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迷津》陈倾月

5、05盛夏

　　蒋旭炒完饭出来，自行车也修好了。

　　“辛苦了伟哥。”蒋旭笑着推车出门，走前不忘夸他，“你这新发型不错，像佐野万次郎。”
　　刘和伟眼睛一亮，“嘿！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眼光，我就是拿着他的照片去染的。”

　　蒋旭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赞：“你是这个，差点没把我帅瞎！”
　　“先走了啊。”他脚一蹬，踩着自行车走了。

　　夏恋端着蛋炒饭从厨房出来，蒋旭怕她不够吃，特例炒了很多。她用勺子分出一半给刘和伟，垂着眼看不清情绪，声音有点哑：“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星期五，过来看看你。”刘和伟打开水龙头洗手，水声哗啦，“你怎么了？今晚回来就怪怪的，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机油难洗，他捡起窗台的小块肥皂搓，等了会儿见夏恋没说话，扭头看她。
　　她站在饭桌边没动。

　　刘和伟洗完手过去，往她眼前上下一挥，“你到底怎么了？跟丢魂儿一样。”
　　夏恋看他一眼，眼尾泛红。

　　刘和伟当即反应过来，骂了句脏话，“谁欺负你了？”
　　音调提高：“谁敢欺负你？老子去把他头拧下来！”

　　夏恋正要开口，身后楼梯传来脚步。
　　男人飞快跑下楼，“莉莉，莉莉回来了！”
　　他双手捧在一起紧紧握住，欣喜道：“快看，我抓到了星星了。”

　　他缓缓打开手，手心空无一物。
　　神情愣住，眼看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刘和伟“哎呀”一声，捂住自己的口袋，“好像跑我身上来了！”
　　说着摸出几颗彩色水果糖，“看看，是不是你抓的星星？”

　　糖纸在灯下折射出光彩，徐立新点头，“是，是！”
　　他抓起拿给夏恋，“莉莉看，星星。”

　　夏恋剥开糖纸给他，问：“小舅你吃饭没？”
　　徐立新点头，“吃了吃了，在隔壁吃的。”

　　徐立新八岁那年高烧没及时送医，烧坏了脑子，心智一直停留在八岁，平日里跟个小孩没什么差别。
　　徐家三兄妹，老大徐识负责照顾这个智障弟弟。老二徐如萍，也就是夏恋的母亲，早年丧偶改嫁一走了之，给夏恋留了镇上的房子和部分积蓄，定期汇款，极少来往。时间一久，夏恋反倒习惯了跟小舅在一起生活。

　　平时她上学小舅就去大舅家，舅妈帮忙照顾。
　　镇上的住房大多是独栋式，徐识家挨在隔壁，离得近，下楼走两步就到。

　　刘和伟别的本事没有，哄人有一套。他把徐立新哄上楼休息，下来准备好好问问夏恋。
　　夏恋没看她，递筷子让他先吃饭。

　　刘和伟来之前是吃过饭的，这会儿也不太饿，低头扒两口饭就看她一眼，非要把她瞧出个洞来。

　　“唐沁？”
　　“老裘？”
　　“白眉？”
　　她不说他就一个个猜。
　　夏恋还是不说话。

　　蒋旭的新配方不错，米饭粒粒分明，裹上蛋液下锅就成了金黄色，火腿粒切得均匀细小，撒上鲜嫩葱花，香气十足。
　　夏恋在用勺子吃，很大一口，有点不管不顾。

　　刘和伟还在猜：“总不能是你那个闺蜜吧？那我没办法，我不打女人的。”

　　吃到最后，夏恋觉得胃没那么空了，放下勺子跟刘和伟说：“可能要你帮个忙。”
　　刘和伟嘴角一歪，扯了抹笑，“行，没问题。”

　　夏恋：“我还没说是什么。”
　　刘和伟：“什么都没问题。”

　　第二天周六，夏恋没出门，把自己关在三楼卧室写英语卷子。

　　卷子是尹知微给她带的，历年高考集训综合卷，词汇量和知识点都比学校发的试卷要多，她做得磕磕绊绊，光是听力就听了两遍。
　　中午从舅妈家吃完饭回来，接着完形填空继续做，不认识的单词圈出来，打算写完再查词典。

　　她把作文写完，拍照发给尹知微，正要翻答案出来对，才想起周五的时候把答案撕下来放学校了。

　　她抬头望着窗外的阴云，长舒口气。
　　过了会儿又把整张卷子拍下发过去，让尹知微批改。
　　尹知微回了个ok的表情。

　　四点多的时候刘和伟在楼下喊她。
　　一开门，徐立新欢欢喜喜举着糖人跑到跟前，笑得一脸开心，说刘和伟请他吃东西了，他要请回去。
　　说完一头跑进厨房。

　　刘和伟笑了笑，摸出手机递给夏恋，“看看，是这几个人不？”

　　照片里四个人站在莲云宾馆外面，看手机的看手机，打电话的打电话。

　　夏恋双指放大耀哥的那张脸，“他们还没走？”
　　“走？他们今天围着花州转好几圈了，中午还去串串店门口蹲了会儿，我估摸着是在找你呢。”

　　“这样，”刘和伟身子一斜，从裤兜摸出烟来，“你眨个眼，我马上找人把这群畜生给办了！”

　　夏恋静了几秒，问：“你们晚自习什么时候下课？”
　　刘和伟抬眸，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嗤笑一声，走到门边点烟，“职高又不是实中，不上晚自习都行。”

