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围日暮》原默藏

2、消失的人

　　消失的人
　　最终，人们在一个破旧茅屋的废弃床底找到了失踪的少年。
　　与前两个人一样，他的神智也已经混乱不清了，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死死的支撑着自己的眼睛，另外一只手则拿着一颗发光的石头照射眼球。
　　因为长时间的照射，他的眼球已经变得浑浊不堪，失去了视力。
　　搜救的人预备将他拉离床底，然而刚刚握住他的手腕，他就突然发起疯来，用头狠狠的砸向床板，并且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
　　床板是用十分结实的木头打造的，局部还镶嵌了铆钉，少年的头砸在上面，鲜红的血液就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喷溅而出，密密麻麻的洒了一片。
　　这样的举动吓得搜救人员呆若木鸡，不敢上前。
　　不妨，这只是他身体的应激反应，不过得赶紧让他停下来，他的这颗脑袋可是硬不过那些木头的，一个老人说道。
　　三个搜救人员上前，一个稳住床板，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少年旁边，连拖带拽的把他从床下拉了出来。
　　可是即便如此，少年的神智还是没有清醒半分。
　　他依然重复着自己的动作，甚至因为被中断，情绪变得更加的狂躁。
　　架住他，让我看一看，老人叹了口气说道。
　　他仔细地检查了少年的眼睛，瞳孔已经完全的失焦，死人一般浑浊的玻璃体在缓慢的旋转着，就如同水里的漩涡一样。
　　已经开始湮灭了，没有什么解救价值了，不过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观察样本，准备开始记录吧，老人说着，眉头皱的将两条灰白的眉毛完全的拧在了一起。
　　搜救人员立刻放开少年，并且迅速的与他拉开大约五米的距离。
　　失去束缚的少年，倒在地上，身体不断地扭曲抽搐。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们很清楚，因为他们不但是搜救人员，同时也是研究员，这个距离，是观察和记录湮灭的最佳距离。
　　准备进行捕捉，老人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研究人员围绕着少年排开阵列，各自架立装置对准少年。
　　湮灭一旦开始，过程会十分的迅速，三个研究员使用捕捉装置以不同的角度记录，最终将捕捉的数据汇总到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模型。
　　而这个模型便是后期他们进行研究的重要对象。
　　准备完毕，一个研究员说道。
　　很好，我来简单的说一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湮灭开始之前，会有一个准备阶段，长短不一，主要过程是眼部的漩涡不断地加速，进而迅速往人体的内部蔓延，将人体内部除骨骼之外的器官和组织全部搅碎固化，为湮灭的过程准备燃料。
　　少年的身体变化随着老人的解说同步进行。
　　他的身体内的水分迅速的挥发，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周身形成一种红色的雾气，很快松弛的皮肤就贴敷在他的骨架上，让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人型骷髅。
　　物质储备充足之后，湮灭就会迅速开始，首先，他的骨质会开始重新生长，你们可以把这个过程理解为结构重构，如果你用火烤过东西，那么就能明白。我们要让一堆火燃烧的更加猛烈，一个很有效的办法就是让更多的空气通过，这就需要调整薪柴的架立方式。
　　两者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骨质生长的过程，会更加的惨烈，你们可能不会喜欢。
　　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自少年的体内传来，他的四肢正在快速的扭曲断裂，最后完全错位，好像一个零件被完全安错位置的玩偶。
　　紧接着他的骨骼以一种超出物理规则之外的方式进行增生与排列，瞬息之后，便形成了一种怪异无比的架构。
　　捕捉完成，又是一种变异的架构，这是第四十七种架构。
　　很好，做的很好，老人称赞道，你们要知道，遗骸所形成的架构绝非人力所能制作，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用途，但是毫无疑问，它们可能会是一种极为重要的东西，或许会在将来派上大的用场。
　　说来真是惭愧，无水川灾变过去那么多年，与湮灭有关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还是一个谜，它的成因，过程，以及消失，都还未可知。
　　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假如我们无法了解它的机理，它早晚有一天会把我们全部毁掉，我们都会消失，就像是这个孩子一样。
　　老人感叹道，眼神依旧暗淡无光，皱在一起的眉头丝毫没有展开。
　　嗡嗡一阵颤鸣，少年的残骸开始缓缓漂浮，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
　　这样的景象有种难以名状的诡异，惊得年轻的研究员一声颤叫。
　　不要慌，这是裂解的过程，最初，我们不知道怎么定义这个过程，老人说道，后来有个人说，这个过程多么像一张无形的嘴在贪婪的吃掉它，不如我们叫他进食好了，是啊，你们看，用这个词语形容他的消失，是多么的贴切呀。
　　可是，你们不觉得，其实这个过程更像是生育吗？一个研究员说道。
