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对象把自己献祭给我后》树哥

44、1.22遗忘

　　艾丹躺在雪地里，沸腾的黄金液体蚀遍全身后慢慢凝固，较为坚实的一部分化成了一颗金色的心脏，填补上他胸口的空缺。

　　感官已经麻木了，对于这颗明显不属于他、甚至不属于人类的心脏，他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排斥反应。

　　但就在新的心脏慢腾腾地适应身体时，艾丹涣散的灰绿色眼瞳忽然一缩，浸染上了血的颜色。

　　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他眼角浮出细碎的鳞片，脖子上也有奇异纹路蔓延，那种与深渊诅咒相似变化让安德里柯吓了一跳。

　　不等他想明白，艾丹发出一声可怕的惨叫，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而那颗心也像是感受到了不可忽略的力量，失控地疯狂跳动起来。

　　怎么会这样？安德里柯震惊地看着，原以为艾丹已经抗过了最艰难的一关，却不想在融合的最后阶段还出了这样的变故。

　　“艾丹？”他试着唤回对方的神志，但艾丹似乎已经难受到了极限，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完全沉浸在灭顶的折磨之中。

　　他痛苦地仰头，喉结滚动，从嘴角淌出乌黑的血，一直流到雪地里，染红了那一片纯白的颜色。

　　安德里柯被烫到似的哆嗦了下。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地上，看着他苦苦挣扎。

　　那颗心……艾丹混乱地想着，那颗心的来源一定与他的存在本身相斥——他们互相之间不肯接纳、不肯相融，只有疯狂地对抗，非要将其中一方彻底溶解了才肯罢休。

　　在漫长的折磨中他又开始哀嚎，用力抓挠着已经破烂的胸膛，想要将那颗心摘下来，扔得远远的。

　　他的指甲变成了黑色，一碰到心便发出高温烫伤般的滋滋声，安德里柯握住他的手，想要制止他伤害自己的行为。但一碰之下察觉到异样，震惊地发现艾丹掌心的皮肤被蚀去了，血肉脱落，露出森白的骨头。

　　金色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要重新化成沸腾的黄金液态，而这一次，它是要将艾丹彻底融化，就像圣水净化魔物一样，让他什么都不剩下来。

　　他没有办法自己抗过去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艾丹就会活生生地被吞噬掉。

　　安德里柯闭上眼睛。

　　一刹那，整片雪原向他们收缩、堆积、聚拢过来。

　　天空立刻被染成了紫黑色，不详的纹路瞬息间就蔓延到了地面，将这片世界的落脚点缩小到了百米之内。

　　深渊幽暗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但安德里柯不管不顾，他将汇聚而来的雪化作流光，源源不断地涌进艾丹身体。

　　新的力量注入让艾丹更加难受，他已经化成白骨的手紧紧攥住了安德里柯，睁着猩红的眼睛：“那是什么东西？”他痛苦地、愤恨地大声质问，“你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身体，你想杀了我吗？”

　　安德里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他了，他控制着自己的灵魂世界，将这一片雪原所化成的力量，全部投进了艾丹身体里，融入了他的血肉，毫无保留。

　　下一秒，失控的金色心脏倏然停止了搏动。

　　然后，在剧烈的一次收缩后，那股强烈的对抗消失了。

　　心脏染上了正常的血色，继而释放出温和的光芒，浸润到艾丹的皮肉、血骨与脏器之中。

　　暴出体外的肋骨开始回拢，翻绽的皮肉缓慢弥合。

　　艾丹轻轻喘着气，疲惫地闭上眼睛，雪一层一层盖在他的眉眼上。

　　与此同时，现实中，已经停止了呼吸的艾丹猛地一抽气，剧烈地呛咳起来。

　　血沫从他嘴角涌出，安德里柯想为他擦拭，手却抖得厉害，腕上的伤口因失血过多边缘发白，而床上、地上被血染得一塌糊涂，任谁见了都要怀疑这里发生了谋杀。

　　……不能留下来。他得出这个结论，这番动静肯定会惊动庄园里的人，很快会有人来查看。

　　如果他留下来，会被怎样误解还好说，如果他现在的力气无法脱身，那就麻烦了。

　　他得离开这里。

　　最后看了一眼艾丹，他还没有清醒过来，整个人只是无意识地在咳嗽，他的身体还消瘦得惊人，但安德里柯能感觉到，一股新生的、勃发的力量正从他的胸口扩散出来，修复他的伤病。

