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先》介俗

32、第三十二章

　　罗言依将落雨带走了，他对于人类那些若不归家便是游魂的思想嗤之以鼻，但是他的确无法接受落雨曝尸荒野最后变成黄土一捧。
　　“大人……”沐雨犹豫了一下，它其实不确定自己所看到的，罗言依怀中似乎是……落雨？太苍白，血液的味道也已经不再诱人，像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她被自己这猜想吓了一跳，虽然沐将对落雨没什么好脸色，但其实都知道落雨对罗言依的意义——是姐姐，也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故去的母亲，理解他，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会尊重他所想。
　　爱。这个对于丧尸而言有些荒谬可笑的字眼，罗言依却真正意义上的拥有了。
　　虽然诅咒且期盼落雨的死亡，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了的时候，沐雨却感觉到了恐惧。
　　罗言依看向了沐雨，那双眼睛里毫无生气可言，他将落雨朝沐雨送了送，沐雨彻底看清了。那就是一具尸体，而且大半个身体都称得上是摇摇欲坠地挂在骨骼上，沐雨有些腿软，差点就这么跪下了。
　　“把她修好。”罗言依将它的恐惧视若无物，称得上平静地开口，“要几天？”
　　沐雨拿不准这个“修好”的意义，颤颤巍巍地问：“大人……她已经死了……修不好了吧？”
　　罗言依没有发怒，但是沐雨感觉更可怕了，在它真的要跪伏于地的时候罗言依终于发话：“把她……缝起来，让她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就好……我没缺东西，都带回来了。”
　　最后那句话听起来简直是在和落雨说话，如果不是实在不合时宜，沐雨觉得罗言依是在撒娇求夸。沐雨赶紧把这大不敬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刚要从罗言依手里接过落雨，罗言依又把手撤回去了。
　　“你们和人类一样是希望她死的。”
　　沐雨终于扑通一下跪下去了：“大人……大人明鉴啊……”
　　“可是最后她死在我的手上。”罗言依根本懒得听，自言自语，“她死在我的手上了。”
　　“大人，不是您的错，您是最希望她能活下去的……是人类，是人类的错，如果不是他们绊住了她的脚步，她怎么会和您对立！是人类将她驱逐又将她束缚，最后酿成了此等悲剧啊大人！”
　　“我其实早有准备，如果她没有选择我，她是肯定要死的……可是和我预想的根本不一样，我应该因为她的选择和抛弃恨她，可是我只觉得难过……我觉得……”是我的错。
　　这几个字他没能说出口，被更不可思议的事情绊住了——他流泪了。
　　为同胞的离去流泪是人类的珍宝，那么，难道我还是人类吗？罗言依几乎是惶恐地将沐雨轰了出去，四下无人，眼泪更加汹涌放肆。他最后跪伏在自己曾经的王座之前蜷缩成一团，意识到自己在落雨面前，他更愿意当一个人类的孩子，脆弱的，会流泪的，会炫耀的，会被表扬的，会被安慰的孩子。
　　那你呢？姐姐，你死的时候，难道是恨我的吗？
　　是吧，连罗言依自己都想不出来落雨不怨恨他的理由。
　　“我不杀心樱了，你要是想要杨瀚，我去给你复制一个一样的……”
　　对于落雨选择的不解在此刻烟消云散，罗言依只是在道歉，他给出一个又一个价码，像一个将自己所有筹码都推给对面的疯狂的赌徒，可是对面的人早已退场。
　　“其实证明自己是对的也没那么重要……丧尸和人类，也没那么重要。”罗言依最后这样说，“你要是想要黎明，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将它带回。”
　　这已经不是筹码了。
　　可惜注定得不到回应。
　　罗言依这才明白，其实自己才是被逼上了绝路的人，他原本掌握着丧尸的一切，鄙夷人类，但也未必真的有多想彻底夺取这个世界摧毁人类。他只想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向故去的父母和那傲慢的兄长证明自己的理念，他要这样才能抛弃过往的委屈和怨恨，才能骄傲地继续走下去。
　　但是落雨早就给了他第三条路，让他潜移默化之间接纳曾经的自己——接受了自己其实无论如何都值得被爱的观点。
　　他原本可以不用非得摧毁什么来证明什么。
　　可是他现在已经付出了代价，事态已经覆水难收，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所以落雨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她给了两个弟弟足够的时间和选择，但是罗言选择了人类，罗言依选择了丧尸，她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无用的选择，自此罗言和罗言依都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什么丧尸王，什么人类首领，落雨从头到尾，只是将他们视为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幼童。
　　所以……她确实是在求死的。
　　“言依为什么那么想比过阿言呢？”
　　“言依应该多注视自己本身，你自己也很优秀，不能因为不曾被认可，就否认自己的全部。”
　　“……你是丧尸？”
　　“你要去走你的路，而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
　　“我从来没有单纯地选择人类，言依，你知道的，我做事向来会留一线。”
　　……
　　她说过那么多次，那么多次！
　　罗言依有些怨恨自己的愚蠢，随后又想起那个自己不是很想承认的哥哥，他恐怕不是无知无觉，而是真正主动地放弃了落雨，那个可怜人，心中尽是大义……虽然如今的自己也没有资格指责他。
　　“沐木。”罗言依想起自己还是有什么能够弥补落雨的，“你和我去一趟末日耀阳。”
　　“是，大人。”
　　心樱觉得自己大概是见了鬼的，不然怎么会做罗言依进入本部中枢和自己道歉的噩梦。