　　况且他都高三了，马上走单招，老师基本不管，在学校来去自如，真跟在自己家一样。

　　徐立新拿着雪糕出来，要给刘和伟吃。
　　刘和伟一看连忙把烟给摘了，笑嘻嘻接过，撕开包装，不怕冰似的咬一口，问夏恋：“过个年你家还有这玩意儿呢？”

　　夏恋说：“买饺子顺手搭的。”
　　刘和伟口冒寒气：“搭得好。”

　　“诶，我今天才知道，你们学校来个打架很牛的哥们，听说一打六，两个重伤四个轻伤，自己就破了点皮。你认识不？”他问。

　　“谁？”
　　“你们学校的你问我是谁？”

　　夏恋否认：“不认识。”
　　刘和伟：“那你去认识认识，熟了好介绍给我当兄弟。”
　　夏恋：？

　　在刘和伟眼里，流水的敌人，铁打的朋友。
　　比如他跟夏恋刚认识那会儿，两人都还是实中的初中生，朋友让他去找夏恋麻烦。

　　刘和伟重义气，也没问缘由，上去一顿教训，结果夏恋看都没看他一眼。刘和伟觉得面子挂不住，转头又给人堵花坛角落让她道歉。

　　夏恋一脸平静地说道过歉了。
　　刘和伟问什么时候。
　　夏恋说在食堂踩到他朋友的时候就道过了。
　　刘和伟先是愣了那么一秒，然后怀疑起自己朋友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为这屁大点事追着人家不放。

　　然而就在这一秒时间里，夏恋在松动的花坛边缘抽起砖头，问他：“你还有事吗？”
　　相比他的口头‘教训’，夏恋手上这一板砖就相当有威慑力。所以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这人不好惹。

　　后来无意间了解到她的家庭情况，死了爹没了妈，还有个智障小舅。心里那叫一个愧疚，一边骂自己不是人一边想跟她道歉，奈何夏恋压根不鸟他，他死皮赖脸追到班门口，强制性把歉给道了。
　　再后来他混到职高，离夏恋家近，经常没事就去找她。夏恋一开始不待见他，但架不住他脸皮厚，一来二去反倒跟徐立新搞熟了。

　　对于小舅的‘朋友’，夏恋即便不待见也不好明着赶人。时间一久，就默许了他的存在。

　　刘和伟除了不爱学习爱打架抽烟，倒没什么太大的缺点。
　　对徐立新的态度是少有的正经，不会歧视戏耍，也不会当着他的面抽烟。夏恋问过为什么，刘和伟说他们这个群体本来过得就比普通人要惨，他还让人吸二手烟折寿，那也太不是人了。

　　他经常把‘不是人’挂在嘴边。吃了没文化的亏，骂人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词，偏偏脾气火爆，很多时候骂不过直接约线下干架，慢慢的混出了一帮兄弟。

　　夏恋没把他的话放心上，也没心思去打听那个打架厉害的人是谁。
　　晚上尹知微发来批完的试卷。完形填空一片红，刺眼得不行，分数擦着及格线。

　　尹知微问她明晚有空没，她给她盘一下完形填空。
　　夏恋说改天吧，明晚有点事。

　　周日下午返校，夏恋没走前后门，直接从取外卖的矮墙翻了进去。
　　一进学校直奔班里找林绮。书包在座位，人没影。同桌说她去了操场。

　　夏恋在入口找到林绮。
　　她正低头打字，走得很慢。

　　“聊什么呢？”夏恋故意凑过去看她手机，“还在跟你那男朋友谈？”
　　话刚落，手机上对方发来的内容一闪而过：【等你。】

　　林绮被她吓得一抖，脸色唰一下白了。
　　夏恋把手机抢过来，耀哥的信息完整呈现在眼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不想让同学看到那些照片，就把具体位置发过来，我不信你们班那么多人就没人知道她住哪。】
　　【你还有半个小时。】

　　“还……还给我！”林绮想把手机拿回去，夏恋一把将她推开，“你知道星期五发生了什么吗？林绮。”

　　林绮摇头，急得快哭了，“求你了夏恋，你先把手机还给我。”

　　见她根本没听自己说了什么，夏恋也懒得跟她费口舌，打字回复耀哥：【她人已经来学校了，你知道也没用。】

　　林绮再次黏了上来，像只八爪鱼扯着她的衣服。
　　夏恋冷眼下扫，“我已经报过一次警了，你觉得我敢不敢再报一次？”

　　林绮怔愣，有些后怕，嘴唇动了动，“什么意思？”

　　“你是真蠢还是装傻。”夏恋眼神闪过一丝不耐烦，“你想要手机，下晚自习等着。”

　　说完转身离开操场，给耀哥发：【晚上来后门，我骗她出来。】

　　恐惧和不安一起爬上心头，林绮彻底慌了，眼神四下乱瞟，想找个人陪自己一起。她既怕夏恋新仇旧账一起算，又怕耀哥把照片的事抖出来，无论哪种她都承受不起。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陆利津单肩挎包从校门进来。

　　头发应该刚洗过，发梢有些湿润。灰色连帽卫衣外搭了件夹克，眼神困倦，似乎没休息好。

　　那晚在楼道的记忆倏然复苏。
　　林绮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跑过去，紧张到结巴：“同……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陆利津瞥了眼过去，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讲话，偏头摘下耳机，“你刚才说什么？”
　　林绮：“我，九班的，你还记得吗？上周那个牛奶……”

　　“哦，是你。”陆利津挑起一侧眉毛，“有事？”

　　“……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对上她那殷切期盼的目光，陆利津收回视线，重新戴上耳机，淡淡丢下两个字：“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