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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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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都在大漠的地下深处,毗邻楚国的山城与夏国的雍州,而南阳会馆便在夜都东市。
虞幼卿在会馆的里客房守着昏睡的吴咎。他的断骨已经接上,然而经脉受损,真气失控,好的时候能下床走上几步,不好的时候便是如此昏睡。老卢说他就像一只漏风的破灯笼,一不小心就会烧个干干净净。
“虞师妹。”吴咎睁眼就看到了她。
“你醒了?”虞幼卿温言道。
“人生如寄。”吴咎忽道,“这些天我算是想明白了。”
虞幼卿闻到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味道,慌忙劝道:“有老卢在呢,你别多想。”
“之前我言语触刺,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这么说,我就不放在心上了。”
“其实你来看我,我欢喜得很。”
虞幼卿俏脸一红,垂下头,心想这厮是不是在说胡话,抬眼看时,吴咎也正看着她。
“我在天子坟好生绝望,恩师母亲具在,又不能死,见到你来,既想你走,又盼你留下……”
“你好好养伤,我们一起洗刷冤屈。”虞幼卿闻言心碎。
“洗刷不了。”
“怎么会。”虞幼卿冰雪聪明,嘴上这么说,但大致也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毫不知情,才会来看我,从天子坟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完全明白了,我只是他们用来对付师父的一步闲棋。”
“大王和天师有什么恩怨?”
“我不清楚,大王对师父一直都很恭敬……”
“你被按了什么罪名?”
吴咎迟疑片刻,答道:“先是说我玷污了你师姐,后来又说是未遂。”
“好一步闲棋,擅闯行宫的罪名还不够,硬是把大师姐也扯了进来。”虞幼卿莫名悲愤,“他们以我胁迫师父,让她去追查你的罪名,又以你胁迫景天师,逼他隐退……”
“唉……”吴咎轻叹一声。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吴兄弟在吗?哟,虞姑娘也在。”这是那个侍从胡昆的声音,“小侯爷从牙行公会回来了,这会儿正有空,两位要不要见一见?吴兄弟若是不方便,虞姑娘去也一样。”
“有劳胡先生了,还是一起去吧。”吴咎道。
虞幼卿微微颔首,搀起吴咎,随胡昆,到了小侯爷朱焘的书房。
“自从虞姑娘到了会馆,会馆都变得清馨可人了。”朱焘道,“什么地龙天龙,董婆子真会胡说八道。”
“小侯爷相救之恩永世难忘。”虞幼卿敛衽一拜。
“哪里哪里。”小侯爷笑眯眯道,“朝云暮雨,楚天子才能消受,朱某若能一亲芳泽,死而无憾。”
虞幼卿强忍怒气,说道:“小侯爷若是出于义愤而施以援手,贱妾感恩戴德,若有他意……”
“欸,朱某行事荒唐不假,但都是你情我愿。”朱焘抖了抖手中的文书,“两位的契约,朱某都换回来了,虞仙子不要多疑。”
胡昆接过文书递给虞幼卿和吴咎,说道:“两位的契约大同小异,只有一处不同……”
“哪里不同?”虞幼卿心头一紧。
胡昆解释道:“虞姑娘赎回卖身契,就算是自由身了,吴兄弟不同,买家不能改他的奴籍,而且……不能带出夜都。”
虞幼卿怒道:“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胡昆道:“夜都就是这样的规矩,凡是在鬼市牙行立的契约,谁也改不了。”
“好好好,”虞幼卿咬牙道,“等我回朝云山,看我不把这鬼地方掀翻。”
“朝云山在楚国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掀翻夜都料想不难。”胡昆笑道,“不过据说这里有元婴修士坐镇,未免……嘿嘿……”
虞幼卿吃了一惊,她师父都未至元婴境界,难不成还要请出不问世事的老祖?但她嘴上仍不服输:“元婴修士又怎么样?”
“据说千年之前,魔君在西域现世,大夏、大楚,还有远在北方的燕国、大海对面的瀛洲,都派人去讨伐,其中不乏大德大能之辈。”胡昆说得来劲,唾沫星子都化作漫天花雨。
朱焘掏出一把扇子遮住口鼻,瞪了他一眼。
胡昆吞了吞口水,憨笑两声,继续说道:“大修士的威能何其之大,以致于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你想说什么?”虞幼卿插了一嘴。
胡昆道:“魔君被灭之后,郁郁葱葱的西域已变成了荒芜的沙漠,各门各派的老祖对修士破坏之巨深感忧虑,于是齐聚昆仑山百花谷设坛盟誓,各门各派元婴之上的大修士不再干涉世俗之事。”
胡昆又道:“虽说大德大能不再入世,但要是被欺负到灭门,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各大宗门能屹立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是说,夜都有大能坐镇,就算是朝云宗也不能怎么样。”虞幼卿撇撇嘴,“对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胡昆笑道。
虞幼卿见他似有未尽之意,问道:“胡先生,是不是有别的法子?”
胡昆瞥了一眼朱焘,见主子不置可否,说道:“不错!”
