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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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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宁来到案板前,提了一条巴掌长的鲫鱼放在案板上。宽大的片刀落在鱼尾上,从鱼尾到鱼头,完整的一片鱼肉被片了下来。她将鱼翻面,用同样手法片下另外半边鱼肉。
她斜刀片下鱼排刺,放下刀,手指摸过鱼肉,再次拿起刀,片刀轻柔地划入鱼背和鱼尾,两条细刺被取了出来。她把两片完整的鱼肉放在葱姜水里,将鱼头、鱼骨和鱼尾剁成块,放回原来的盘子里。
学校的花猫闻到了鱼腥味,“喵呜……喵呜……”地跑了过来,岳宁把两条带着小刺的鱼肉赏给了它。
看着孙女这娴熟的手法,岳宝华愣住了。自己年轻那会儿,学厨做切墩、打荷,可没有宁宁这么利落。别说是刺又多又小的鲫鱼了,就是做鱼生的草鱼,那也是经过三年切墩才练出了那样的功夫。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岳宝华恨不得拍自己的脑袋。他烧了这么多年的菜,遵循传统拆鱼方法,却从没想过这么去刺。做鱼生不也是这么去刺的吗?
罗国强挠着头问:“宁宁,你这个去刺的手法是荣叔教你的?”
“对啊!这里牛羊是国家的,米面定量供应,咱们父女俩能凑合吃半个月就差不多了,下半个月都靠着洋芋过日子。我不长个子,爸爸晚上跑几十里地去抓鱼。咱们这儿没有花鲢、白鲢,最常见的就是鲤鱼、鲫鱼和鲶鱼,爸爸用鲫鱼熬汤,又想让我吃肉,就做拆鱼羹给我吃。但是鲫鱼小而且刺多,把鱼肉拆出来太费事了,爸爸就用这种办法剔鱼刺,又快又省心,既可以做拆鱼羹,也可以把鱼肉切片,直接烫鱼片给我吃。”岳宁把五条鲫鱼全去了刺。
爸爸给她做拆鱼羹是真,不过爸爸做拆鱼羹都是亲手一根一根把小刺给剔了。这一手是她自己上辈子的习惯,她懒得一根一根拆,就练出了一手鲫鱼剔骨的本事。
岳宁烧热锅子,倒入油。大约是见岳宝华和罗国强在旁边围着,其他人也走过来,看她烧菜。
鱼肉入锅开始煎,岳宁动作不急不慢,行云流水。鱼肉被煎到金黄,投入清水中。
岳宝华暗自称赞,这个火候把握得刚刚好,宝华楼的几个徒孙,没一个能把控到这个地步,孙女这个本事可不比自己的大徒弟差。
岳宁煎好了鱼肉,将鱼头、鱼尾和鱼骨用来吊汤。
趁着这个工夫,她去拿配菜。这些蔬菜都是杨大年拿回来的,她打了个招呼:“大年叔,我这些菜每样拿一点,就给鱼羹调个色,可以吗?”
“都有多的,你随便拿。”杨大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有空吗?”
“有啊。”
“帮我摊几张洋芋饼饼。”杨大年看了一眼正在闲聊的李巧妹,“昨天你婶子做的洋芋饼饼不好吃,再做一回,让他们知道咱们这里的洋芋饼饼不是那个味儿。”
“好嘞!”
岳宁拿了几样蔬菜,又去挑了几个大土豆,洗干净。
岳宁把配菜切成细丝,罗国强微微张开了嘴巴。剔刺、煎鱼就能窥见功底,胡萝卜被切得跟头发丝似的,这足以让人炫耀了,至少他跟岳宁比起来,差得很远。
岳宁切完配菜,又去拿了磨板,开始磨土豆。
“这是做什么?”罗国强问。
“洋芋饼饼。”
“我记得你昨天不是用熟土豆做的吗?”
岳宁笑了笑:“用熟土豆是因为我懒,早上煮了一锅土豆,晚上剥了皮碾碎和面,做出来的饼绵软。这个生土豆磨出来的土豆泥,做出来的洋芋饼饼更有弹性,也更香,炒着吃很好吃。今天让你们尝尝正宗的炒洋芋饼饼。”
昨天巧妹婶是偷懒,所以洋芋饼里洋芋少,面粉多。磨土豆泥是个费功夫的活,岳宁磨完土豆,调好面浆,摊了土豆饼,顺便摊了一张蛋皮,切丝作为拆鱼羹的配菜。
杨大年见她手脚麻利,又让她去切羊肉片,等下用来爆炒。
“岳宁是客人,你真让她给你打下手啊?”李巧妹埋怨丈夫。
“婶子,我怎么能算客人呢?我可是咱们小杨沟的闺女。”岳宁接过羊肉,切了起来。
切完羊肉片,她又帮忙切了蒜片、葱段、辣椒、香菜……
岳宁洗了刀和案板,揭开锅盖,香气冒了出来,鱼汤已经炖得奶白,她把鱼汤过滤了一遍,洗净锅子。
砂锅里的粥也已经煮得开了花,岳宁把砂锅端到边上,砂锅保温性能好,靠着余温再煨一会儿。
她捏了捏浸泡的鱼肉,觉得差不多了。煎香的鱼肉浸水后,鱼肉就变软了,她用刀侧面一压一抹,鱼肉被压成了茸。
“宁宁,鱼肉煎炸过,是为了那股香气。有的饭馆为了拆骨容易,会把煎好的鱼肉放进鱼汤里煮,煮软之后,再拆去细刺。但是福运楼为了保持香气,都是煎好就拆,而且不能久煮。你这样用水泡过,香气也散了吧?”
