斗粮食中三分之一是沙砾石子,压秤还能多卖几钱银子,因此能查抄的银钱数得往上走。

      蒋秋估摸出数据,心底骇然,区区知县贪墨如此之多,百姓又是如何过活的?

      “回县衙找吴声核对钱粮文书。”江无眠大步流星朝县衙走,声音沙哑,话带凉意,“一文半子,全吐干净。”

      他继续记仇,数着要算的账本,“乱党烧的粮食、粮仓、衙门中的破损,一并算出,找人讨账。”

      来韶远县的乱党人算不上少,但也称不上多。
      不然运一晚上粮食,整个粮仓怕是只剩空壳。
      灭火指挥巡查灾后详情、估算焚毁的粮食时,江无眠一并跟过去看,只算那地的大小体积,不足千石。

      “粮仓人工、木料、工程设计、烧毁的粮食、重建成本、县衙毁坏的门窗、平乱军撞开的城门……”蒋秋零零散散算了一笔账,得出一串数字,把乱党切开论斤卖还不够填窟窿的。

      事情有点难办,抄前任知县的遗产,最终钱粮落在韶远县县衙上。

      乱党不同,他们肆虐的地方太广,裹挟的钱粮中交出部分充当平乱军的行军费、部分是归于其他州府,韶远县的钱粮只占一点。

      预备仓拢共三千石左右的粮,起火时假设剩一千石,那乱党卷走的约是两千石,部分交给平乱军做行军费用,大约能剩千石。

      粮食不多,能解一时困境。
      江无眠摩挲陌刀刀柄,眉眼压低,配上一夜没睡的黑眼圈,显得烦躁无比。

      不知不觉走到县衙门口,他停顿沉思,良久想说什么,身前多了一道声音,“县衙门神够数,江知县不必亲身上阵。”

      江无眠回神,心想:我做门神,你今日便进不得县衙。

      咽下想说的话,半垂眼眸,他对白楚寒一拱手,“见过白督抚。”话说的慢慢吞吞,这会儿嗓子疼了。

      白楚寒像是被他的态度逗乐,扭头无声笑了几秒,道,“跟随你的另两个师爷,林守源与张榕正带着公文等在县衙。”

      两人与三名巡检司一入城,师爷展示过公文,遂被城门守军带到白楚寒面前。
      彼时江无眠刚忙完救火正在算账,那地方人多眼杂,过去一个错眼便找不得人。

      白楚寒问过话,又看过一遍委任书,安排亲兵带人先稍作休息。
      三名巡检司不知去了何处,两位师爷一直坚持等江无眠回来,如今还在县衙里头品茶。

      得知城外师爷已经到了,话不多说。江无眠目送白楚寒穿戴整齐出门,脚步一转进了县衙,没去休息,和两个师爷碰面。
      五个人喝过茶,快速交换信息,拼凑出韶远县惊变事件全貌。

      “如今韶远县各种情况,诸位已经清楚,虽还没去过周边村镇,但应相差无几,几位师爷可有想法?”

      跟随江无眠的四个师爷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林守源,作为智囊,一般他先开口,其他三人相互补充。

      林守源思索一番打好腹稿,过了一会儿说道,“白督抚尚未收兵回松江府,近些天应是有所安排。乱党借助流民入城,平乱军当务之急恐怕是清查流民。”

      “不出三天,会有结果。”
      以江无眠的了解,白楚寒不仅会清查流民,整个县城百姓都要核查路引户籍,以免有匪盗之人充数。

      尽管前头还想把人扔出县衙,但有事要人去做时,他倒是不吝啬使唤白楚寒。

      “白督抚此行是为平乱,因而查清流民底细是分内之事,如何安置则是由县衙出面,是落下文书户籍还是打回原籍皆是大人负责。”
      张榕乐呵呵地跟上,话说得漂亮,好似这本该是白楚寒去做的。

      按理来说,这事应是知县召集全县配合白楚寒清查。
      换到江无眠这里,就该是白楚寒清查完,还他一个干干净净的韶远县。

      江无眠借着喝茶功夫,朝张榕递去赞赏的眼神,林师爷假装没看到,蒋秋低头看身前的地板,赵成好似聋了一样放空视线。

      他润完嗓子,道,“有原籍的流民回原籍,没有原籍还想留在韶远县,先去做工。县里五条大街烧了一条,预备仓也烧得干净,两处都要人手,少不得活计。”

      韶远县十不存四,单是剩下的人要忙着伺候稻田。
      这会儿正是谷雨前后,降水增多,岭南道回暖,地里需要人,分不出人手时间收拾平安大街与粮仓。

      默不作声的蒋秋皱眉,“大人,这些人的口粮莫不是由县衙承担?”

