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飞蛾误红尘》梦游千山

3、光明

　　白飞看着满地的喷漆罐、烟头，自己凌乱衣服，外面是暗沉沉天色，风刮动着破玻璃。韩如兰靠在墙壁上，手足都那么纤细，穿着kenzo标志性眼球卫衣。
　　“我哥放你们一马，可以走了。”
　　说完这句话，流氓陆陆续续从楼梯口离开，他看见沈梦溪站在烂尾楼豁口处，一轮金黄色夕阳把余晖镀在她身上，如梦如幻，微风托起她美丽头发、擦干净泪痕，少女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也走了。只有白飞一个人带着满身伤痕，彻底天黑后才离开。
　　世界变成一个巨大哈哈镜，一切昏天黑地、模糊失真。
　　庆幸周五晚上不用上课，白飞带着小丑妆容勾着头走在大街小巷，一定不能带着满身颜料回家。在路人畸形眼神中，他是行走的笑话。
　　风突然有些冷，可明明是夏初！浑身在打冷战，灵魂到神经犯了厌恶和恐惧。咬着牙齿，牙齿咯咯作响。路人第一次注意到白飞这个男人，指指点点和怀疑眼神，让他所剩不多的廉耻心碰的从架子上掉下来粉身碎骨。
　　有一张纸不知什么时候被捏成团，被人丢过来打中白飞的侧脸，可他不敢抬头，生怕看见一个熟悉面孔。
　　白飞一路的狂奔，终于拐进公园厕所。
　　夜幕中点亮的光。
　　他张开双臂站厕所水池旁边，拿水和纸巾反复洗擦拭着，头发、紧闭眼睛，鼻子，皱下巴，仰着脖子，颜色一汩汩留下来混杂在一起，各种颜色的眼泪。抬起头看见肮脏污秽镜子中央，是张小丑的脸。
　　许多人纷纷驻足侧目，一个十分英俊少年走过来，刚开口“同学，你。。。”白飞马上从公厕跑了出去！逃跑，也只能逃跑！可是该往哪逃？
　　一个诋毁他，蔑视他，驱逐他的世界。
　　白飞逃到附近河滨公园，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坐在长椅上嚎啕大哭。
　　在沉沉暮霭中，有一个人走过来。尹光明递给这人一件干净衣服，手里拎着袋子，里面有创可贴、止疼膏和矿泉水。他刚才在厕所想问白飞是否需要帮助，这个可怜人就逃跑了，尹光明就跟着出来，最后在附近买了点能帮他的东西，放在长凳上转身离开。
　　白飞哽咽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像我这种人，还不如死掉。”
　　英俊少年在他旁边坐下，很久都没有说话
　　白飞问“你叫什么名字。”
　　“尹光明，你呢？”
　　“。。。”他没有回答
　　“附近有一个麦当劳，你吃了晚饭吗？我正好饿了，你愿意陪我去吃饭、说说话么？最好不要一个人在这里想不开。”

　　他们进入灯光温暖明亮的餐厅，白飞脸上颜色没洗干净，引得人群瞧着他看。一排排非常有设计感的座位，顶上的灯火通明，墙壁上贴着明信片和糖果色贴纸，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开始麻利的打包可乐、薯条、汉堡，配上一贴番茄酱和一包咖啡砂糖。
　　光明挑了一个最里面的位置，把食物推给他
　　“吃点东西吧。”
　　“谢谢”他举着汉堡大口大口吃起来。
　　尹光明，干净利落的头发，直挺的鼻梁和弧线完美的嘴唇。白飞咽下食物到心脏处，伴随着一阵悸动。
　　沉默挟持空气，他只能反反复复说“谢谢你。。谢谢你，要不是有你，该怎么办都不知道。你。。。真好。”
　　光明沉默了一下，漫无边际的聊天，像是压抑很久终于有人诉说。
　　因为彼此都是陌生人，才能说吧
　　“我小时候住乡下，爷爷奶奶是退役军人，乡镇有一个白塔，烈士纪念塔掩映在山的大树，附近一个天文台。在南方的一隅很平和、安稳、空气里都是香樟树味。我每天听老一辈热谈革命，那时中国还很穷，我爸是派出所所长和我妈一起住在教师职工宿舍。我常常怀念那个时代，物质贫乏但是人充满感情。晚上我抱着爷爷的收音机，在天文台上看星星，旁边就一只黄狗陪着我，看着银河系斗转星移，这样静谧恬静的时空可以持续多久啊？我希望永远。”
　　白飞做出认真听懂的表情。。。只是，他发现自己和他，完全是不同层次里的人。
　　“旧时代一去不复返。我们家族吃了很多苦，从知青返乡参与现代化建设、土地财政、市场经济、商业化。这样大家都富了起来，集中了一束束权利，可我很困惑也很茫然，13年我爷爷临终的时候还念着主席的名字，陪我长大的收音机再也发不声音。我感觉很沉痛，一个渐行渐远的时代永远的告别。”
　　“爷爷他像那个年代早已逝去阳光，穿过历史缝隙照耀到眼前。从前下乡支教，他在教室外看孩子专注的望着黑板，看到儿童的眼睛被知识的光芒所点亮。他那时常常对我说，要做一个好人，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白飞鼓起勇气，这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越过桌子拉住他的手，看着孤独、阴郁和一脸错愕，听尹光明冷静有点温柔说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你家人一定会为你骄傲的，因为。。。”他说不下去了，印象中一个人高尚是语文教书中光辉形象，仅知道这个就够了。英俊的少年思想复杂而深邃，有理想主义和悲观厌世两种独特属性。或者，曾经红色光芒照耀下的时代印记，塑造了这类人独特灵魂。
　　善良、正义、光明为何却孤独一人呢？白飞并没有接触那个阶层和时代下生长环境，就算爱了他一辈子，也不能全部懂得。真正读懂尹光明独特内心世界的，是沈梦溪，这位前教师的女儿。
　　可好安心啊，这样温柔洗刷着耻辱的手，那么关怀亲切的话语。
　　“虽然我们是陌生人，但看别人落难时，还是希望通过善行拉一把。”
　　白飞擦干眼泪，他坚信这个世界一定有好人。
　　尹光明
　　未来60年人生，谁能料想到，白飞会将这个名字锚在心底、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