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我向你跑来》旧时雪

4、采风与喝风

　　又过了几天，陈桂琴的复查结果终于出来了，情况很好，甚至不需要动手术，保守治疗问题不大。

　　时锐松了口气，陈桂琴也很高兴，脸上又飞扬起原来的自信神采，“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亏待我，总不能让我苦一辈子！”

　　陈桂琴的苦，时锐最清楚，年轻时与心上人两情相悦，从校园走向婚姻，婚后也甜蜜了几年。

　　谁曾想时敬良一路春风得意，不仅事业丰收，桃花也是朵朵灿烂，她严防死守，早查晚审，终于还是没防住，时敬良和一个小护士海誓山盟，逼她让位。

　　都说成功医生的三任妻子，按流程是：学妹－护士－医药代表。时敬良碰到陈桂琴这个硬茬子，直接卡死在第一步，温柔贴心的小护士始终没能上位。

　　时敬良珍惜仕途，不敢弄出私生子，这些年小护士既无名分，也没孩子，到头来熬成了老护士，哪里争得过火辣大胆的年轻医药代表。

　　眼看多少天都摸不到时敬良的边，老护士怨气冲天，主打的温柔招牌也不见了，每天狂轰滥炸，弄得时敬良不胜其烦，就往陈桂琴这里躲清静，老护士怕陈桂琴怕到骨子里，万万不敢找上门来。

　　时敬良一时竟有了回归家庭的意思，对陈桂琴嘘寒问暖，又关心时锐找工作的事，年过半百突然想起来做慈父了。

　　陈桂琴并不稀罕他的关心，曾经的情分也好，刻骨的恨意也罢，都在时间的长河里逐渐麻木，再掀不起半点波澜。

　　但时敬良回归家庭，代表着她终于打嬴了这场漫长的战争，她所有坚持都有了意义，况且时锐的事，她还是很乐意让时敬良出面解决，这是大事。

　　时锐一口回绝，陈桂琴劝说：“终归是你爸，凭啥不管你，他给你安排工作天经地义。”

　　时锐很困惑，陈桂琴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回头的时敬良，那之前漫长岁月里，那些发疯的恨意又算什么？

　　婚姻真是人生必需品吗？哪怕千疮百孔一地鸡毛也得抓住不放才算完整？

　　他从不打算走入婚姻，也不想要孩子，不想重复父母的人生，更不想让一个孩子重复他的经历。

　　不管陈桂琴怎么说，时锐坚决不肯沾时敬良的光，母子又吵了一架。

　　时锐正心烦意乱，事情却有了新的转机。他的博士导师打电话来，说和老朋友拜托了时锐的事，让时锐静待勿急。导师一向对他很好，退休后定居国外，听说他在找工作，还给他操心，时锐不能不识导师的好心。

　　直到路妍又打电话来，时锐才知道，导师拜托的老朋友，正是路妍父亲。电话里路父很认真，问了时锐的情况和打算，聊了很久，最后让他准备好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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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锐这边母子不欢而散，叶小天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叶小天每个月工资都转一半给他妈，供他弟上大学，剩下一半精打细算维持开支。

　　这阵子三天两头和时锐吵架，他想送件礼物缓和一下气氛，这个月往家转钱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少转了一千，打算给时锐买件像样的衬衫。

　　钱刚转过去，他妈立刻来电话了，熟悉的乡音中气十足，“小天啊，咋回事啊，怎么少一千啊？”

　　叶小天还没来得及编好借口，一时支吾：“那个...房租涨了。”

　　他妈明显不信，“一下子涨一千啊？”

　　“涨二百，欠好几个月没给啦。”

　　其实房子是时锐租的，叶小天搬进去时提过分担房租，时锐没要。叶小天就主动负担了水电费、买菜、买生活用品的钱，但算下来还是占了时锐便宜。

　　叶小天想到这难免有点生气，他收入本来就低，省吃俭用，厚着脸皮住着时锐租的房子，月月往家转钱，偶尔一次少转一千块还要撒谎解释。

　　他妈还在埋怨：“那这么少哪够志远用的啊，听志远说他们同学最近还要去采风。”

　　叶小天最近也是气不顺，张口就来：“他还采风，我都快喝风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还急了，以后志远要成了大摄影师，你这个当哥的不也沾光吗？”

