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我向你跑来》旧时雪

38、又是家宴

　　晚上叶小天在饭馆订了个小包间，特意早早到了，安排好菜色，一个人静坐喝茶等着。

　　叶爸叶妈和叶志远一起来的，看到屋里只有叶小天，叶妈问起小树叶怎么没来。

　　叶小天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了。他故意没让周叔和小树叶来，专门给叶家人腾出空间来，来都来了，该说的话总得让他们说出来。

　　小包间里坐着四个人，显着有点冷清。叶小天给家人一个个倒上茶水，还贴心地给叶爸带了两包好烟。

　　虽然他预料到今天的主题并不是团圆，但总归是一家人到齐了。以后这种场景机会也并不多，尽可能开开心心地吃顿家宴吧。

　　上次一家四口聚齐，还是几年前叶小天回家那次。

　　时过境迁，这一次他请客，说不清什么心态，他非常认真。菜色安排得精致可口，鲜榨果汁，好烟好酒，样样周到。

　　他想起那碗没上喝一口的杂粮粥，心里自嘲着，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人都跑光了他也不跑。一定吃好吃饱，这可都是他的血汗钱。

　　叶小天言笑晏晏聊着闲话，另外三个人心思不在叙旧上，菜都吃不出滋味。

　　叶小天看着满桌的菜和三个神色各异的亲人，忽然想到早已过世的奶奶，他夹起一块咕佬肉，“奶奶如果还在就好了，她最喜欢吃这个，说酸酸甜甜特别开胃。”

　　提到他奶，叶爸神色松动了点，“等今年过年回来家，给你奶奶上上坟吧，她最疼你。”

　　叶妈夸叶小天：“你奶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能干，搁地下也放心了。”

　　叶小天笑笑，“我一个点心师傅，算哪门子能干？一天不挣一天不吃，还要养孩子。”

　　提到孩子，叶妈脸上有点不自在，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天，生孩子......的时候顺利吗？”

　　叶小天语气淡淡，“还行吧，剖腹产。”

　　二十岁的叶小天，独在异乡做手术生下孩子，不用问也知道是怎样光景。叶妈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叶小天全当没看见，又给他妈添了点果汁，转而聊起别的话题，“妈，你关节炎现在严重吗？”

　　叶妈松了口气：“老毛病了，还是那样。”

　　叶小天说起周叔也是关节炎，用的中药膏还不错，说可以带叶妈也去中医馆看看。

　　叶志远有点着急，今天他可不是来叙旧的。他一直等着叶小天开口问他赔偿款的事，然后就可以顺水推舟说没借到钱，也许叶小天会主动帮忙想办法。

　　没想到叶小天绝口不提赔偿款的事，爸妈也没按商量好的来，在这说起家长里短了。

　　叶志远放下筷子，朝叶妈使个眼色。叶妈立刻收到，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小天，小远的事，你能不能再给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那不是，赔偿款还差一点吗？”

　　“差多少......”

　　叶妈听了，眼睛一亮，连忙接上话，“差十来万吧。”

　　叶小天慢悠悠把话说完，“差多少......我也没有。”

　　听他这样说，叶妈有点意外，想了想又说：“小天，你这几年......多少没点积蓄吗？先帮你弟救个急，回头你弟挣了钱再还你。”

　　“妈，我要有钱的话，能不帮小远吗？”叶小天语气不急不慢，“我一个月几千块，还要养孩子，真剩不下来钱。”

　　他这样一说，合情合理。一个点心师傅，在N市这样的大城市养孩子，哪还能有积蓄？

　　话题一时中断在这里，叶妈捏着筷子看了看叶志远，又低下头一脸为难的样子。

　　叶小天在心里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个蒜蓉扇贝，换了个话题，问起家里这几年的情况。

　　叶妈说：“家里挺好的，前年你爸开了个种子店。去年又翻新了房子，在上面接了一层。等春节你们回来，都住得下！”

　　叶小天挺意外，没想到家里还做起了生意。他想了想，状似随意道：“开种子店得不少钱吧？家里生意好做吗？”