      安置流民,简单四字背后是数量庞大的钱粮支撑。

      流民大多是青壮年,吃喝嚼用都是一大笔开支,按一人一顿二两饭算,一百人三十天能吃十八石粮食。人一做工,粮食按三倍算,合计五十四石粮食。

      等“韶远县做工给饭吃”的消息传出去,附近几个县的流民汇聚,人数一多,怕是要一整个粮仓才够吃用的。

      更别提县衙粮仓被一把火烧完,和兵备库一起被埋在泥浆之中。
      指望这里面能挖出人能吃的米来,不如指望那还给韶远县的千石粮食能支撑到下一季粮食丰收。

      所以重点仍是抄前任知县的遗产!

      江无眠摩挲茶杯边缘,显然是早有准备,“明码标价。粮仓属于县衙,这笔钱粮由县衙出。衙门现在没多少,抄完前任知县就有了。

      平安大街的使用权属于原先住户,想请人清理,由住户出钱出粮雇佣。

      流民如今尚在清查,县衙趁机查账清算。列好证据,白督抚不能坐视不管。

      前知县拿着大周俸禄,却做蠹虫行为,侵吞税粮,危害百姓,绝不能放过。”

      大人,说这么多掩盖不了您想抄家的真实目的!
      四位师爷听他冠冕堂皇的一番话,看似忠心耿耿担忧大周,实为名正言顺抄遗产填补县衙钱库。

      林师爷与张榕还能面不改色接下,“大人实乃忠君爱民,为我等表范。”
      蒋秋与赵成功夫差了一筹,木着脸不发一言,观赏三人表演。

      江无眠迅速安排几位师爷的工作,“流民清查完,张榕带人来县衙。再借几队平乱军看管,由县衙出钱出粮作为雇佣。

      辛苦赵成去勘探地势,做好重建预备仓的预算。清理完粮仓废墟,流民投入粮仓重建中,这般下来,两月之内不必担心流民无所事事,滋生乱象。”

      赵成慢吞吞地说:“那粮仓预算……”

      一提钱粮,江无眠又对蒋秋道,“先列好账目,稍后查账。前任知县欠账、乱党欠账、重建收支。粮仓……”

      沉吟片刻,他忆起一件事来,“韶远县的粮仓,半是州府支来的银子,半是县衙税银凑的。林师爷,公文按流程递给南康府。”

      林师爷一听便道,“若南康府不拨款,仅是县衙出钱,怕是力不从心。”

      江无眠算过时间,“不急,先前准备一两月,做好预算与文书汇报。赵成先做,蒋秋审核预算,林师爷掌眼。根据秋收税粮数量,斟酌加减。”

      粮仓重建少说是三五月的工程,这事急不来。当务之急是放出衙役上门收钱要粮,等白楚寒事了,县衙就该寻人算旧账去。

      “休息半日,用过饭后林师爷负责公文,张榕打听下地牢衙役能不能用,赵成做预算,蒋秋随我去找吴声查账目文书。”

      ……

      县衙之中,一般而言是知县自带钱粮师爷处理账簿与税银税粮之事。
      师爷没了,去寻县丞主簿也符合规矩。自县丞殉城,只有吴声一人承担韶远县大小事务。
      于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吃了一顿饱饭的吴声又见到了新知县。

      昨夜他被江无眠救出交给白楚寒后,历经一夜问审,天刚亮时才睡下,不过是一个上午又听见敲门声,他开门时,精神萎靡不振,脸上带着两分睡意。

      对上江无眠透不出情绪的眼神与蒋秋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还睡什么睡,魂都醒了!
      他结结巴巴地请人进门,“大人、蒋师爷,两位里面请。”

      制止对方上茶的行为,江无眠问道,“你手中可有那贪官的账簿?”