虞幼卿躬身道:“还请胡先生不吝赐教。”
胡昆道:“下个月是夜都老祖的百岁寿辰,城里会举办斗技大会,参赛的都是各家的奴隶,若能夺得魁首,便有望脱去奴籍。”
“难难难!”朱焘合拢扇子,在手掌上轻轻敲了几下。
胡昆道:“这次是更难一些,有人从海外弄来一头青蛟。商城主放下话来,斗杀青蛟者,方为斗技会魁首。”
“也就是说,不光要与人斗,还要与蛟斗?”虞幼卿道。
胡昆点头道:“奖赏会更丰厚些。”
“算了。”吴咎道,“死在夜都也罢,死在外头也罢,都没什么差别。”
胡昆道:“吴兄弟何必气馁,胡某见你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就算今年不成,来年也不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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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客房,甚是胸闷。
“小侯爷怎么说?”老卢走进屋子问道。
虞幼卿将契约和斗技会之事一一告知。
老卢道:“要是师门宝物还在,莫说一根脊骨,重铸肉身都不难。”
“卢行者师门在何处?”虞幼卿道,“我即刻去请。”
“卢某的师门在昆仑之南的灵山,只可惜宝物已被妖物盗走,否则以家师的慈悲,想必也能请来。”
虞幼卿长叹一声:“诸事不顺。”
吴咎道:“老卢,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被逐出师门的?”
“也不算是逐出师门。”老卢道,“那妖物听家师说法,启了灵智,想拜在家师门下,师父说他没有慧根,没有答应。”
“什么叫慧根?”虞幼卿问。
“可以说是慈悲的种子。”老卢道。
“那妖物怀恨在心,就去盗宝了?”吴咎道。
老卢道点了点头,道:“那日恰巧是我值守山门,因此被罚下山。”
吴咎道:“不知是何种妖物?”
老卢缓缓道:“蛛妖。”
虞幼卿道:“蜘蛛?”
老卢道:“不错。”
虞幼卿与吴咎对视一眼,她摸了摸怀中,东西还在。
“卢行者,你看是不是这件东……宝物?”
“你们哪里得到的?”老卢颤巍巍地接过虞幼卿递过来的一截指骨。
“老卢,你师父说得没错,那只蜘蛛确实没有半点慧根。”虞幼卿把巧遇蛛怪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自作自受。”老卢听完摇了摇头。
“有了这件宝物,吴师兄是不是有救了?”虞幼卿问。
“有救了。”老卢笑道。
吴咎踌躇道:“老卢,你救了我,会不会损坏宝物?”
“说会,也不会。”老卢笑道。
“怎么讲?”吴咎奇道。
老卢道:“我要用这枚舍利替换你全身骨骼。”
“这……这,你怎么跟师门交代?”吴咎道。
“无妨。”老卢道,“你只要修炼到元婴境界,便可以重塑肉身,到时候再把舍利炼化出来。”
“元婴境界?这要到猴年马月啊。”吴咎道,“这辈子都修不到怎么办?”
“修不到元婴,总免不了生老病死,等你百年之后荼毗就是了。”老卢道。
“这事情得保密。”虞幼卿脑筋转得飞快,“要是哪路妖怪知道了,非要把吴师兄烧了不可。”
吴咎哭笑不得道:“老卢取不到舍利,就回不了师门,这终归不妥。”
虞幼卿道:“那怎么办?先回灵山禀报?不知你能撑多久……”
“两位听我说。”老卢道,“临行前,家师有嘱咐,找不找得到舍利都不用回去了。”
吴咎道:“那还不是逐出师门?”
“灵山弟子早晚都要出去开辟丛林,家师说,找不到是我机缘未到,找到了就当是传法的信物。”
老卢接着说道:“师父说:‘逢山而止。’那日追查到山城就失去了妖物的踪迹,我便留在了那里,后来听说附近的天子坟有妖物出没,便又去了天子坟……”
“原来如此。”吴咎道。
“事不宜迟。”老吴直起身,“咱们闭关十日——疗伤。”
一连十日,老卢都在客房替吴咎疗伤,到了第十天,虞幼卿一早就在门外等候。接近正午,客房中传来一声轻啸,接着一道青烟化作朵朵莲华冲向夜都天顶,消散在星曜石之间。
虞幼卿推开房门,只见吴咎容光焕发,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吴咎道:“老卢替我伐毛洗髓,我感觉修为不退反进,离筑基不远了。”
虞幼卿道:“吴师兄,你是因祸得福。”
两人一起谢过老卢。
老卢摆摆手:“我该谢过你们才对,你们替我了了一桩心事。”
“走,”虞幼卿一把拉过吴咎的手,“咱们去找小侯爷,问问斗技会的事儿。”
“也不急在这一时。”吴咎踉踉跄跄地跟在虞幼卿身后。
路过门廊拐角时,虞幼卿差点撞到人,然而那人更为莽撞,一把掸开虞幼卿和吴咎的手,从两人之间穿过,吴咎重伤初愈,头重脚轻,一下子就被带倒。
“你!”虞幼卿扶起吴咎,怒目而视,那人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妙龄女子。
女子回头瞥了一眼吴咎,甚是不屑,冷哼一声,飘然而去。
虞幼卿道:“好无理的番邦女子。”
吴咎道:“一会儿问问小侯爷,这是哪家的女眷。”
“好咧。”虞幼卿道,“我帮你问问。”
“呃,虞师妹,你跑那么快做什么……”