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海记》刘珍妮

4、山回路转

　　在隔离开人族结界之外，是另一种夜晚。

　　连接着白色沙滩的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海面上空旷得不见一叶孤舟，却倒映着几盏不知哪儿来的橘色灯火明明灭灭。冰凉的海水被月光轻抚得温柔诗意，缥缈的歌声环绕着层层水澜，对来者意有所指，欲拒还迎。

　　女孩纵身一跃，苗条的身影淹没于刺骨的海水中，惊起一小簇破浪。

　　逆着潮汐，她朝歌声传来的方位快速游去，她越游越快，待游到深处时，她念出一串咒语，胸前的夜明珠骤亮，射出银白色的光芒，破开了另一层结界。

　　身后橘灯隐灭，歌声消匿，而前方，却照射着范围极大的、类似她胸前夜明珠的银白色光亮，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此时，她的双腿彻底合拢，变成了一条又长又漂亮的紫色鱼尾，由下至上，深浅渐变；它矫健地搅动着缓慢的水流，在柔光下反射着斑斓的色彩。

　　素白的宫殿门应声而开，长着深蓝色鱼尾的蓝瞳美少年兴高采烈地以拥抱迎接了她。

　　“仁音妹妹，欢迎回家。”和海底一样清澈幽蓝的双瞳倒影着她稚嫩美好的面容，柔软的吻印轻轻印于光洁的额头上。

　　女孩正要兴高采烈地和少年说什么，少年却被海草缠成了活柱子，无论她怎么使劲扒拉，也无济于事。

　　“仁奎哥哥，仁奎哥哥……”

　　“仁音，快走，别回头。”一脸悲楚的美妇忽然出现，狠狠推开女孩，“等你脱身后，顺着潮汐去找幺儿，你们姐妹齐心，我们海妖族命不当绝……”

　　“神力消失了也没关系，水孕万物，你要守护好蓝樱……”

　　幺儿她……离开了么，太好了，至少她能活着……

　　一把长□□穿了女孩的肩膀，她手中的长鞭则绞断了来者的胳膊。

　　“文仁音，你放手。”红衣女郎痛得咬牙切齿，她万万没想到此人能伤自己半分，此时她已经确定这条鱼在拖延时间，为了放人带着她要找的那三样东西逃跑。

　　“……半个时辰内，我会杀了你。”女孩受伤更重，却不减力道，一道暗器猛然投出，红衣女郎丢弃长枪，堪堪躲过。

　　女孩忍痛拔出长枪后为自己疗伤，红衣女郎也将断掉的肩膀接了回去，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

　　“雕鱼花儿咯。”红衣女郎不减兴奋，她决定速战速决。

　　“天罗缚”是玹鸦族扬名在外的武学术法，常以绸缎、拂尘、软剑为武器，招数诡异缥缈，让敌方捉摸不透，十招中也许只有一招为真，九招为假，云里雾里，天花乱坠，但每一招都有一定的杀伤力，专门用来对付棘手的死敌，让对方产生身陷囹圄的的幻觉，让其在绝望中油尽灯枯。

　　女孩身上很快出现了好几道血淋淋的豁口，她意识到自己在被红衣女郎的邪术带着跑，为了不让自己被其干扰，她干脆屏蔽了视听，仅跟随深植于心脏的蓝樱给她的指令。

　　蓝樱从未在这种时候令她失望过，在感受到熟悉的的震痛与抽搐后，她的头脑终于恢复了清明，一连躲避数招后，渐渐摸清了红衣女郎的路数。

　　可是实力悬殊太明显了，她根本腾不出手反击。

　　赢不了也罢，拖死这个坏蛋，让幺儿和奎哥逃得更远些……

　　“臭丫头就知道给我来这套……”红衣女郎见女孩一打不过就开始死皮赖脸地采用拖延战术，气的都有些好笑了。

　　这条笨鱼肯定以为自己为族人成功拖延时间，心里指不定有多自鸣得意，压根儿不知道陛下这回为了围剿海妖族，收回泗水珠与海神印，将所有能召集到的火系、金系的大家族的能人都派遣了出来。就算这群失去神力的小海妖有幸上了岸，还有的是好东西等着他们，根本不可能出现一条漏网之鱼。

　　那头离谱的蠢熊已经被派去捉拿那个小白脸了，他们家族一向好色莽撞，男女不忌，小白脸看着比眼前这条笨鱼更不禁造，此时若是已经落在蠢熊手上，指不定要多遭罪……

　　“你笑什么？”女孩面色苍白，血气全无，连动作也愈发迟缓。

　　“笑你们海妖族气数已尽。”红衣女郎舔舔嘴唇，“半个时辰快到了，你马上就要下去与你那漂亮哥哥团聚，替你开心呢。”

