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先》介俗

45、第四十五章

　　艾薇埃累得连呼吸也觉得是负担，一下瘫倒在地，对上熟悉但又陌生的脸，他们在她记忆中都是鲜活的，带着些被冻伤的紫红色和皲裂，现在的沉默和苍白让艾薇埃又想流下泪来。
　　艾薇埃不合时宜地想，我也安眠于此吧，我也安眠于此就好了。
　　在浑浑噩噩之间，她听见了一声狼嚎，艾薇埃几乎是惊坐起，那一声嚎叫并不清晰，表明狼群离基地还有一段距离，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希望自己听错了。
　　但总是事与愿违的，狼嚎声愈行愈远，但终端催命一样开始响，是特蕾莎和伊森的消息。
　　“丧尸对中位节点发起了总攻，现在情况危机，你的推论到的很是时候。”
　　“丧尸开始二次集结了，我的锚点已经使用了一次，艾薇埃，快点转移那些文献，我不确定我能撑多久，这些狼没有丧尸核心。”
　　艾薇埃的大脑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下，挤出了这具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力气站起来。
　　两个噩耗，艾薇埃向外走去，撑着墙壁慢慢地走，最后攒足了力气开始奔跑。她得和伊森会和，得撤离，得快点回本部，得做更多更多事，力所能及的事。
　　地面正在剧烈的震颤，雪大块大块的滚落，砸在那些只剩骨架和半张皮的狼身上，一些血慢慢渗出，然后灰棕色的身影突兀地飞出，继续这场无意义的追逐。伊森咒骂起来，这些狼没有丧尸核心，根本杀不死，他只能现方设法拖延它们的脚步，引诱它们远离基地的位置。
　　特蕾莎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他很震惊丧尸是如何突破防御到达中位的，如果没记错，罗言这段时间都在中位留守……怎么会到情况紧急的那一步？伊森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特蕾莎还甩过来一句话：有内鬼。
　　好，现在他一个头三个大了。
　　这些狼倒是没法伤到他，但是比持久战，人类必然是不如这些感觉不到疲惫的丧尸变异体的。一旦伊森体力耗尽，就会被咬住脖子扑倒，而这里离基地太近，伊森不敢催生更大影响的灾害，他只能寄希望于艾薇埃一个人能处理好那些文献然后快点撤离危险地带。
　　阿芷的声音在这时简直像是天籁：“文献已经全部转移完毕，伊森，和艾薇埃会和然后撤离！”
　　艾薇埃也相当给面子，身影已经出现在不远不近的一个小雪坡上，大概是绕了一段路，反而出现在了伊森的前方。她显然也看见了伊森，终于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锚点高高举起。
　　但是这时候，伊森看见艾薇埃身后不远处有一道身影，看衣服显然是一队成员，艾薇埃的名字还没喊出口，艾薇埃就已经被那人一把拖住，两人一起滚下了雪坡。
　　伊森暗骂一声该死，上坡的速度，一身厚重装备的自己显然快不过狼群。他只能选择略微偏转方向绕开那个坡，这样一来艾薇埃那边他不可能顾得上。若是那个一队队员当真疯了，自己启用了那颗锚点，恐怕艾薇埃和自己都得被留在这里。
　　“达米安！”艾薇埃已经将指甲嵌进了肉里，男性和女性之间的体型差异造就了现在艾薇埃难以脱身的局面，“我们完全可以一起折返……你放手！”
　　“一起折返？哈哈哈……艾薇埃，你根本没有想过来找我，来找我们！你心里只有你的任务，如果不是我恰巧遇见了你，你现在已经和伊森将军一起转移了！你居然好意思说你是来救幸存者……你害死了一队所有人！”
　　艾薇埃无可辩驳，只能闭了闭眼，抬腿就要将达米安从身上踹下，但达米安反应更快，他快狠准地给了艾薇埃小腹一拳。达米安足够了解艾薇埃的异能，这一下只是痛，但不致命。艾薇埃一下蜷缩了起来，但那只手依旧没有放开。
　　伊森还没来，艾薇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启用这颗锚点。
