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先》介俗

19、第十九章

　　落雨对于他人的生死向来冷漠，这些冤魂的哭号根本没有晃动她的心神。
　　不，这本来就不是她应该愧疚的事情，现在那么多人拼命死战，本质上就是为了弥补前人的错误。这些意识的生死与如今的人类没有关系，这些意识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
　　倒是沐阳，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觉得我不值得罗言依对我如此上心，你觉得你的不幸根源是我？”落雨慢悠悠地开口，“你倒是说说看，这个实验和我有什么关系？”
　　沐阳张嘴一瞬间又竭力压回去。
　　落雨只是笑：“你要知道一件事，我能单独存在于这个世界中，说明我的精神要高于你。我可以吃掉你，到时候你脑子里的东西自然归我。”
　　沐阳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恐惧，可是这不应该，落雨没有异能，她的精神力没有额外加成，一个普通人，怎么会能够和整个意识空间做对抗？
　　落雨的精神力确实高于正常人，但是其实是沐阳没有发现这片空间的玄机。只要落雨拒绝和那些意识体产生联系，它们没有办法伤害落雨是必然的事情。这种情况下，落雨的精神力高于沐阳就足够维系自身存在。再引导沐阳相信落雨提出的设想，那么这个意识空间的主导权就会被转交到落雨手中。
　　那些黑乎乎的看不清形体的意识体已经在无息之间转了朝向，开始靠近原本的主导者。
　　“这个实验和你没关系。”沐阳开口，“……所以你不该来的。”
　　“具体一点。”落雨抬了抬手，很怡然自得的样子。这份松弛感在无形之中形成了特殊的压迫感，沐阳下意识地退却——就这一步，那些意识体就疯了一样攻上去，将它吞没。
　　沐阳终于放弃了抵抗，相当无力地挣扎着说：“我告诉你也是死路一条。”
　　“怎么，你打算用我早晚会知道的东西和我做交易？”
　　“……你可以保全我的存在，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别扯了。”落雨笑着摆摆手，“你要是真想活命，就不应该来惹我。”
　　沐阳沉默了，随后带着希冀地抬眼：“如果不是以沐阳的身份，而是以……”
　　沐阳的声音逐渐隐没。
　　落华问；“怎么不等他说完？”
　　“因为它沐阳的身份已经是最具价值的了，我亲爱的弟弟。”落雨轻飘飘地开口，“它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任何交易都是我单方面付出而已，上一个亏本交易的例子还在我们头上坐着呢。”
　　“心樱那笔已经不算亏本了。”
　　落雨只是笑笑，然后转身走向了现实。
　　痛苦。
　　其实落雨根本不清楚意识和现实是从何时开始交汇的，现在她知道了。
　　是从戴阳上去的时候开始的，所以气压失衡是确实在发生的，她被那些触手弄出来的伤也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她脑子里多了很大一段记忆，太阳穴突突的跳。
　　“没关系，至少问题已经解决了……”
　　“不，落华，没有，这件事没有解决。”落雨突兀地开口，“我刚刚的判断是错误的……我们应该对于这些哀嚎的意识感到抱歉。”
　　落雨撑起身体，叩响了上方的底板，舱门立刻就被拉开了，戴阳跳了下来，将落雨托举上去。心樱拉了一把，落雨坐定。她终于能够正常的呼吸，吸入肺中的空气像是在凌迟她一样痛苦。她缓过一口气的时候就开始说话。
　　“我们得继续下潜，这片空间已经不会成为阻碍了。”落雨瞥了一眼仪器，上面的数字停留在了419米，无论许巧如何操作都没有改变。
　　许巧已经有些慌张了，但是落雨很笃定地说：“它不会阻碍我们，我们是为了弥补而来。”
　　数字开始跳跃式的改变，一个眨眼之间就降到了500米。
　　“发生了什么？”心樱问道，“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我讨厌为别人的错误买单。”落雨说着，很不满地呲了一下牙，“尤其是许多年前的。”
　　大气凝膜是在大气污染相当严重的时候推出的产物，它能够吸收污染物。但是关于它的记载相当少，像是某一天突然出现的产物，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何运作原理，成分来自于哪里。就算是因为文明受损而遗失，这也太严重了。
　　但是因为有了这一层保障，人们开始更加迅速地发展科技，对于环境愈发不在意。海洋简直就是最好的垃圾场——毕竟只要有一个开始，那么海洋的污染就会无可避免的祸及所有人，只要有一人开弓，因为无可挽回又相当便利，其他人也会效仿。
　　然后开始连锁。
　　酸雨，森林消失，生物变异……
　　但一切还算可控，直到大气凝膜破损。
　　这些年来积累下的污染以最可怕的方式报复给了人类自身。
　　然后就是人体实验，丧尸病毒爆发，一切秩序的崩毁。