　　难得讲到叶爸感兴趣的话题，他颇为自得，“家里这些年的积蓄，差不多都拿来开店了，也算冒险了。幸好我眼光准，生意挺好，比种地强多了。”

　　叶妈想了想，按照之前的思路又抛出问题，“小天，妈听小远说你快结婚了？定好日子没？”

　　叶小天放下筷子，“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我不结婚了，分手有一段时间了。”

　　“啊？”叶妈很意外，“怎么分手了呢？”

　　“没什么，就是不合适，就分了。”

　　叶妈嗯了一声，神情有点失落，又纠结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点担心。

　　叶小天安慰她道：“我没事，反正还年轻，以后再说。不合适的话，勉强结婚以后也麻烦。”

　　叶妈点点头，又追问：“是他们家提出退婚的吗？”

　　她似乎意有所指，但叶小天不太明白，疑惑地看了看她，“什么意思？”

　　叶妈掂量一下，还是说出口：“妈怕你吃亏。要是他们家提的退婚，彩礼可以不退，或者，顶多退一半！”

　　好像被人当头抡了一棒，叶小天脑袋嗡嗡作响，握着杯子的手轻轻发抖。今天这顿饭，他以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等着他。

　　一桌人沉默不语，叶小天深深吸了口气，握住茶杯的手慢慢松开，冷冷开口：“可惜你们当初上户口时，给我上成男的。要是上成女的，也许真可以卖了换钱。”

　　他此言一出，叶爸脸涨得通红。他自认为是讲道理要脸的体面人，就算叶小天是女孩，他们家又哪能卖女儿呢？

　　但叶妈讲的话，他实在也圆不回来，只能沉着脸骂叶妈：“一天到晚就是碎嘴子瞎扯！胡咧咧啥？”

　　叶妈讪笑着找补，“妈说错话了，不是那个意思，小天别生气啊~”

　　居然还打着所谓“彩礼”钱的主意，如果此时还和梁睿在一起的话，他们是不是要找上梁睿要钱？

　　叶小天气得胃里泛恶心，他在心里冷笑着，果然，这顿饭是不可能吃好。

　　叶志远大失所望，昨天他们在酒店商量好的几种可能性，现在几乎都被堵死了。叶小天看来是不可能出这个钱了，怎么办，难道真借胡伟的高利贷吗？

　　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哥，那我这个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叶小天喝了一口茶，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家里就凑不出一点钱吗？”

　　叶妈为难道：“家里钱都投生意里了，哪有现金啊？”

　　叶小天若有所思，“钱都在生意上啊，那......怎么办？”

　　叶志远突然眼睛一亮，“那把生意打出去，不就有钱了？抵押贷款也可以啊！”

　　叶爸叶妈闻言怔住，叶志远兴奋起来，“爸，先把店卖了，以后我再给你钱，开个更大的！”

　　叶妈反对，“小远，店不能卖。店卖了，你爸干啥去？真种地啊？多少年没干过农活了，哪还能干动？”

　　叶爸也不想卖，“志远，你不知道，店卖了主顾就散了，生意断了，以后再开起来没那么容易。”

　　“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叶志远气得声音发抖，“又不是我想出事，这不是倒霉吗？再说了，我这几年也不是没给家里钱！”

　　“那钱不是都订货了吗？都在货上面，种子这东西是季节性的，又不是说卖就能卖掉。”

　　种子店挣不了什么大钱，但是很稳定，相当于下蛋的鸡。叶爸叶妈哪里舍得卖店。

　　一顿饭下来，也没说出个结果。叶志远着急忙慌跟着叶爸叶妈又去了酒店，走时甚至都忘了跟叶小天打招呼。

　　叶小天毫不在意，早早回家睡了个好觉。

　　次日上午，叶小天打电话给叶妈，问她要不要去中医馆看看关节炎。

　　叶妈说不去看了，嗓音暗哑，语气听起来很消沉。说订了晚上的火车票，今晚就回去。

　　叶小天也不意外，又问：“几点的火车？小远送你们去车站吗？”