　　她已经因为自己追求的正义失去了太多，到了这个地步放弃已经是不可能了，一条路走到黑吧，是非对错自会有人来评判。达米安气急败坏地开始重锤艾薇埃的太阳穴，一下，两下，钝痛几乎要剥夺她的意识。艾薇埃只能将锚点转移至随身空间之内，达米安彻底丧失了理智，开始不管不顾地施力。
　　艾薇埃很安静，并不痛呼，也并不挣扎，直到意识突兀地变得格外清明，艾薇埃一掌就将愤怒的达米安击晕，至少预想是如此。
　　可是没能成功，一声枪响，艾薇埃的手血如泉涌，达米安的头颅也瞬间被击碎，脑浆，碎肉块还有骨屑溅了艾薇埃一脸，她大脑卡了壳一样停止了转动。紧接着又是一枪，这一枪的位置相当巧妙，在艾薇埃的脖颈下，锁骨中间的位置，血腥味一下涌上了喉咙，她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锚点出现在伊森手上的时候，借由刚刚那一声枪响，伊森能大概猜出来发生了什么，艾薇埃开了枪，结束了这场闹剧。相当果决的判断，是正确的，伊森对一队队员没有多余的感情，甚至因为危机时刻他们的反水感到厌恶，但不是不能理解艾薇埃的选择。
　　她大概是想让自己先撤离，但自己就是因为想要协助艾薇埃才没有和金妍雅一同离开，如今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太过好笑。所以伊森脚步不停，可是阿芷的消息在这时传来，伊森只看了一眼就启用了锚点。
　　只在走前为艾薇埃做了最后一件事，将冷冻锚点放入随身空间，由阿芷移交给艾薇埃。然后，巨大的雪崩和地震彻底吞没了狼群，将它们卷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他不可能留下的。”落雨笃定的说，“中位失守，伊森必然要去善后，他不可能留下。”
　　落雨叹了口气，放下了从一位一队队员手里抢下来的枪，眯起眼看了看对面冲天扬起的雪土：“但是最后恶心我一下算怎么回事呢？”
　　“那颗锚点还有四个小时解冻，姐姐，你得在四个小时之内找到艾薇埃。”
　　“真是麻烦。”
　　说着麻烦，落雨却没有什么担心的样子，本部那边估计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阿芷想必刚刚结束了一次大规模传送撤离，尽全力保下了留守中位的战士，能帮艾薇埃和伊森近距离联通随身空间进行两次物质交换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他们来的时候所坐的船，早就在鲸鱼的一个甩尾中被尖啸的浮冰和海水吞没。
　　也就是说，现在艾薇埃想要离开，只能依赖那颗尚且处于冻结状态的锚点。四个小时，想找到艾薇埃其实并不难，但落雨向来不喜欢预期之外，她相当不满地撇了撇嘴，却也清楚这样的发展其实已经不算糟糕了。
　　大方向还在掌握就算不错。
　　“姐姐，艾薇埃给本部中枢发的消息真的不用拦截吗？”
　　“不行，特蕾莎和阿芷现在都是惊弓之鸟，没必要冒这个险。”落雨摇了摇头，“你的异能核毕竟还在本部……直接看艾薇埃的终端吧。”
　　落雨的四肢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舒展了一下身体，寒风还是把她吹了一个哆嗦，看来适应寒冷不意味着完全免疫，不过落雨倒是很满意能够保留这些对她影响不大的对外界的感受。但是，她还是有一点廉耻感的，她现在非常迫切地需要一套质量好一点的衣服。
　　艾薇埃能够重新感知到自己存在的时候，她正在被什么东西咀嚼，是海豹……这片大陆原本的居民，一度被剥夺了存在意义的原住民，人类为了生存否认它们的意义，让它们比预想中更早的离开了世界。丧尸病毒给这些残存的基因和血脉赋予了新生，它们遵从本能猎食人类——也有可能并不只是本能。
　　艾薇埃第一次对人类本身感到怀疑，却不是在杀死转换为丧尸的故友之时，而是在面对这些只在画册上见过的生物的时候。
　　她并不会因为这样的啃食丧命，但是有感染病毒的危险，她收敛了自己那些多余的情感，做出了和当年的人类相似也不同的选择，那只称得上是圆润可爱的海豹丧尸将危险藏在了嘴里，在艾薇埃的匕首扎穿它头顶的核心时，那些獠牙和骨头猛然刺出，对艾薇埃造成了一次重创。