　　为什么,老人问道。
　　刚才，我注意到一个现象，残骸重构之后的形状是莫比乌斯，我们知道，这种构造的内部所能容纳的空间几乎是无限的，那么，我们能否认为，就如同你所说的，有一张无形的嘴，在慢慢的吃掉它，就像是我们在进食一样，但是之后呢，它又以不同的形态出现，就仿佛新生儿降生。
　　很有意思的观点，老人思索了片刻之后笑着说到，你，叫什么名字？
　　南冶。
　　我之前好像并没有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研究员。
　　很好，你的想法很有启发，回去之后，你可以仔细的研究模型，深化一下这个问题。
　　我也只是突然想到，或者这不过是我的胡思乱想。
　　没关系，目前我们对湮灭现象的了解，并不比你的这些胡思乱想高明多少。
　　其实我还有一个很困惑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周围明显没有挣扎的痕迹，所以他很有可能是自愿选择湮灭，还有他的那些诡异的动作，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老人笑了笑说道。
　　不。。。它。。。它在逆转。。。突然一个研究员惊恐的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脖颈间立刻出现一道红线般的伤口，鲜红的血顿时簌簌而出，回旋缠绕，汇聚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禁锢其间。
　　是潮汐，潮汐来了，展开结界。。。
　　老人一声断喝。
　　从他的神情来看，这必然是一种十分危急的情况。
　　南冶迅速的展开了防护服的结界，在此之前，他简单的了解过潮汐的情况，枯潮发生的过程本身是温和的，但是在个别情况下，它也会变得猛烈，这种情况一般在聚集一定规模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眼前他们所遇到的情况，及其的罕见。
　　转眼之间，那个被卷入潮汐的研究员就加速的完成了湮灭的过程，此时的他，被搅碎重构的躯壳作为驱动，飞速流动的血液缠绕周身作为触手，俨然成为了一具毫无自主意识的屠杀机器。
　　我们之中，好像有它感兴趣的东西。老人依旧以他不紧不慢的腔调说道。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然而此时却让南冶的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什么才会引起它的兴趣，毫无疑问，是人的血肉，虽然他们目前并不明白潮汐运行的机理，但是枯潮依靠湮灭人体来取得能量，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血液触手将残骸高高的托起，仿佛一只正在寻找猎物的巨大蜘蛛，狰狞而诡异。
　　注意开启捕捉，潮汐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老人提醒他说，它并不会持续太久，一旦内核燃烧殆尽，潮汐就会马上停止。
　　老人的话并没能安抚大家半分，特别是另外一个研究员，即便是透过结界，南冶依然能够看到他脸上细密的汗珠。
　　随着残骸逐渐的靠近，他的精神也越加的紧张，甚至于瞳孔也紧紧的收缩在了一起。
　　血液触手来回摆动，突然撞到了他的结界之上，察觉到了阻碍，越来越多的触手朝着他所在的地方聚集。
　　很快在那层隔绝的虚空的壁垒之上，就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血液构成的，犹如长蛇一般的触手。
　　很难想象身处其中，映射在眼中的会是怎样的一副骇人的景象，而这，显然已经让他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他再也难以承受巨大的压力，大声嘶喊着朝着前方跑去，试图甩开那些触手。
　　一种有如薄冰碎裂的声音响过，残骸之上的触手齐齐断开，一端吸附在他的结界之上，另外一端则紧紧的贴在地上。
　　蠢货！老人低声咒骂道，看来这趟又报废了。
　　接下来的场景残酷却又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那些触手，先是狠狠的挤压结界，使其无限的与研究员贴近，在其动弹不得的时候，来回的穿梭，撕扯着他的血肉。南冶记得自己曾经看过雕刻师雕刻雕塑，而眼前的场景就仿佛是当时的场景再现。
　　那些触手，犹如锋利的刻刀一般，试图在研究员的躯体之上，雕刻出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
　　真是个蠢货，老人叹了口气继续骂道，这下子全完了。
　　为什么？南冶有些不解。
　　有了那个蠢货做补充，恐怕我们的结界支撑不到湮灭殆尽了。
　　这个时候，南冶注意到结界的读数已经下跌大半了。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他问道。
　　或许吧，不过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倒是你，有点可惜了。
　　可不可惜的，还不是一样死。
　　不过，我还有个办法，如果成功的话，倒是可以救我们一命。
　　什么办法。
　　你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湮灭吗？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域的交界点。
　　什么意思？
　　简单点说，这个小木屋就像是潮水退去后留下来的小水洼。它已经接近干涸了，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它在某个特殊的地方攻击我们，那么这个小水洼就会干的越来越快。