　　叶妈说是晚上十点的火车，对第二个问题则没有回答。

　　这样一来，叶小天大致也能明白是什么情形了。他心里叹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你们下午在酒店等我，我找个车送你们去车站。”

　　挂了电话，叶小天心里五味杂陈。叶志远从父母那得到比他多，但也没那么多，真的，没什么好争的，他失去的东西也并不珍贵。

　　傍晚叶小天忙好了，还是去了酒店，陪他爸妈在附近小饭馆吃了晚饭。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叶妈也没有再问起小树叶。吃完饭，叶小天陪他们回去退房收拾东西。

　　叶小天拿出一大包膏药，递给叶妈，“这是周叔用着好的膏药，你关节疼的时候就贴一个。”

　　叶妈接过膏药，低头看了会，艰难开口道，“小天，以前爸妈做得不对，你这些年受苦了。”

　　叶小天没有接话，隔了几年，这一句道歉还是等到了。什么感觉也没有，轻飘飘的，如雪花落在平静的湖面，激不起内心一点波动。

　　袋子里不止有膏药，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万块钱。叶小天把他们给小树叶的红包十倍返还，“妈，这里面的钱你收好，这是提前给你们的过年钱。春节是店里生意最忙的时候，我就不回去过年了。”

　　叶妈从袋子里拿出信封，不知道想起什么，捏在手里僵住片刻，还是放回了袋子里。

　　她明白，儿子的心是冷在那年冬天了。便也没再说过年回家的事，只说“以后有时间，带小树叶回来看看。没时间不回来也行，打个电话，发个消息，妈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

　　时锐下班过来，送他们去车站。前几天见过一次，当时场面乱糟糟的，也没有正式介绍，叶小天重新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时医生。”

　　去车站的路上，叶爸叶妈明显情绪低落。沉默了一会，叶妈不知想到什么，侧身看向叶小天，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叶小天以为她还要提钱的事，结果她开口说道：“小天，你回头......租个房子搬出来住吧。”

　　叶小天不明白她的意思，奇怪道：“为啥？”

　　叶妈支支吾吾，看了眼时锐，没说话。叶小天敏锐地发觉不对劲，语气便不大好，“时医生不是外人，有话你说，没关系。”

　　叶妈吞吞吐吐，“你.....为啥退婚？是不是跟这个周叔有关系？”

　　叶小天一头雾水，“什么关系？跟周叔有什么关系？”

　　叶妈脸有点发红，尽可能委婉表达，“人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才退婚？毕竟，非亲非故的，他又是个孤老头子......你这么年轻......”

　　叶小天还是没反应过来，叶妈看他这样，只好直说：“以后要是再找对象，万一人家一打听......”

　　如果晴天霹雳炸开在头顶，叶小天不敢置信地问：“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和周叔......”

　　叶妈脸通红，看看时锐，神情紧张，好像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儿子这些事。

　　叶小天吼了起来：“说话啊！什么意思？”

　　叶爸眉头一皱，从副驾回头，“你喊什么？你妈没有坏心思，这不是担心你吗？”

　　叶小天气得直抖，声音发颤，“担心我？这叫担心我？”

　　叶爸看了眼时锐，“几年前你自己......那样回家，现在又和一个孤老头子住在一起，能不担心你吗？”

　　叶小天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他哆嗦着说不出话。

　　时锐突然向右一转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冷声道：“车坏了，下去吧。”

　　他神色冷厉，下车打开后备箱，把叶爸叶妈的行李都拿下来放在路边。

　　随即拉开副驾的门，面无表情，“下来吧。”

　　叶爸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涨红了头脸，一声不吭下了车。

　　时锐又打开后排车门，叶妈面露难色看向叶小天。叶小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眼也不看她。

　　叶爸在车外吼道：“你还等啥？下来！”

　　叶妈又看了看叶小天，扭头起身下了车。

　　时锐回到车上，发动车子向前驰去。

　　叶小天没有回头，后视镜里，叶爸叶妈站在路边的身形越来越小，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