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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6梦 ...

  •   艾丹看到一只眼睛。

      蓝色的,像冰川又像湖泊,空空荡荡地悬在那里。

      那眼睛似乎要对他说什么,可它只是一颗孤零零的眼珠子,不比玻璃球大多少,没有嘴也没有手,连比划动作都做不到,只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艾丹想碰一碰眼睛,他隐约觉得这枚眼珠来自一个与自己很亲密的人。

      爸爸?妈妈?罗莎?西尼尔?

      ……好像都不是。

      不仅因为他们的眼睛都不是这种仿佛映着整片天空的颜色。

      他们是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但跟那个人都不一样。

      那个人是他的……是属于他的……他是……

      艾丹猛地睁开眼睛,苦涩的药味弥漫在他身周。

      不是白桐庄园的卧室,也不是拉莫家狭小的房间。

      明亮的房间,陌生的摆设,既不像克维尔,也不属于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风格。

      这是白先生的屋子。

      一碗汤药摆在他床头,还是温热的,不知道白先生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他一点也没察觉到。

      把那碗汤药喝下去,味道让他皱紧了眉头,之前喝药时洛汀会给他准备甜的东西压一压苦味。

      艾丹并不需要这种哄孩子吃药的伎俩,可他不能说不在意这些准备。

      ——已经第五天了,洛汀还没有来。

      也不意外,毕竟还没有到约定好来接他的日子。

      “明天是最后一次治疗,”白先生在烧一壶茶,淡淡的茶香冲散了药味,“现在感觉如何?”

      “好多了,”艾丹坦诚道,“我的腿几乎不会再疼,身体里也好像有一股热流,让我感觉很舒服。”

      “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说,“这两天我总是做梦。”

      做梦是正常的,没病没痛的人也会做梦,可能让他在意到提出来的,肯定是不同寻常的梦。

      “我连续几天都梦见同样的东西,”他说,“看起来是人的轮廓,但梦里的直觉告诉我那是一只魔物。”

      有记录以来从未出现过人形的魔物,不过魔物的外形千奇百怪,恰好有类人的也未可知。

      魔物不会有人的感情,也没有理智,只懂得杀戮。即便遇到了长得像人的,除了斩杀起来可能有压力之外,和其他魔物没有区别。

      艾丹不是没做过类似的梦,十五岁时他第一次去清剿莱顿附近的魔物,之后连续做了几天噩梦,在梦里继续和那些怪物厮杀。

      所以不管是梦到魔物,还是梦到人形魔物,艾丹都不应为此苦恼。

      “你有什么疑惑之处吗?”白先生温和地问。

      “我连续几天都梦到它,”艾丹说,“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奇怪的是,我在梦里对那魔物没有任何敌意,甚至……感到亲近。”

      “你觉得那魔物不会伤害你?”

      “是的,甚至在梦里,我觉得它是听从于我的。”艾丹试图找一个合适的关系形容,“我的……宠物?从属?或者……”

      “伴侣。”白先生说。

      艾丹吓了一跳,他立刻否认:“不可能,梦里再怎么没有理智,也不会把那种东西当成伴侣。”

      “是我失言,请继续吧。”

      “其实也没什么,我觉得它似乎想接近我,可是我有些怕它,于是我们一直保持着距离。”

      艾丹纠结了下,说:“直到昨天,我突然很想看一看它的正脸。”

      同样的梦连续做几天,他自然会感到好奇,而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的人形魔物,也让他越来越熟悉。

      终于他忍耐不住,想要窥探对方的长相。

      “你看清它的样子了?”