　　我懂了。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我帮你计算位置。
　　不，你误会了。
　　我，误会，误会了什么？
　　我说我懂了，是因为我明白了你想让我当饵。
　　可以这么理解，当然了，你也可以不这么做，大不了我们一块死在这儿。
　　不，你会死在这儿，但是却不是因为枯潮。
　　哦？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
　　老人笑了起来。
　　很有意思，你真的很有意思。
　　南冶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的好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眼神十分平静地看着老人。
　　远处的枯潮依旧在吞噬着残骸，他们对此丝毫不理会，甚至对结界不断下降的读数也丝毫不加理会。
　　你，不是南冶，你到底是谁？老人问道。
　　一个本该死掉的人，南冶平静的说道。
　　什么人？
　　一个曾经我也怀疑过死于湮灭，但是现在我确定是死于你手的人。
　　我明白了。
　　所以，你承认了。
　　我不知道你这个蠢货在故弄什么玄虚，说话都说不明白，不过我对你的话也不关心，无论什么人，是我所杀或者非我所杀，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对我而言，死掉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区别，我只要知道，今天你绝对不会活着离开这里，老人安静的说着，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目光也是和语调一样的平静。
　　他伸出食指在掌心轻轻一划，一条伤口登时出现，自其间渗出的血液刚刚遇到空气就化成一片血雾。
　　仿佛是发出的号令，远处的潮汐发出刺耳的震鸣，卷携着已经所剩无几的残骸化成一阵雾气疾速奔来。
　　果然已经做了血契，南冶冷笑着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周身立刻就被雾气所包围，随后，结界破碎的声音格格作响。
　　老人的嘴角浮起一点笑容，结界破碎之后，很快就会是血肉骨骼一齐断裂的声音，这让他感觉十分的满意。
　　但是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空气一声尖啸，他的手掌被刺穿，整个掌面完全的炸裂，手指横飞。
　　浓重的雾气尽数散去，一个手执长枪的身影，慢慢的变得清晰。
　　是南冶，即便结界完全破碎，但是他还活着。
　　你帮他干了那么多的坏事，甚至把尊严都端到了他的面前，他还是没能给你加官进爵，不然的话，何至于潜伏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还没有想起来，看来你的记忆力真的不是很好。
　　终于想起了一点什么，老人的瞳孔猛然放大。
　　不。。。不可能。。。没有人能挡得住枯潮。。。你应该早已经死了！
　　老人急于想弄明白眼前的状况，但是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变得前言不搭后语。
　　脑子终于明白了一点，不过还是相当的让人讨厌，很快，南冶的长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别。。。别杀我。。。咱们可以做个交易。。。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南冶依旧沈默不语，握枪的手不断地旋转枪杆，枪身飞速旋转的声音让老人更加的心惊胆战。
　　我是迫不得已签订血契的。。。签了血契我的女儿才有救，求求你饶我一命。。。我死了。。。我的女儿肯定也活不了了。。。
　　南冶依旧平静的望着他，眼神与银色的枪尖一样的冰冷。
　　就在枪身慢慢停止的时候，老人的目光突然一凛，随后无数道黑色的触手自各个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刺南冶。
　　又是一声尖啸响起，老人的脑壳被长枪刨去了半边，血浆四溅，与此同时，黑色的触手也毫无凝滞的刺穿了南冶的身体。
　　不同的是，老人被巨大的冲击轰到地上，而南冶则依旧笔直的站着，毫发无伤。
　　怪物。。。真是一个怪物。。。老人躺在地上喃喃说道。
　　他那仅存的一颗眼睛，倒映着灰暗的天空，以及占满了半个天空的银色枪头。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十三年前，在征讨无水川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人的脸色突然一沉，好像结了一层细细的冰霜。
　　我就知道。。。你肯定也是为了这个而来。。。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有什么能够作为交换的。。。这个秘密可是价值连城啊。
　　这个。
　　南冶再次转动长枪，在老人的身上钻出来一个浅浅的血坑。
　　呵呵。。。你。。。胆敢杀我。。。。。。他不会放过你的。。。他无所不能，无处不在。。。没有谁能够胜得过他。。。他会找到你。。。杀掉你，像杀掉一条野狗一样。。。
　　所以说，你不会说对吗？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狠狠地盯住他，放声大笑。
　　最后一声尖啸响起终结了老人的自言自语，这次他整个的脑袋被轰的稀碎，星星点点的血迹在他的残躯之上绽开，仿佛一副线条粗犷的蒲公英绘画。
　　果然，叛徒连血也是臭的。
　　他一边擦拭飞溅到身上的血迹，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