　　艾薇埃一下丢了力气，和那具尸体一起向海水深处坠去。
　　不多时，她就又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借着最后的一点力气跃出水面，血在海水中散出一条长痕。
　　艾薇埃想，自己这个异能大概是有些可悲的，不会轻易死去，却会一次又一次无限贴近那种濒死感。在窒息和失血中夺回自己的大脑时，艾薇埃想，那一枪是谁射的？
　　金妍雅应该被送走了，伊森也不可能瞬移到完全相反的方位然后开那一枪，更何况，将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没有重大过错的人类开枪的。本部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伊森也已经不得不离开了，不过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两位将军除了在海上一路护卫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情况总是不可控的。
　　在海上就该发现了，丧尸密度和强度都明显不对，虽然发现了也不得不来，但至少不会刚刚着陆就被弄得人仰马翻，不知道一队队员还有多少幸存者……自己真的是个很失职的队长。
　　那个开枪的人……想必是丧尸那边的人，但是真奇怪啊，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思绪到此为止了，艾薇埃听见了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几个重物在靠近。
　　那人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步履很稳，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艾薇埃想起那头大概死掉了的鲸鱼，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料。
　　但是消耗太大了，就算有异能维系，和巅峰也是大相庭径，在她站立的瞬间，一柄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刀已经贯穿了她的胸膛。
　　目标很明确，是她的异能核。
　　自愈被迫中止，那颗异能核按理来说也能自我修复，但是没有。
　　“好久不见——”刻意拉长加重确保艾薇埃能听见，艾薇埃简直不敢相信这熟悉的声音是来自于自己的背后。没什么温度的吐息随着一个个字词打在耳畔，艾薇埃确信自己没有听见或者感受到落雨的心跳。
　　那柄长刀不紧不慢地抽出，艾薇埃一下没站住倒在地上，血液喷洒而出，将身下的白雪染成血红。艾薇埃这才看见落雨手上拖着什么，那个女孩她很熟悉，叫莎拉，几个月前还给落雨提供了治疗。
　　才刚满17岁。
　　“为什么……你……”
　　落雨蹲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剖出了艾薇埃的异能核，顺便扩大了一下创口，伤害了一下艾薇埃的心脏，手法娴熟至极，还顺走了艾薇埃的终端，没有用密码，直接开了锁，看了几眼。
　　“欸——你怀疑心樱是卧底啊。”落雨弯起了眉眼，“一如既往的不聪明哦。”
　　落雨这么说着，将莎拉的尸体扔到艾薇埃身边，站了起来，用称得上欣赏的眼神看着艾薇埃死前身体的抽搐和痛苦。
　　“你说过你要将生命留在冰原的。”落雨笑着，“我废了很大力气从罗言依那里剽窃了那条鲸鱼的短暂控制权，留下了不少人和你一起上黄泉路。”
　　那双已经变成了异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散发出了一点诡异的光亮：“这是一队已经认准了的宿命，还是坚守下去比较好。”
　　“为什么……”
　　“只能问这一个问题吗？也是，人类的本性就是好奇和求知。”落雨歪了歪脑袋，“为了黎明哦……不是为了丧尸或是人类，只是为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