　　落雨以为那个意识的集合体是属于人类的恶念，但是从沐阳的记忆中她知道并非如此。这个意识的集合体所造就的空间，是属于原本的海洋生物的，那双让落雨都无法直视的眼睛，是属于守护这片区域的抵御住污染的活物的。
　　罗言依只是发现者和利用者，他下沉了沐阳的意识，让他成为那些混杂意识的最高支配者，借由此控制了整片海域。那场异动，是那些意识体被引导后成功对人类发出的控诉与悲鸣，掀起了海啸，引发了辐射波动异常。
　　仇视人类的，可能远不止是丧尸。而且是意义完全不同，更为沉重的恨意。
　　落雨倒在椅背上，放空了自己接受杨瀚的治疗。
　　说是弥补，但是落雨其实并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这份恨意并不是她能够承担的。但是她能够直接对话这份怨恨，能够如此鲜明的感知到这份情绪，视而不见，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片区域，越往下潜，意识和现实的交汇就会越多。在落雨眼中，原本黑暗的海水突然变得蔚蓝，阳光透过水面撒下，波光粼粼到绚烂——怎么看都不是水下500米的样子。落雨被这光亮迷了眼，不适的眯了眯。
　　“许巧，寻找着陆点。”落雨喊了一声，“我要出舱。”
　　许巧猛地扭头，对上落雨古井无波的眼——那是那双眼睛第一次如此安静，没有任何情绪……不，是有情绪的，是浓重到将整双眼睛斥满的悲伤。
　　“人类……人类……”
　　“是的，我是人类，我身上流着你们所仇视的血。”
　　“人类，你为何不哭泣。”
　　“因为我在听你们的哭泣……我要记住它，我要记住，我这一生都要为了赎罪而努力，我没有资格为你们流泪……那太傲慢了。”
　　“我们的意识一直在下沉，回归最深处，我们的哭声你们渐渐听不到了，我们的愤怒却绝不会消散，海水总有一天会吞没地面，将你们蚕食殆尽。”
　　“大地同样无辜。”
　　“是的，是的……只有你们，绝不无辜。”
　　落雨其实可以说出许多花言巧语，那些话可以骗过这个世界上最敏锐的灵魂。但是她选择了沉默，沉默，沉默。在这没有答案的沉默中流下泪来，那一滴泪很快被海水带走，她的真心便也传达到了那些意识心里。
　　它们稚嫩如孩童，有很多还没有学会爱和享受幸福，就学会了恨和忍受痛苦。
　　“你为什么难过呢？”它们问。
　　“因为我没有见过你们，我没有见过美丽的海洋……它就已经被和我一样的人的罪污染的惨不忍睹。我为我是人类这件事本身而感到愧疚和难过。”
　　“你留下吧，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你是会哭而不会恐惧的灵魂，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能留下。”落雨这样回答，“因为有些事情，我是可以改变的。”
　　“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
　　一句又一句重复的提问，落雨几乎要被吞没，但她还是给出了回应：
　　“新生。”
　　瞬间的沉默。
　　然后是爆炸一样的噪杂。
　　有的在高喊傲慢，斥责落雨的目中无人，有的在希冀落雨所许下的承诺，所有的声音都是尖锐的。
　　“我用我的灵魂向你们承诺，海洋和天空会变回蓝色，大地会变回绿色，太阳会重新变成温暖的……变成连我都没有见过的样子。如果在我死前黎明没有到来，我会和你们一起，到最冰冷黑暗的海底，歌唱传颂你们的意志直到我的灵魂也消磨殆尽。”
　　这是这片空间的最深处，落雨执意步入海水之中，好在它们给了落雨对话的机会。而不是在瞬间就让她被愤怒撕碎。
　　“你只是一个人类，人类是很大很大的，你有什么资格许下承诺。”
　　落雨上前一步——她看上去马上就要被撕碎了，心樱皱了皱眉，心樱无从得知落雨和它们的对话内容，想来也不会太好。毕竟在这件事上，人类是无可置疑的过错方。
　　“我将我所有的记忆都分享给你们，我的答案就在其中。”
　　于是落雨被彻底吞没，心樱立马判断为谈判失败，就要上前也步入那片黑暗。许巧一把拉住了心樱，没什么表情地说：“谈判没有结束……队长没有失败。她和其他人类不一样。”
　　许巧不一样了，心樱察觉到了微妙的变化，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海水就开始“沸腾”，它狂暴地将黑暗处的一切都掀起来，变成狂风，变成骤雨。心樱的身体行动快于思想，她直接脱离了潜艇，舱门自动关闭。
　　没有窒息感，没有高压带来的死亡，这片海洋连痛苦都懒得给予，它只是掀起暴动，心樱在其中穿行，在迷失之前拉住了那只熟悉的手。
　　落雨没有想到心樱会来，她和这些海中的孤魂达成了协议，现在这片意识空间允许她们离开，马上，她们就会被送回真实的海洋。没有危险，但是心樱应该是看不到的，这些景色在她眼里应该是和噩梦无异的。
　　“你来干什么？”
　　落雨正想张嘴想问，却呛了一鼻子的水，一时间整个肺和鼻腔烧了一样的疼——她们回到海了，污浊的，灰绿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