　　新鲜血液混合着那股不属于凡人的力量补充进冰凉的肢体，让他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很快，他的脸就会浮出血色，干瘦的双颊变得丰润，如同凋谢花瓣的干枯红发恢复光泽——他将拥有新生，不再重复过往所有轮回里，英年早逝的命运。

　　就这样吧。

　　安德里柯扯过床头搭着的绣花丝带，缠紧双手手腕，站起来时整个人摇晃了一下。

　　消耗比想象中的更大……更重要的，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他从窗户翻出去，这个高度对从前的他来说不成问题，这一次却明显感到力不从心，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卸去冲力。

　　从马厩里随便牵了一匹出来，安德里柯没有立刻骑马，而且隐在暗处等待。

　　片刻后，艾丹的房间里传出女仆凄厉的尖叫——在不明所以的人眼里，看到浑身是血、生死不明的艾丹会作何反应？

　　白桐庄园今晚有的热闹了。

　　而他，也要趁着这最后的混乱，完成他应尽的任务。

　　——他自一开始，来莱顿的任务。

　　郁黑的夜色下，他伏在马背上，赶往主城、赶往蒲公英街16号。

　　他现在也不太能看清路了，不是夜视能力消失，而是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

　　灵魂世界里，他的雪原开始崩塌，深渊的力量渗透进来，污染了那一片纯白的雪地。

　　安德里柯缩起身体，灵魂世界里的他也蜷缩起来，是个保护自己的姿态。

　　但可供他栖身的安全地越来越小，很快，他的灵魂就将无可避免地堕入深渊——

　　“您说，被诅咒的人即便到了新的轮回，灵魂也无法回来对吗？”

　　“是的，你还是会出生，但生来就是失魂者，即便你的家人好好照顾着你，你也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那会让他们很痛苦的。”安德里柯喃喃说。

　　白先生似乎见过太多例子，说：“不必悲观，据我所知，大部分失魂者都在十岁之前死去，你的家人不会痛苦太久。”

　　安德里柯哭笑不得：“您的安慰方式可真别致。”

　　他不指望一个神能理解血缘亲人的感情，但看白先生表现，之前的轮回里他们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安德里柯大着胆子，又提出一个请求：

　　“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怕惹了这位神明不快，他小心翼翼地补充：“我知道这有些过分，可是……”

　　“你说吧。”白先生依旧对他充满耐心和宽容，“只要我可以做到的，我都会答应你。”

　　于是安德里柯说：“我希望，在我的灵魂归于深渊之后，知道我原本姓名与身份的人，都遗忘我的存在。”

　　“你要将自己从他们的记忆中抹除吗？”白先生问。

　　“是的。”安德里柯似乎已经考虑了很久，想得十分周到，“【安德里柯】这个身份对于克维尔还有用，所以我只希望知道‘洛汀’这个名字的人，彻底将我遗忘。只要我从来不存在，我的亲友就不会为我感到悲伤。”

　　他只以“安德里柯”的身份生活了几个月，牵扯到的人很少很少，而且大部分知道他被深渊诅咒的事，对于他的死并不会太难以接受。

　　至于艾丹……他在仇恨中获得新生，想必不会在把安德里柯视作伴侣。

　　更何况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足以让他成为全莱顿的敌人，身为圣印家族家主的艾丹，更不可能放过他。

　　大概……也不会对“安德里柯”的死感到难过。

　　所以，只需要让所有人忘记“洛汀”就足够了。

　　白先生闭目沉吟，少顷，当他睁眼时，瞳孔已转化为鎏金色。

　　“我答应你的要求——当你的灵魂脱离轮回后，在此时与未来的所有时间里，所有与洛汀·诺瓦相关的信息将从人们的记忆与文字中彻底抹消，你所留下的痕迹将被其他的人和物取代。”

　　“我向你允诺，你从未出现，也从未存在。”

　　这是承诺，亦是神谕。他说完，又问：“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安德里柯将这个承诺考虑了几遍，觉得没有遗漏，就摇了摇头。

　　“没有了，这样就很好。”

　　他完成了最后的安排，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说：“再也没有了。”

　　他将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不会再有人为他感到痛苦和难过了。他可以放心地让自己沉入深渊，成为万千牺牲者之中的一员，不需要被任何人铭记。

　　“但我有一点需要告知你，”白先生眼瞳里的金色仍在流转，“我没有办法干涉深渊，所以涉及深渊的存在，并不受这个承诺的影响。”

　　这个提醒有些多余，安德里柯只想让在乎他的人忘记自己，那些人没一个与深渊有关。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说：“没关系，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