      艾丹没有立刻回答,他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白先生也不催促,耐心等着他愿意开口。

      许久,艾丹说:“那个魔物,没有人类的五官。鼻子、嘴、耳朵以及左眼的位置都被鳞片一样的外壳包裹住,唯有右眼露出来,是一只蓝眼睛。”

      那无论如何不能算人,任谁看了都会认为它是纯粹的怪物,是要远离并且消灭的。

      艾丹也不例外。

      他几乎下意识地想拿起武器,但在付诸行动前,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震惊与嫌弃,没有脸的魔物从他面前一点一点消失了。

      好像某个人在把自己的痕迹从他的记忆里一点点擦除掉。

      最后只留下那一只蓝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艾丹从梦里惊醒,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他不会解梦,也不懂这个梦是不是想告诉他什么,他按照自己的本心给出解读。

      “我在担心洛汀,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许这就是梦给我的反馈。”艾丹知道自己的想法毫无根据,可他实在无法忽略梦里的那只眼睛,“治疗结束后我想立刻回黎松镇。”

      白先生委婉地表达了不赞同:“他说了会来接你,如果你们各自出发又未能遇上,岂不是为彼此平添了麻烦。”

      艾丹当然明白这个理,可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慌,仿佛有什么事在发生,而他还一无所知。

      “那么我今天就回去。很抱歉白,不能做最后一次治疗了,我实在不能再多等一天。”

      他准备迎接医生的责问,但对方脸色不变,继续不紧不慢地煮着茶。

      “如果你确信可以对自己的身体负责,那我不会阻拦你。”

      他当然可以确信,艾丹刚要如此回答,却想起之前他出门着凉生了重病,还是洛汀将他照顾到退烧。

      他为自己的行为道歉,而洛汀说,作为成年人,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养好身体,不该为一个荒诞无因的梦就放弃说好的治疗。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辜负了洛汀的心意。

      艾丹最终还是坐在这个温暖宁静的小屋里。

      看似单薄的门窗将风雪严严实实地格挡在外,白先生为他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莱顿喝茶的习惯是加糖和奶,”他淡然的模样似乎不受任何外物影响,“但我个人认为,茶水中若是加了其他调味,反而品不出茶叶本身的茗香了。”

      艾丹没有心思品茶,出于礼貌,他还是拿起来喝了一口,有点苦,当然,也很香。

      “这不是克维尔的风味。”越是寒冷的地方,越喜欢往茶水里加大量的糖和奶。

      “我也不是克维尔人。”白先生说。

      这很容易看出来,他的外貌气质、住所装扮、乃至那一手医术都非常不克维尔。

      但艾丹只能看出他不是克维尔人,却无法判断他来自何处。

      白先生无意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艾丹也识趣地没有问下去,转而问:

      “您和洛汀是怎么认识的?”

      “他12岁的时候误入森林,迷了路,我将他送回家,由此与他结识。”

      “您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白先生微笑:“这个问题不该来问我,洛汀在我眼中,与所有人都并无不同。况且,在你面前点评他,是一件很冒犯的事。”

      艾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白先生又没有说洛汀的坏话,为什么认为自己会因此生气?

      带着淡淡的困惑喝完那杯有点苦的茶,他决定不再多问。白先生是个冷淡的人,虽然他一直面带微笑、态度温和,但艾丹能感觉到他对很多事是不在意的,仿佛这世上所有事物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倘若那个梦对你造成了困扰,”白先生给他添上新的茶水,“我可以为你煮另一壶茶,让你今夜无梦。”

      艾丹想了想,轻轻摇头。

      “不用,”他说,“我不抗拒再梦到那个魔物。”

      但这一夜他反而没有梦到与前几天相同的内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副更让他震惊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桌上——背景似乎还是白桐庄园的一间书房,换而言之,他在自己家里——被一个男人侵犯。

      之所以用这个寓意强烈的词,是因为哪怕梦中看不真切,也能感觉到被压在下面的自己满脸的痛苦和愤怒。

      艾丹从未想过他会有如此屈辱的一幕,哪怕是在梦里都让他气愤得浑身颤抖,恨不得拿一把刀捅穿那个男人的喉咙。

      梦里他是以第三视角旁观,他不敢想象倘若自己真的经历这样的事会有多么崩溃。

      而那个正经受这种折磨的自己显得如此虚弱无力,手腕瘦得显出骨骼,被对方一只手就牢牢按住,困在头顶。

      他的双颊泛起病态的潮红,表情麻木。不知是否失去了意识,否则怎么会趴着一动不动,容忍自己被如此对待?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身量高大,穿着银白色的克维尔军装,从臂章的标识来看级别还不低。

