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如是》文禾十

2、第 2 章

　　“还不跪下！”秦老夫人久居高位，掌着偌大的秦府，说话雷厉风行，听此怒喝，丫鬟们俱都俯首跪地。

　　秦瑜绕过碎瓷，裙裾微动，跪在地上泫然欲泣，圆眸中溢满一层水雾，暮霭霭的看不清里面，话语中满是悲愤和羞恼，“祖母，您罚瑜儿吧，是瑜儿不遵规矩，丢了秦府的脸面。”

　　秦老夫人心里一哽，本以为她会狡辩，没想到如此爽利认罪，到让即将脱口而出的惩罚收回到腹中，声调冷硬问道，“你可知犯了何错，受何惩罚？”

　　秦瑜直起身子，还未张口，眼眸中的水雾好似终于框不住，奔涌而出，似潺潺清泉在白玉上流过，哭泣无声让人心碎，秦瑜知道表现不能太过，把心里想好的话慢慢道出，“祖母，是瑜儿太过逞强，逞口舌之快，可韩夫人...”

　　秦老夫人看着眼前孙女涌上挣扎之色，左手中佛珠转到右手，小叶紫檀木佛珠滚圆厚黑透亮，声音似从腹中发出，沉闷撞耳，“还不快说！”

　　旁边张妈妈心想今日大小姐怎的了，办事老城，说话斟酌，全无往日的爽利，看着老夫人神色不耐，劝解道，“大小姐，您有何难言直说即可，老夫人定会为您做主，眼下城里谣言四起，这是缀了大老爷的名望呀。”

　　屋内的丫鬟看到张妈妈手势，鱼贯退出。

　　秦瑜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祖母，韩夫人质问瑜儿如此做派不稀奇，秦家教养女儿如此罢了，得陇望蜀，给上京徒添笑话，还说...”

　　张妈妈听得心惊，看到老夫人手隐隐发抖，仔细看大小姐面无异色，心想那事应该还无人知晓才对。

　　秦老夫人终于不耐，佛珠撞向圈椅咚咚作响，“说！”

　　“还说秦家治家不严，合该分落各处。”秦瑜说完内心一片坦然，不担心祖母查验此话，当时是韩夫人附耳教训，只看到她听到此话面色大变，无人听清话语内容，秦瑜如此说全是知晓祖母心中藏着两件事，前些时日姑母送来信封和二伯父明年考绩。

　　秦老夫人往后靠去，脸色煞白，张妈妈连忙拿起茶盏喂了两口，看着老夫人脸色转缓，犹疑地看向大小姐，这大小姐话虽句句听起来指责她行为不端，仔细听去又隐含了意思，不得不让人多想。

　　秦老夫人也在仔细盘算，难道韩夫人听到些言语，看着跪在眼前低眉敛目的孙女，心里带着怨怼，若不是她招摇如何惹得韩夫人，韩夫人长子身为吏部司员外郎，韩夫人听到些消息也能想得通了。

　　外面丫鬟禀告，“老夫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柳夫人拜见。”

　　室内一静，秦瑜心内惊奇不已，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柳夫人是韩沣墨姐姐韩漪佳，她如何来了，上一世她可没来，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秦老夫人反应最快，给张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张妈妈立马安排丫鬟收拾，片刻间窗颙支开，屋内又恢复了窗明几净。

　　“秦老夫人安好。”妇人进屋站定，屈膝问安，一身的绯色长裙，金银线绣着的祥云，下摆一排粉红牡丹，腕上缀着金镶玉镯子，明艳大气，说话吐气如兰，还未说话已笑的明媚，让人很是舒心。

　　“起，柳夫人来访，可有事？”秦老夫人收了先前的厉色，面对外人向来温和。

　　“老夫人宽怀，原谅晚辈突兀，晚辈此行本是和贵府大小姐相约，今日去金玉满堂看昨日母亲叮嘱瑜儿的首饰。”柳夫人话说的平常，屋内几人听的稀奇，昨日不是韩夫人训斥秦瑜，如何叮嘱了。

　　眼下几人心内惊涛骇浪，片刻间秦老夫人拿定主意，笑着转身，带着和蔼嘱托道，“既然约好，就去吧，记得谨言慎行。”

　　“是，谨遵祖母教诲。”秦瑜屈膝，走向柳夫人，心内盘算着事项，抬眸对上祖母探究的视线，觉得此事没完。

　　出了颐芳斋，秦瑜眼疾手快地扶住紫叶，对着她惨白的脸色摇了摇头。

　　旁边柳夫人好似没看到，看着秦府的风景，一叠声地夸奖，“秦府布局错落有致，十分雅致，看来我也得学学了。”

　　秦瑜看着花园中掉光叶子的树枝，光秃秃的哪里雅致，因为韩沣墨，在她未出嫁前和她有过几次接触，可不冷不热的，渐渐歇了攀谈的心思。

　　直到进了金玉满堂，掌柜的热情上前，“柳夫人安好，您上次让留的首饰，小的已经备齐了...”

