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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抄家覆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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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浮光撑着伞,想把她扶起来,崔筠却抬起头,并不打算站起,而是问他:“我要到北胡去,你同我去吗?”
谢浮光毫不迟疑,点头,“姑娘去哪里,我就同去哪里。”
他说的平平淡淡,从容不迫,好似这不是远去他国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只不过是今晚吃什么这样的日常絮语。
崔筠心中一热,又问:“你是不是...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他已把她拉进一片遮雨的伞檐下。
这回他郑重道:“是,永远也不会。”
“真的吗?”她说着已有哽咽之声。
“真的。”
谢浮光将自己外衫脱下,将她浑身上下严实遮住,半抱着她就要走。
崔筠不再抗拒,而是在他怀中轻声道:“我不想回去。”谢浮光动作一顿,依然点头应下。抱着她大踏步走了。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两人共乘,不多时马车停下,谢浮光将崔筠抱下马车,竟然来到一处竹屋。
这还是刚回府时谢浮光寻的,在新京城近郊,是他一手搭建起来,崔筠早就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但此时来到这里,只觉得满心的熨帖,她换上一身干爽衣物,谢浮光拿着一条棉巾为她擦拭头发,没有问她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崔筠也没问他怎么在这里准备的如此周全。
她只是还记得他雨中的许诺,再次问道:“你当真愿意同我一起北上?”
“当真。”
“这一路恐怕艰难。”
谢浮光反而笑了,“姑娘想想,我们走过的哪一步不艰难?”
崔筠放心了。
此时谢浮光已经为她擦干了头发,便叮嘱她道:“姑娘受了凉,不如先去睡会,等一觉起来,什么话都好说。”
崔筠正觉得有些睡意,点头答应了。
等她睡下,谢浮光在屋内升了一盆火,自己坐在门口守着,崔筠醒来时,看到外面火红色的天,原来雨过天晴,这会天边火烧云翻腾不止,她心下顿时轻松起来。叫了一声“浮光!”
谢浮光立刻进屋来,崔筠指了指外面的云朵,对他道:“你看外面。”
谢浮光见她不似方才萎靡困顿,稍稍放了心,这时也道:“我们也该回府去了,只怕莹玉姑娘担心。”
两人一起回了府,莹玉倒也没问她去了什么地方,而是亲手煮了一碗姜汤看她喝下,晚间又亲手做了晚食,崔筠倚在莹玉怀里,想着自己即将北上,实在舍不得莹玉,心里想着怎么为她安排去处,可惜没多大会就觉得眼睛酸涩,沉沉睡去。
莹玉却睡不安稳,崔筠白日里未归,晚上好不容易回来,竟一点没了丧父的颓靡不振,她心里不安,半睡半醒之间,猛然觉得一侧身子烫的厉害,她猛的惊起,见一侧的崔筠满面潮红,果然是在发热。
莹玉心慌的厉害,手也是冰凉的,她探手在崔筠头上,冰凉的手指与她额头一触,顿觉得滚热,她鞋子也来不及穿,急忙下床点上蜡烛,轻声唤来李珍珍。
李珍珍迷糊中走过来,一见莹玉神态,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急忙取了一盆凉水给莹玉,莹玉拿着帕子给崔筠敷上,然后交代李珍珍道:“我先在这里照顾姑娘,你快去叫谢管事出门请大夫来。”
李珍珍不敢耽搁,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夜已三更,谢浮光听说,急忙带上银子,出门去了。但实在是深夜,他跑遍了医馆,个个关门闭户,寻不到一个大夫,不得已,他只得在一个大些的医馆门前等着,这家如意堂,是新京城里较大的一家医馆,一贯五更末时就会开门。
谢浮光一人站在黢黑的夜色之中,身前大门紧闭,身后是悄悄流去的河水,夹杂着几声蝉鸣,站了一会,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回头看去,漆黑一片,忽觉得走了许久夜路的两腿酸软难耐,再也无法支撑他站立,他蓦地颓然倒地,转身看那向前流动的河水。
不知何时天光微亮,万物俱寂之时,河水一闪一闪的向前流动,谢浮光在河边坐了许久,终于听到有了人声,原来有生病的人也在等着医馆开门了。
从这时起,整个医馆突然躁动起来,门口聚了一波一波前来排队看病的人,医馆的门终于开了,谢浮光不敢耽搁,请了一位大夫上门。
崔筠确是染了风寒,那大夫开了药,专门交代好生静养,不要忧思多虑,谢浮光又匆匆跟着大夫拿药了。
这回过去因医馆积了人,却费了不少时候,等他重又回到尚书府,已是日上中天,谢浮光心中并不轻松,他边走边想着事情,一抬头,看到尚书府门口围了一圈人,疾走上前拨开人群,见门口有数个官差站了两排。
他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忙退后几步出了门,找了个僻静处,将药材和身上剩余的碎银,并那支匕首都在茂密花丛中藏起来,这才又回到府门口。
却被人拦着。
“你你你!做什么的?没看到这在抄家!不许进!”
那个官差毫不客气的推了谢浮光一把,谢浮光一个踉跄,顺势向内一看,门口被官差们围的严严实实,并看不清里面。但他还是听到官差所言,竟真是抄家!
谢浮光想着,自己若是强闯进去了,此时府里混乱,只怕也见不到崔筠他们,现在只是抄家,她们在里面倒还安全,还是另想办法才好。他正打算悄悄退出去,听到站着的两个老妇笑语:“这尚书府籍没财物,听说府里只有一个姑娘,想着也是可怜,若是充到教坊司,可惜一个官家小姐!”
