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蓝色时分》专业维护大脑30年

6、宋临视角一

　　7岁那年，我搬家了，我从一个没有家人的房子搬到了一个有奶奶的房子，在此之前，我没见过几次奶奶，我记得大约在我5岁的时候，过年的时候见过奶奶一次，再往前，我不记得了，再往后，过年也不再回这个有奶奶的老家，直到那天我妈突然回来，我只是觉得奇怪便只是看了她一眼，真奇怪，这个女人跟记忆里的妈妈不太一样了，她向我走过来，叫着我的名字，我有点害怕，没有应她，然后她突然情绪崩溃变得可怕，她拨通了一个电话，她指责、咒骂着对方，但是我听不清对方讲了什么，然后她冷静下来，接着我爸回来了。
　　他们带着我去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袭来，每个小孩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善地，我害怕，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身体紧绷着。接诊的医生面目和善，逗着我，我才放松下来，接着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检查，他们在我头上带了个帽子，连上很多根电线，问了我很多问题，他们以为我不会讲话，但是其实我除了害怕，我还有点生气，我的爸爸妈妈好像在意我，但是现在我跟护士姐姐说话了，我回答了护士姐姐问我的问题，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会以为我有病，我怕打针。
　　最后结果似乎还不错，因为我没有接受后续的治疗，而是被我爸爸直接被送到了这个对我来说极其陌生的奶奶家，而妈妈，从医院出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到了奶奶家，奶奶见了爸爸就挥着她的拐杖要打爸爸，嘴里喊着“把孩子带到我这里干什么！你们自己造的孽！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我爸用手挡着，最后他不敢忤逆老太太，跪下了，“妈，但凡我有点办法，我不会来求您！您就看着孩子可怜的份上…您别怎么心狠……”
　　“现在说我心狠了？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我劝也劝了，拦也拦了，你们有听过我半句话吗？我还能养他多少年？我还有多少年？”
　　“妈，您别这样说，李婶（保姆阿姨）会照顾你们，我们家又不会缺衣少食的，不用您操太多心。”
　　“你这个……你这个混账！你以为养孩子这么容易！你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然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爸。
　　奶奶是一个色厉内荏的老太太，她很爱干净，每天都梳洗得一丝不苟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天空，或坐在客厅的摇椅里看电视，她看新闻，也看一些比较老的片子。也有时，她会一个人默默地翻一本老相册，碰巧我在边上的时候，她心情好会跟我讲过去的故事，讲她小时候的家庭情况，讲她上小学时的老师和同学，讲当年她如何如何讨厌女红刺绣，讲当年她是怎么遇上的我爷爷，讲当年的淳朴的快乐……
　　奶奶就像是一本旧书，抖落了一身时光的尘埃，就会散发出古朴的书卷油墨的味道。
　　她会提醒李婶在天气变冷的时候给我加床被子，带我去买几件合身的新衣服，见我不吃香菜和洋葱，就跟李婶说下次不要在菜里加了，她对我提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剩饭。多亏了她，我原本营养不良的身体在我后来的成长里能赶上同龄人。
　　我上学的第一天，奶奶拄着拐杖在家门口把我看了又看，才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李婶送我去上学。路上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那户人家发出了一个女人尖锐的爆鸣。
　　到了学校以后，李婶把我送到了班主任那里，我以前没怎么去过学校，在本该读幼儿园时期，我的时间都在家里的书房，家里给我请了家教老师，教我学字，数学，英语还有画画。渐渐地，认识的字多了，在我寂寞的时候，我会翻看家里书架上的书，虽然识字多，但其实也不怎么懂树上写的是什么意思，我喜欢看杂志，杂志里面有图片，透过图片，我感觉我是自由的，纸上的图片是如此鲜活，我就是从这些小方框里看世界。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再也没有新杂志送过来，我只能一遍一遍地看那些旧风景……
　　上课铃响，班主任把我带到教室，教室里有许多小朋友，他们有的人在跑，在跳，在尖叫，在笑，在跟小伙伴讲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很好，很新鲜。班主任引导小朋友们安静下来，小朋友们便一个个双手叠放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做好听老师讲话，老师说“今天有一位新同学来加入我们，让我们一起欢迎他好不好啊！”然后台上台下掌声响起，“好，那让我们的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好吗？”班主任看着我，期待地微笑着，我觉得很难为情，我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我叫……宋临。”我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但我的声音很轻。“新同学说他叫宋临，大家听见了吗？”班主任对全班道。
　　“听——见——了——”全班的小朋友齐声回答道。
　　然后班主任让我先暂时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置上，原本我以为这张桌子只有我，直到那个男孩和他的妈妈打开了教室门。那个小男孩叫程时，是我的同桌，他很会讲话，滔滔不绝的，他问我会不会讲话，他要我跟他一起讲话，可是奶奶和李婶跟我说过，上课没有老师的允许，不能讲话，讲话要举手，所以我想了想，还是不说话了，然后他就被老师点了名，站到讲台边上去了，奇怪的是，程时好像很乐意站到上面去，他还笑了。他高高壮壮的，看上去比其他小朋友大一些，他总是好奇地盯着我看，我觉得他很奇怪。
　　在之后相处的日子里，我发现程时是一个非常爱讲故事的人，他每天来学校会讲一些很新奇的故事，很有趣，他说，这是动画片，叫成龙历险记，然后，我每天放学回家也去看动画片了，虽然我已经知道故事内容了，但是我还是喜欢听他讲，因为他讲故事的时候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我喜欢这种快乐的氛围，好热闹啊。
　　后来，后来有一天放学后的傍晚，李婶竟然意外地没来接我，平时她都是早早买了菜，然后等在教室外面等下课铃响起来接走我，但是她今天下课铃响了很久了，她都没来，程时的妈妈也没来，他给我讲故事，讲开心超人，他拿着笔和橡皮模拟动画片里面的人物，绘声绘色地跟我还原故事情节，他高高兴兴地讲完了好几集的剧情，然后他停了下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眼前竟然是一大片橘红与湛蓝色的碰撞，太阳下山了。教室里只有挂在黑板上方的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班主任老师批改作业划笔声和翻页声。
　　“我妈估计是把我忘了，你呢，你妈妈也把你忘了吗？”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映着窗外的红色，看上去像有一团小火苗在眼睛里跳动，然后我看着他的眼眶渐渐盈起泪水，他要哭了。
　　“嗯……”我回答他。
　　他果然停止了伤感，小孩果然还是小孩。但是，我当时很想跟他说，来接我的不是我妈妈，我不知道她昨天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今天的样子，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不知道她明天的样子。
　　接着，那个女人又再一次推开了教室的门，她喘着大气，“程时！抱歉，妈妈今天来晚了！”她扶着门框，顺了顺气，跟班主任打了招呼。我原以为我会成为唯一那个没有人接的小孩，但是班主任让程时妈妈把我捎回家。到了小区，程时妈妈忘记问班主任我家的门牌号，他们问我家在哪，我是想告诉他们的，可是程时说我是个哑巴。所以他们把我一起带回了家。
　　到了他们家，我看见了他们家挂在客厅的全家福，照片里的程时还是个小婴儿，他被妈妈抱在怀里，妈妈被爸爸搂在怀里，大家都很快乐地笑着。我们家就没有这种照片。但是后来若干年后，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