　　气数已尽，她又如何不知道呢，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体内多种真气四处乱窜，也不怪红衣女郎有时间嘲笑她。如果幺儿和奎哥能带着泗水珠和海神印顺利脱身，她就是在这坏东西面前炸成鱼米花，也算死得其所了。

　　“鱼尾巴大概是留不住了，我要你的鱼脑子。”看着被自己糟蹋得稀巴烂，看不出半分原貌的鱼尾巴，红衣女郎无不可惜，唯有把鱼脑打去煲汤喝才能弥补她的心理创伤。

　　“啊……”天灵盖被刺穿的瞬间崩溃的哀鸣声响彻海域，而下一秒被一连串的爆炸声掩盖过。

　　海面如一锅烧开的血粥……

　　悬崖之上，适逢三月，春寒料峭，尤胜深秋。

　　一场温柔的小夜雨不久前刚关顾过这里，打湿了低矮的花丛和新绿的树梢，将原有的萧瑟之气一扫而空。雨水落地，青苔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湿润的泥土混杂着新鲜的冷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待太阳升起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动物都钻了出来，花红柳绿，热闹非凡，犹如这凋落的世道中隐藏起来的桃花源。

　　“咿呀，咿呀……”

　　蓝蓝，你快醒过来……

　　自从白鸟意识到女孩叫它“小白”指的是它身上的颜色后，它也私自按照她瞳孔的颜色给起了个爱称。“蓝蓝”和“小白”一样可爱，一听就是一伙的。

　　白鸟得意地伸了个懒腰。

　　这个小姑娘，怎么总是做噩梦吖，梦中也会出现可怕的噬魂鸦吗，别害怕，它们已经被打跑了，一时半会到不了这儿。

　　可是蓝蓝一直不醒，该怎么办呢……

　　白鸟狠了狠心，往女孩脑袋使劲儿一啄。

　　再次被白鸟啄醒了的女孩已不再像上回那么大惊小怪，而是摸了摸头上的包，有些幽怨道：“小白我知道你是好心帮忙，但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啄，且不说怼脑袋太吓人了，就是头发秃一块也不好看啊，我也是要面子的……”

　　“咿呀咿呀……”小白不知道，小白不是故意的……

　　白鸟羞赧地想要逃走，却被女孩一把捧在怀里，它只好顺势依从。不知怎的，女孩的心跳仿佛带着什么魔力，它只能接受，无法拒绝。

　　“是错觉吗?我总觉得每次看到你都比上次大了一圈，分量也重了不少，最近长那么好呀?”女孩笑着点了下白鸟的鼻子，迫使自己忘了血腥的梦。

　　她是人类，下身不会变成鱼尾巴，跟海妖族更没有半点关系。那些有关海妖族的血海深仇，也许属于埋葬于山中的某位仙灵，她初来乍到，确实应该去安抚、孝敬一下。

　　女孩捡起地上烘烤好的树皮往身上一裹，便带着白鸟出发了。他俩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女孩还摸到了不少可爱的小动物，着实把白鸟气得不轻，又哄了一路才差不多消气。

　　“小白，刚才我们是不是到过这里？”开始时，女孩只觉得山上景观还挺一致，直到第三次遇到那只额头一抹白的小浣熊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很可能被鬼打墙了。

　　小白仔细想了想，严肃地点了头。

　　这种事情他们昨天才经历过一次，应该只是一些障眼法罢了。

　　女孩决定再次尝试用灵识走出去，于是嘱咐白鸟闭上眼睛乖乖趴在自己怀里。

　　果不其然，闭上眼后下山的路子顺畅多了，一抹轻松的笑容刚要爬上女孩漂亮的小脸，一阵阻力就扑面而来，把女孩和白鸟都推得往身后踉跄了几步。

　　“回去。”阴森低沉的嗓音反扑进女孩灵识，把女孩激出一阵寒颤。

　　女孩睁开眼，明明四下无人，却明显感受到一举一动被人监视。

　　“我等无意误入此地，冒然打扰阁下，实在抱歉。”将白鸟藏在身后，女孩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应答。

　　声音的主人显然非同小可，不是那群智力低下的噬魂鸦可以比拟的，还是好好央求为妙，不到死到临头的地步，万万不可轻易动武。

　　见对方不吱声，女孩斟酌着措辞，再次开口，“在下唯有借道下山这么一个请求，绝不会给阁下添麻烦，可否……”

　　“回去。”

　　也许是察觉到来者并无恶意，声音主人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二分，却不减半分坚决。

　　“我……”

　　“要么滚，要么死。”它下达了最后通牒。

　　“我要下山。”

　　话音刚落，三丈长的裂缝在女孩足下裂开，女孩猝不及防一坠而下，白鸟惊叫一声后在裂缝密合上的瞬间追上女孩，二者在山道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久之后，地面传来为不可闻的闷响，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我已答应爱徒归隐于山间，不再任意杀生，你们就待在地下好好反省，三日之内，若肯原地返回，不再执意下山，我便饶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