      他既然来问,自然不是要县衙中错漏百出、借贷不等的假账,而是真真切切记着贪官私底下挪用税银税粮、上下打点用的真账本。

      吴声下意识瞥了一眼门外,低声道,“那贪官账簿不在县衙,他上任带两个师爷,钱粮师爷防备得紧。卑职等人有要务在身,长时间盯着也不现实。”

      “你查过账,知道他做了什么。”江无眠冷不丁出声,他从吴声的叙述中听出端倪,斩钉截铁道,“你盯过他的行踪、知晓他与县中何人关系过密、与人勾结做过何事,甚至,你私底下断断续续做过账簿。”

      蒋秋眼神一动,打量了下吴声。
      一个梳着发髻隐约有秃头嫌疑的中年人,一脸疲惫,眼神无光,佝偻着背,看不出哪儿来的胆量盯着上官揪小辫子。

      江无眠隐有猜测,但他习惯性保持缄默,只用那双生来凶狠的眸子注视吴声。

      圣母娘娘唉,您别盯了,我话都让您说完了,后头还说啥?
      吴声眼角眉梢都耷拉着,认命道,“卑职断断续续记过两三年,大的账目还算清楚,小的模糊的查不清来历的也记了一本。”

      账簿藏得极深,用油纸包上,又刷上一层灰封在县衙锅灶后边。

      拿出三本落满草木灰的账簿,吴声挨个解释,“这本是朝廷拨的银子,六年里有三年拨款,建元十七年的雨灾、建元十八年的小雪、建元二十年潮汛。

      这本是进出粮食,倒卖朝廷税粮、添的苛捐杂税、与县中刘家勾结高价买卖预备仓粮储。

      这本……”

      提起最后一本,吴声犹疑一会儿,皱着眉沉吟片刻,组织好措辞才道,“或许是卑职疑神疑鬼,总觉得这几笔账不在县里,明目上能对的出,可算来还有错漏,许是卑职学艺不精。”

      他说完垂首听候发落。

      江无眠示意蒋秋接过账簿,转身朝门外走,“走,查账。”

      有外人在,他说话总是能省则省,丝毫不顾听话人的死活。
      还是蒋秋板着脸对踌躇不前的吴声道一句“跟上”。

      县衙内部有文书做对照,不管账做的如何面上光,总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出银粮流向。

      三人快速翻找账簿,纸张开合之间,灰尘与墨水混成陈旧的味道,伴随算盘珠来回拨动的碰撞声在房间内弥漫。

      “建元十七年,雨水过多,韶远县歉收,拨银二十万银。十八年小雪,拨银二十万银。二十年潮汛,拨款二十万银。二十一年,歉收,免税一年。”

      江无眠列出韶远县税银税粮数目、县衙收支、赈灾款项,半晌,账簿合上,空气中草木灰的气息淡去,他道,“贪官与县中刘家、石家有何关系?”

      账目上,这两家出现频率最高。大半账目与刘家相关,石家是小半,剩余两家仅仅是喝点肉汤。

      吴声捡着相关的能说就说,“三年前,贪官纳刘家庶女做宠妾。平日里,这四家里的粮店总是互相别苗头,打那之后,石家也不敢明面上对上刘家,四家隐约以刘家为首。

      石家后来送了一船礼,上头指不定放了什么,贪官次日心情极好,少有的叫了一桌醉仙楼的菜。那日县衙里到处飘肉香……

      再过半月,平安大街有两家石家米店开了。那年预备仓里空的能跑象,钱库还空了部分。”

      三年。
      江无眠心中留意时间,他翻到那一年的账簿,留意到上面的几笔银粮全被知县据为己有。

      许是和本地商人勾结,有了能倒卖粮食的渠道,这位贪官的胆子更大,向钱库伸手,还真让他成功挪用部分。

      但江无眠找的不是这部分账目,而是掩藏在钱粮下的兵备库账目。

      朝廷每年向各州府拨款,用来置备武器。有的州府会向各县城直接拨款,有的则是发放武器。

      韶远县中有能打造武器的铁匠,因此南康府一直是拨下银两,由县衙负责更换兵备库的兵器储备。

      然而他在黄泥里捞出来的武器满是锈蚀,木质的刀柄上还残存虫蛀的痕迹,那州府发下来的钱去了哪儿?

      异常账目中一直不见这部分收支,是被南康府截留还是走正常支出,用来打造兵器了?

      假如是后者,兵器在哪儿?谁会藏匿一批兵器?

      江无眠心底浮现二字,乱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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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预收】 1.《科举人生,平步青云》 明年此日青云上,御前殿试状元郎。 ID:8842904 2.《穿梭两界后灵气复苏了》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ID:8734470 感谢各位收藏阅读,鞠躬。 【推文】 《我的后宫全性转(快穿)》by黑西装 ID:7518375 正文已完结,番外绝赞日更中,欢迎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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