罗国强说这话,并不是想说岳宁做的拆鱼羹不正宗。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岳宁的刀工以及对火候的掌握,他已经服气了,只是提出自己的疑问。
张丽芬却不这么想,她说:“国强,你说什么呢?宁宁又不像你,在福运楼学了这么多年,她能做到有个样子已经不错了,你说的这些都是福运楼的不传之秘,宁宁不懂也正常。”
岳宝华看了她一眼,懒得跟一个除了小心思,什么都不懂的人计较。
这时,岳宁又烧起了锅子,锅里添了少许油,把鱼茸放进去煸炒:“如果煎好的鱼放鱼汤里煮,香气会散,泡冷水里香气跑得少一些,多少会有影响,所以会有这一步,把鱼肉里的水分炒干,重新激发香气,还有一个作用是让鱼茸更散,这样鱼羹就更加细腻。”
鱼茸收干后,岳宁将其盛出,锅壁上还沾了些略带焦黄的鱼茸,她也不涮锅子,直接把奶白鱼汤倒了进去。锅子还热着,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子香气升腾而出。
“宁宁,你怎么不洗锅就倒汤了?”张丽芬问。
岳宁盖上锅盖:“伯母知道咱们粤菜的镬气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就是旺火炒出来的烟火气。”张丽芬很得意,她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怎么能算厨师的老婆呢?
岳宁转身去把粥汤过滤出来,说道:“是食物的褐变反应,法国化学家美拉德在1912年提出的。拆鱼羹的风味就是鱼肉煎炸过程中产生的焦香,这些锅边粘着的鱼茸也是这个道理。”
“褐变反应?”罗国强皱起了眉头。
乔君贤先一步说道:“褐变反应,西方直接叫美拉德反应,最常见的是煎牛排的时候,铸铁锅烧得够旺,牛排放下去,香气就出来了。”
“对,我爸爸教我的时候,也举例了牛排。分到小块的牛肉时,也试着煎给我吃,但是我咬不动。他说咱们这里的牛都是吃草的,肉质太老,不适合煎。谷饲育肥的牛排,有丰富的油脂,那样煎会很好吃。”岳宁揭开锅盖,开始逐一放配菜,“爸爸说,烧菜是一门学问,从师傅那里学手艺是知其然,而学习相关的知识是知其所以然。”
岳宝华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现在他发现自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师傅领进门,他通过钻研,才有了今日的手艺,但是他从没去了解过其中的原理。他问:“你爸爸还知道这些?”
“对啊!他在粤城的时候,常去图书馆,记了很多笔记,整理了各地的菜谱,也去各个餐馆吃饭,尝试各地风味。粤菜祖训就是有传统,无正宗。”岳宁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侧头跟正在盛羊头的杨大年说,“大年叔,洋芋饼饼我来炒吧?”
“行啊!”
岳宁放入鱼茸:“粤菜发源地是粤城,粤城是千年商都,往来客商齐聚。爸爸从书里读到粤菜中的经典——脆皮乳鸽的来源,是源于西餐厨师被老板开除之后,手里没钱买不起进口的西餐料汁,只能用酱油代替黑胡椒酱,用来煎牛排。后来又用西餐烤鸭胸的方法做乳鸽。后来乳鸽的做法又和烧鹅的做法融合,用了脆皮水,跟西餐完全不一样,成了今天的脆皮乳鸽。他跟我说,这就是粤菜无正宗的由来。”
岳宝华笑着问:“有传统又怎么说?”
岳宁把粥水倒入鱼汤,用锅铲搅动鱼汤,鱼汤变得浓稠:“爷爷,您先喝了这碗拆鱼羹,我再跟您说。”
操场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桌上陆续摆上了出锅的菜肴。
北京来的陈主任招呼大家:“来来来,坐下吃饭了。”
岳宝华邀请乔君贤一起去坐下。李巧妹端了拆鱼羹过来,岳宁还在炒洋芋饼饼。
岳宝华的眼睛盯着远处正在炒菜的孙女,“滋啦”声中,锅里的食材被抛起又落下,孙女的炒菜手法,不输给自己的任何一个徒弟。错了!其实跟自己这个几十年的老厨子也没什么区别。
炒菜讲究猛火快炒,分秒之间,洋芋饼饼已经落在两个大碗里。
岳宁端着碗,问还在炒南瓜苗的杨大年:“叔,你还有菜要炒吗?”
“我也好了,马上来。”
这边拆鱼羹的醇香还没有散去,炒洋芋饼饼带着市井烟火气的浓香扑鼻而来。
一桌人全都朝岳宁这边看来,岳宁放下炒洋芋饼饼,在爷爷身边坐下。
李巧妹为贵客盛了拆鱼羹,这让岳宝华为难了。拆鱼羹要吃刚出锅的,这个洋芋饼饼虽然不是粤菜,但孙女炒菜的手法,他知道这洋芋饼饼也要趁热吃。那到底先吃哪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