　　成天张口闭口就是志远，他爸这样，他妈也这样。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志远最好，志远最有出息。

　　当初他出生时，快上户口了都没人给取名字，还是他奶随口给起了个“小天”。后来他弟出生，老叶家终于有了个正常健康的男孩，他爸喜欢的红光满面，拎了两只鸡给村小学的语文老师，换回个“叶志远”的大名，取志向高远的意思。

　　后来叶志远上了大学，更是给他爸妈挣足了体面。叶小天也就只有每个月转钱回家的时候，能听他妈夸他几句，儿子能干了，搁大城市挣钱呢。

　　想起这些心酸往事，叶小天忍不住埋怨起来，他妈说话也不好听，娘俩吵了几句，叶小天挂了电话，赌气去了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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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场很气派，叶小天只路过没进去过，在他认知里，买不起的东西，根本没必要看。

　　反过来讲，看有什么用呢，没钱就不配看。但是给时锐买东西，哪能买地摊货呢，再贵的他时锐哥也配得上。

　　他在各专柜挑来拣去，毫不理会售货员嫌弃的眼神，看了又看，越看越贵。看完了贵的，再看便宜的根本配不上他时锐哥，只恨自己太穷，最后超预算买了件一千二的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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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出租屋，时锐正在电脑上整理面试资料，叶小天连忙献上自己精挑细选的礼物。

　　时锐识得这衬衫不便宜，眉头一皱，“怎么买这么贵的，又穿不着。”

　　“你面试的时候穿嘛。”叶小天一个劲催他快试试。

　　时锐也不试，起身去了卫生间。这时，书桌上时锐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叶小天眼尖，一眼看到发件人叫路妍，信息很短，内容是：我爸手机号，你直接联系他吧，后面是个手机号码。

　　路妍不就上次陈桂琴说的相亲对象吗？这都要见家长了，还说没处？

　　时锐的手机密码没瞒过叶小天，他打开聊天界面，倒是没什么内容，再看通话记录，下午有一个路妍的通话，时长27分钟。

　　叶小天血气直冲头顶，气得浑身发抖，聊半小时？这真的是时锐吗？是他认识的时锐吗？跟别人就这么多话要聊？

　　他脑子里幻想出二人煲电话粥的场景，幻想里的时锐言笑晏晏，和路妍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时锐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叶小天拿着他的手机站着发呆，不禁有些生气，冷嘲热讽道：“还学会查手机了？”

　　你们都要见家长了，还倒打一耙，叶小天气得声音发抖，“我不能查吗？你都出轨了我不能查吗？”

　　时锐差点气笑，“什么就出轨？谁跟你结婚了？”

　　叶小天痛苦地握紧了手机，歇斯底里喊着：“我说了让你不要骗我，为什么还是骗我？”

　　时锐不觉得自己手机里能有什么算得上“骗”叶小天的内容，相亲的事已经解释过了，结果还是成天这样疑神疑鬼，甚至还偷查手机，简直不可理喻。

　　时锐动怒了，嘴里的话越发刻薄，“骗你？那可能因为你人傻好骗吧。”

　　叶小天气急败坏，手机贵重不敢摔，抓起桌上的水杯摔到地上。一声脆响水杯四分五裂，水溅到了时锐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上，电脑里有很多重要资料，时锐脸色铁青，大发雷霆，“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滚！”

　　叶小天看见电脑进水，心里也有点慌，正想道歉，突然听到时锐叫他滚，梗着脖子想争辩些什么，又想起房子是时税租的，一时没有脸留在这里，转身夺门而逃。

　　时锐抢救电脑，幸而没有坏，他松了口气，看着一地狼藉，只觉头疼欲裂。

　　这种场面他很久没见过了，但在他童年时代却是屡见不鲜，时敬良刚有外心的时候，陈桂琴也是这样成天查手机，问行程，问完了就是无休止的吵闹、摔打东西。

　　然后通常是他爸摔门而去，他妈坐地上撕心裂肺地又哭又骂。

　　二十七年的人生，还没有从一个错误里跳出来，又跳进另一个错误里吗？

　　他点了根烟，坐了很久，不能再这样了，早点结束这个错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