　　说是道歉，其实不太准确，因为罗言依全程一言不发，只是让沐木给心樱治疗。他在旁边看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和罗言重叠。
　　“你是来恶心我的吗？”心樱一开口就是这样的内容，吓得沐木直接堵了她的嘴。
　　罗言依倒是很给面子，让沐木又把她放开：“不是。”
　　“那难道是她的死前遗言？”心樱说这话的时候颇为讽刺地笑着。
　　沐木还不清楚落雨已死，一时间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心中有了答案又不敢信，干脆装聋子，专心治疗。
　　“她死的时候没有提到你。”
　　罗言依这话说得很负气，但并没有刺痛心樱，她只是收敛了那装出来的假笑：“看来你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同。”
　　不同？
　　沐木给心樱治好了伤，但是锁了她的行动能力，但是这不妨碍心樱打开自己的随身空间，那道裂口中轻轻地飘落了一片羽毛。
　　罗言依瞬间睁大了眼睛，那是落雨的耳饰，他几乎就要伸手去索要，可惜心樱也只是给他看一眼罢了，马上又收了回去：“她不必提到我，我也不需要她提到我，她的心意我明白的。”
　　将自己的贴身耳饰送出去的意义不言而喻，心樱的话刺痛了罗言依，他冷哼一声就要转身离开。可是心樱不依不饶：“她还欠我一个故事，关于这片羽毛的。”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罗言依挑眉，不过他不打算和盘托出，只是说，“这片羽毛很重要，是她母亲的东西。”
　　“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就凭你？”罗言依根本不在乎，“若你的异能核完整，或许还有资格与我叫嚣，你现在这副样子——我会看在她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的。”
　　可是心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几乎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那笑声比哭还要凄厉。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后悔了，你后悔了！你和她一样，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能做出选择——但是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后悔了！就算我杀不了你，你也活不痛快……你也活不痛快！”
　　意外的，罗言依在心樱的声嘶力竭中窥见了落雨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故人不在，人人都有故人之影。罗言依笑了，这笑是对他自己，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落雨影响太多，他是没有资格伤感也不应该伤感的，他最鄙夷的人类姿态和脆弱的情绪近来紧紧地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思绪有些过于发散了。
　　一切已经注定，这条路只有走下去这一个办法，既然如此……不妨再在人类的愤怒上加把火。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心樱没敢顺着他的话向下想。
　　“我准备在她身上试试丧尸病毒感染死者的可能性……我可不在乎她是否是她。”此乃谎言，沐心很早之前就说过可以将落雨的记忆抹除，接下来的一切就是水到渠成。可是罗言依拒绝了，在他心里，落雨是否是落雨很重要。
　　但是同样，他也认为没有什么会比终日面对一具尸体更加糟糕。
　　心樱目眦欲裂，她甚至差点突破罗言依的时间暂停，那副样子狰狞可怖，在意识到自己无法行动之后才恨恨开口：“她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在乎。”
　　此乃谎言，罗言依能为落雨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在濒死沉睡的一年之中噩梦不断，落雨的死让他彻底放弃了入睡。他害怕在梦中见到落雨，同样害怕连梦中都见不到落雨。
　　他离开了，他知道这次交谈的结果其实是他落荒而逃，而心樱觉得自己满盘皆输。
　　心樱撑着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离开重病看护室的时候，护士惊的没拿住手中的药，错愕间以为心樱死了，面前是一个游荡的孤魂。
　　“罗言依……入侵……”
　　护士小姐觉得自己真的会晕。
　　警报拉响，可惜人们很快就意识到，罗言依的本体根本不可能突破本部中枢的封锁进入末日耀阳。通过多项排查，发现罗言依进入末日耀阳的方式是意识投放和现实翻转——成本极高。
　　而他，用这个成本极高的方式在最近几个月进入过两次末日耀阳。
　　一次和落雨不知道干了什么就离开了，第二次给心樱疗伤。
　　如果单单这么列出来，有些鬼畜和好笑。可是心樱将谈话内容全部转述的时候，这个故事就变成了威胁和示威。
　　“你的意思是说，他带走了队长的……遗体？”刚刚回到末日耀阳的李江直接被拖来开会，听完这个消息只觉得世界崩塌。让他接受落雨死亡的那段影像就已经无比艰难了，这个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他说这话的声音都发颤。
　　戴阳伤的比较重，暂时没有办法来开会，只能线上。那边传来了很慌乱的声音，内容大概是“不要生气”和“伤口裂开了”之类的。
　　罗言对此没有过任何准备，对于罗言依所说的那个实验，他感到了一丝恐惧。
　　难道以后在战场上会见到落雨站在丧尸那边吗？以完全失去意识的空壳和他们战斗？
　　“开战！”有人愤怒地高呼。
　　这一声像是海底火山的喷发，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开战的声音直逼天穹，正如当年绝境之中人类对于命运的反抗和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