      艾丹想要看清这个禽兽的面孔,他有一头金棕色的发——这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年纪不大,似乎只有二十岁上下,轮廓深邃,也是明显的克维尔特征。

      抬起头,艾丹想,只要抬起头,他就能看到他的脸,记住他的脸,然后……

      他还没想到之后怎么样,那男人就真的将头抬了起来,露出一双冰蓝的眼睛。

      那一瞬间艾丹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他头脑一片空白,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喃喃地说出熟悉的名字:

      “洛汀?”

      怎么会是洛汀?

      不,这是个梦,他应该想,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他怎么能在梦里把洛汀代入进这样的角色?

      洛汀那么温和体贴,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艾丹恍惚而惊恐地想,难道说我的内心竟然如此堕落,连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都不放过吗?

      他对自己道德最后剩余的一点安慰,就是做这种事的洛汀起码看起来已经成年了——但他实际上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啊,艾丹,你真是太禽兽了!

      他混乱不堪地在捅死成年洛汀和捅死做梦的自己之间抉择时,书桌上的暴行还在继续。

      艾丹看到那个奄奄一息的自己被勾着腰捞起来,翻了个身躺在桌上。

      书,或者衣服之类的东西垫在腰下,于是他的上半身如倒挂一般仰得格外厉害。

      凌乱的红发铺在满桌文件上,不知是被汗水还是眼泪浸透,几缕发丝黏在那张饱受折磨的脸上,血丝般蔓延。

      忽然,昏迷的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是猩红的,漾着浓烈的血色。

      没有恐惧、愤怒、耻辱的情绪,红色的眼睛寂静如一潭死水。

      艾丹怔怔与自己颠倒的脸对视。

      “醒醒,艾丹。”

      另一个他面无表情地说:“快醒醒。”

      艾丹的心脏像被重重一击,巨大的失重感袭来。

      他迅速从梦中睁开眼睛,喘着粗气坐起身来,衣物湿了一片。

      这个荒淫的梦结束得很快,此时天还没亮,但他的状态却比前几天更糟糕。心跳非常非常地快,比之前更剧烈的心悸让他几乎要捂住胸口来缓解疼痛。

      艾丹试图深呼吸来平缓一下,没有用,一股难言的恐慌莫名升起,在白先生的劝说下被压住的不详预感又冒出头来。

      孤零零的蓝眼睛,在他面前消失的魔物——他的梦似乎试图想要提醒他什么,除了最后一个……那个可以不算。

      不,好像也有细节,艾丹忍着羞耻回忆了一遍。

      之前的梦无论是魔物还是眼珠,都想要跟他产生互动,唯独最后那个梦他是一个彻底的旁观者,只在最后,与“自己”对视上。

      另一个自己提醒他醒来。

      要他醒来做什么?

      心脏又一次紧缩,像是某种催促,艾丹咬着牙披上衣服。

      他跌跌撞撞冲出屋子,白雪瞬间吹了他满身满脸。

      匆匆拢住的红发被凛冽的风卷起,鲜烈的颜色像一团雪地里燃烧的火。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艾丹将它们抹去,忽然闻到了雪的味道——不是身边正下着的雪,而是来自特定那个人的气息。

      “洛汀……”他喃喃道,四处张望。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根本看不到人。堆积数日的大雪已没到难以行走的地步,艾丹走在雪中,却觉得阻力像在水里一样大。

      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艰难而又坚定地前行了一阵后,艾丹看到了一辆眼熟的马车。

      洛汀缩在车里,浓重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车厢。

      他的嘴唇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艾丹扯开他的衣领,看到了狰狞的血痕。

      是魔物造成的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3.6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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