另一人道:“听闻礼部尚书叛国,抄家还是好的,若不是宰相仁慈,说不得要全家抄斩。”
谢浮光听到,只觉得又气又急,崔筠还在病中,这些人贸贸然进去抄家,她如何受得住!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就算被抓入狱也能一起,但见门口一个官差正盯着他看,两个人眼神一对上,谢浮光后退一步,那人已上前将谢浮光擒住。
“这是这府里的管事,快抓起来,一个都不能少!”
谢浮光身后,原停了一顶软轿,轿侧一仆从看着谢浮光被抓,低头禀报道:“老爷,要不要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注意些分寸,别伤到公子。”
轿内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继续等着。
尚书府内早就乱作一团,刑部五品官员朱敬奉命查抄府邸,府中下人都聚在院子里,官差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翻箱倒柜的搜索,将屋内器物、箱笼翻的一团乱,整个府邸鸡飞狗跳。
尚书府一向靠崔松陵的俸禄过活,实在搜刮不出多余银钱,官差们更是气急败坏毁坏府内物件,远远就能听到乒乒乓乓的响,又有哭喊声混作一团,谢浮光心慌的厉害,也不知道崔筠那里怎样了,他屡次挣扎,都被官差制住,好在又过了些时,两个官差押着他进了内院,尚书府中人都在,自然也有崔筠、莹玉几人。
只见崔筠抱着琴,素衣白衫,未施粉黛,脸上并无表情。
一官差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谢浮光看不到那人的脸,只听声音说道:“虽不罚姑娘入教坊,但抄家就是抄家,所谓籍没财物,除了姑娘身上穿的这身衣裳外,这张古琴和这只发钗还请姑娘留下!”
崔筠并不抬眼看他,或许因病的缘故,她声音虚浮,语气却坚定:“民女知道大人办差不易,一应财物都在院内收着,大人尽管去查,只是这张琴,是亡师之物,并不是府中所有,这只发簪,是亡母所赠,原是我楚氏之物,也不归府中所有。”
“呵!”那人正是今日查抄尚书府的朱敬,他轻呵一声:“好言相劝你不听,本官奉旨查抄尚书府,姑娘偏携赃物不归,这不是阻碍本官办差嘛!”
他后退一步,立刻有两名官差上前,要去夺崔筠手中古琴。
莹玉与李珍珍上前相助,可惜就有更多官差拉开她们,一瞬间,“无碍”已落到他人手中。
崔筠只觉得一阵眩晕,几乎要支撑不住倒下去,但她扫了一眼院内众仆人,猛然看到谢浮光也在被抓的人群中,她闭了闭眼睛,知道今天困局难解,她还不能倒下。
她竟真的没有倒下,稳稳站着。素手一抬,将发上一只白玉簪抽出来,青丝如墨,衬的她越发面白如雪,崔筠将发钗主动上交。
官差们脸色缓和下来,主动放了莹玉和李珍珍,两人赶忙扶住崔筠。
崔筠问领头的朱敬道:“这府邸本是御赐,陛下要收回也是应该,只是我这些仆从要怎么打发?”
朱敬“呵呵”一笑,“上头自有安排,姑娘不必操心他们。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未完,”
“何事?”
“别的地方都查过了,可是几位姑娘身上还没查过。”
“你想做什么?”莹玉声音颤抖,惊恐问道。
“搜身。”
“你敢!”崔筠下意识说了一句。
朱敬唇角微弯,立刻有两个官差分别制住李珍珍,一个妇人上前,从脖颈开始,一点点往下掏摸,真的在李珍珍胸口摸到一锭银子,袖口没有东西,李珍珍正暗暗松一口气,那妇人手又往下,在她裤管处掏出一对金手镯,那妇人献宝似的将东西给了朱敬,留下李珍珍卷缩着蹲在地上。
这过程太快了,朱敬此意,仿佛在回复崔筠方才的“你敢”二字,他什么都敢。
朱敬又抬起下巴,示意那妇人去搜莹玉的身,莹玉双眼一闭,打算受了这屈辱,崔筠却走上前来挡住莹玉。
“你们住手!”
那妇人看也不看崔筠,一手挡开她,就往莹玉身边凑去,崔筠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使劲朝那妇人身上撞去,那妇人也只是稍稍倾身,崔筠趁机又挡在莹玉面前。
朱敬玩味的看着这一幕,笑对崔筠道:“姑娘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他话说完,似是又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意更深,道:“不若这样,我给姑娘两个选择,要么你们姐妹一起,要么姑娘替你这位姐妹受了,如何?”
崔筠浑身摇颤,她身上冷的厉害。
她想:莹玉姐姐一向艰难,怎么能让她因此再受辱?家国覆灭,这点耻辱难堪又算什么,既然她有的选,她就...
她正想着,远远看到谢浮光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也正凝望着她,她猛的一转身,对朱敬道:“你放了我姐姐,来搜我。”她甚至抬起双手,方便这妇人搜身。
此时院子里跪了二十个仆从,又有十数个官差,眼睁睁看着这粗俗不堪的妇人在曾经的闺阁千金身上摸索了一遍,唯有谢浮光低下头,一眼也不敢看。
朱敬终于满意了,他带着满院的仆从出去,独留崔筠三人在府内,说是要去核验财物,没问题了才会放人,走之前,谢浮光回头看了崔筠一眼,她背对着他,抱膝坐着,瘦削的身体缩成一团。
朱敬走到门口,有下属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匆匆离去又归来,提了谢浮光一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