　　掌柜的看清后面的人，心里一哽，不自觉的抬头看着楼上，片刻后低下头讪讪笑着。

　　大厅内挑着首饰的贵家妇人小姐看到结伴而行的两人，投来好奇的眼光，想到今早的谣言，有些云里雾里。

　　柳夫人浑不在意地往楼梯上走去，秦瑜注视着前方，听着耳后的窃窃私语。

　　“刚听说昨日韩夫人训斥秦家小姐，高攀韩公子呢。”

　　“韩家小姐和秦家小姐，关系如此好，看样子不像。”

　　“怎么看怎么奇怪。”

　　金玉满堂奇珍异宝之多在上京罕见，共三楼，一楼寻常首饰，二楼首饰华贵，需年花费百两之上才可进入，三楼定制首饰，得花费千两才有资格。

　　到了里间，丫鬟轻敲，很快门扉从里面打开，站在门前的人眉眼清俊，眸光温和，似是春日的露水，一身玉白色直缀，衣襟处细密绣着竹节图案。

　　秦瑜透过缝隙看着站在窗前的人，窗户开着细缝，专注地看着楼下，低垂的侧脸有些冷硬，一身墨色直缀只有针线绣着的祥云，听到动静转过眼来，眉峰耸着，眉下一双桃花眼，眼眸里面似是黑墨般浓重，秦瑜从回来后强硬下的心忽然泛起酸涩。

　　“瑜儿，你怎么样？昨日没来得及和你解释，我特意让姐姐邀你出来。”

　　秦瑜视线转回到眼前，看着面前温和的关怀，笑着说道，“无碍，本是小事一桩。”

　　韩沣墨本以为她会哭诉埋怨，没想到如此轻描淡写，仔细看去确实无什么异样。

　　此时窗前的人走过来，拍着好友的肩膀，“进屋说吧，我先下去一趟。”对着柳夫人神色有了些许温度，“韩姐姐，隔壁屋子已让掌柜的收拾好了。”

　　柳夫人嗔了弟弟一眼，心想弟弟还是心思简单了些，没有眼前人做事周密，若不是赵公子找了夫君，自己是万万不会如此帮忙，此事只能回府再说，轻轻俯身感激说道，“赵公子，去忙吧。”

　　赵时逸本就是帮好友，见目的达成，略过秦瑜大步往楼下走去。

　　秦瑜看着两人衣袖碰撞，视线不自觉地跟随他，他好似感受到什么，投来波澜不惊的一瞥，秦瑜知晓那是避嫌。

　　门堪堪关上，韩沣墨着急解释，“瑜儿，昨日是我处事不全，没有严词拒绝母亲，招惹了闲话，还让你卷进这是非之中。”

　　秦瑜听得有些感动，本就是她妒心作乱，他还处处维护她，想到上一世他多次施以援手，她就没有指责的立场。

　　秦瑜走到刚才的窗户边，看着墨色的身影一闪进了旁边的胡同，片刻间没了踪影，她关上窗户，走到桌边，抬起暗青色雕花茶盏，庐山云雾茶的香味飘了出来，茶汤香味浓郁，她知晓是赵时逸生平最爱。

　　“沣墨哥哥，此事确实因我而起，今日你帮我，我感激不尽。”

　　韩沣墨有些羞赧，两人说了几句，秦瑜久不见故人，两人聊得畅怀，直到敲门声响起，秦瑜起身拜别。

　　上了秦府马车，紫叶喜不自胜，她没有跟着小姐上楼，但是她明显感觉到大家视线变得友好，心内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小姐的名声总算保住了。

　　秦瑜神经依旧紧绷，想着回府如何应对祖母，进了二进门，看着张妈妈守在门前，许是知晓外面风声变了，带着些恭敬，“大小姐，老夫人等您多时了。”

　　秦瑜头隐隐发痛，可知眼下是关键不敢放松，府内祖母如何定论还需确定，上一世她被关进宗祠出来后姑母已住进清辉堂，这一世无论如何要避免，毕竟姑母上京是一切的根源。

　　进了颐芳斋，秦老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经，看着迈步进入的孙女，规矩得体，半日未见好似更长进聪慧些，秦老夫人心内笑了笑，脸上却表现得有些烦躁，“出去一趟，如何？”

　　秦瑜重重跪下，言词恳切，“孙女谢祖母垂爱，若不是祖母心系孙女，定不会让孙女出门一趟，保住孙女名声，这是一，孙女见了韩公子，赵公子，乱了规矩，稍后回屋自罚女戒百遍，这是二，孙女想给您立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女从未逾距，昨日孙女听韩夫人诬蔑秦府教养女儿规矩散漫，才辩驳一二，被人抓住把柄，这是三。”

　　张妈妈听完都要赞一声大小姐好口才，简单三句话，又是夸奖老夫人又是立誓还自罚，顺便表明婚姻大事听从老夫人，把自己仰慕韩公子的事情辩驳成为秦府正名，果然看到老夫人脸色变好。

　　“好了，既已知晓，先不做惩罚，看你后面言行，你贵为秦府大小姐，应为下面妹妹立榜样，我们秦府是万万留不得罔顾规矩之人。”老夫人端了茶盏。

　　秦瑜知机退出颐芳斋，冷风一吹，腿堪堪挺住，风铃声遥遥传来，乱哄哄的思绪终于理出了一个头，万事开头难，她也算开始了。

　　回到阑花苑，坐到榻上，紫叶拿着小锤轻轻敲着，秦瑜说道，“这件事让小丫鬟做即可，你也歇歇。”

　　一番话说的紫叶笑了起来，“小姐，我是您的丫鬟，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事，再说小丫鬟拿不准力度，小姐，亏着藕荷眼下不在，若是她听得您说此话，肯定得意上头了，哪有主子让奴婢歇歇的道理。”

　　秦瑜此时才想起来她担心昨日事被奶娘晓得会被教训，藕荷早早被她派去了庄子上，给奶娘传信，无事不用回来。

　　秦瑜此刻懊悔起来，可也知是她刚回来有些矫枉过正，只能一步一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